“因为……”祝时祺微微侧过头，“我不想面对你。知道真相后，你会失望。”
　　“什么真相？”
　　因为是用大脑直接回应，郑奇胜的回答居然快了祝时祺一步：他报复我父亲的真相！
　　祝时祺默认了。
　　“喂，你听着。”狄言开口，语气有点凶，他伸出手，很小心地碰了碰祝时祺的下巴，示意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这不是你的错，你是受害者不是吗？那个时候你很小，也很害怕，做出什么来保护自己都不为过，报复罪魁祸首，也是人之常情。或许你采取的手段稍微触犯了法律，但你记住，你没有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你在保护他们。”
　　郑奇胜似乎有不同意见，虚拟屏上字符闪烁，但狄言连看都没看，他只是认真地凝视祝时祺。
　　真奇怪，原本在他的想象中，祝时祺非常高大，需要被人仰视。可真正认识他之后，大部分时间，他都在俯视祝时祺。
　　祝时祺固然强大异常，但依旧需要他人的帮助与保护。而狄言，无比希望能成为那个帮助他与保护他的人。
　　“我是……受害者？”祝时祺迷茫地说，“第一次有人这样说。谢谢你，狄言。”
　　狄言心头蓦然被掺杂着心疼的怒火点燃，质问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他想问究竟是谁在否认祝时祺是受害者——那时候的祝时祺才多小，这是人说的话吗？！
　　然而，这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似乎怒火比狄言更甚。郑奇胜再也不闭着眼睛装死，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目眦尽裂，但却被束缚在那张单人床上，只能不断挺动，让背部重重砸在床板，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宣泄心中的愤懑与怒气：“什么受害者？骗子！祝时祺，你只是为了报复我父亲无心的一句话，就害死了他！”
　　呃？
　　狄言一怔，这个发展，似乎跟自己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谁让他说我年纪小，水平不够，无法胜任技术主管的职位。我当然要证明自己。”祝时祺很快地反驳，又补充道，“而且，我成功了。”


第五十五章 第四次循环（14）
　　郑奇胜又激动起来。狄言却暂时没心思理会，他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可能是真喝多了。他这样想着，又看向祝时祺，认真等着他发话。
　　祝时祺却误以为他是在让自己解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那个时候……母亲去世了。父亲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我不想去打扰他。可我需要新的经济来源，于是通过一些途径，得知郑百华公司需要一名专业的网络安全技术人员，可以给予部门主管待遇。我看还不错，就想去试一试。”
　　狄言脸色古怪，他晃了晃脑袋，似乎想借此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终于，他彻底理解了祝时祺的话，艰难地问：“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个时候，你还不到十六岁吧？”
　　“只差几个月了。”祝时祺不服气地说，“如果他聘用我，等办完入职手续，我就十六岁了，并不算违法。”
　　虽然年满十六周岁，倒确实不算童工。狄言想到十五六岁的小祝时祺跑到人家公司里，开口要应聘的样子……一颗心突然颤了颤，好像被小爪子挠了挠。
　　祝时祺看到狄言不知想了什么，眼神游移，担心他是觉得自己小心眼，就又辩解道：“我可是很认真准备过的！但是到了那里，他连见都没有见我，还跟人说我不知道天高地厚，小小年纪口出狂言，水平肯定不行。又让人出来告诉我，叫我再回去上几年学。”
　　“等等。”狄言问，“他没有见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祝时祺理直气壮道：“我当然是入侵了那个人的终端，直接看到的啊！”
　　狄言暗骂了自己一句笨蛋，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认为自己有必要向他展示一下我的技术水平。于是我入侵了他的终端，发现里面藏着一些很不好的东西……”祝时祺深吸一口气，“后来我用了点手段，将那些东西公之于众，郑百华自杀。再后来，我就被抓了。”
　　祝时祺说得很简单，但其中不知有多少惊心动魄。狄言听说过一些当年的案件信息，在那些证据被公开的初期，郑百华可是用了不少手段封锁消息，祝时祺的人身安全也一度受到威胁。
　　他不免心疼。
　　而祝时祺偷偷看了看狄言的脸色，又心虚地辩解道：“我平时也不是这样的，都是因为他看不起我。”
　　“就是。”狄言与祝时祺同仇敌忾，“他活该！”
　　祝时祺顿时又惊又喜，不好意思地瞅着狄言，问：“你真的这样想？你……真的不觉得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是个小心眼的人？”
　　祝时祺长相俊美，但气质却极冷，平时看起来总是不好接近。但他此时这幅样子，倒像是想跟人亲近却又胆怯的小动物，眼睛圆溜溜地盯着人，既灵敏聪颖，又怀着警惕与小心。
　　“当然不是了。”狄言一颗心早就融化，连脑袋都晕乎乎的，此时回答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义正辞严，“你明明是胸怀宽广、心怀正义、有胆有谋的天才，要不是有你，还不知道那老混蛋会多祸害多少孩子呢！而且，你明明那么厉害，那混蛋竟然敢看不起你，活该落到那个下场！”
　　“祝时祺，你为了一句话，弄得我们家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让我父亲身败名裂。我不会放过你的！”郑奇胜忍无可忍地发出怒吼。
　　狄言脸色不善道：“你不怪你父亲是个变态，反倒怪起别人不该揭发罪犯，真是莫名其妙。难道是他逼你父亲去做那些龌龊事的？”郑奇胜显然是气得狠了，张口就要反驳，被狄言抓住时机，往他嘴里塞了块破布。
　　郑奇胜再也无法开口，气得直哼哼。
　　狄言指着他，对祝时祺说：“你看，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小心眼长这个样子，跟你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吗？没有嘛。他那么丑，你那么好看，你怎么可能是小心眼的人呢？”
　　狄言不愧是狄言，祝时祺看了看面目全非、肿成猪头、嘴里还塞了一块布的郑奇胜，发现跟自己果然不太一样，便被狄言成功说服，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还是你看问题比较透彻。”祝时祺脸蛋红扑扑的，“我都不知道我原来是这样的人。”
　　“哈，你在天网上玩得溜，但在看人这方面，就不如我了。”狄言大言不惭。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番，郑奇胜因为出离的愤怒与耻辱，已经开始翻起了白眼。狄言考虑到万一厥过去不好弄醒，就决定先做正事。
　　祝时祺之前提了四个问题，狄言稍作整理后，又调整了一下顺序，开始逐一询问。
　　“你知道这段时间是循环的吗？”
　　郑奇胜的脑海中有许多杂音，剧烈的情绪波动给读取工作造成了一定困难。狄言耐心等了片刻，才看到“知道”的回答。
　　“你知道原因吗？”
　　这次的答案很含糊，狄言发现郑奇胜想起了一个地址，虽然一闪而过，但站在一边的祝时祺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几个字眼——
　　参寥无限科技大楼。
　　怎么会这样？！
　　祝时祺顿时心绪大乱，几乎下意识就要联系祝商祺，确认他的安危。狄言却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还没有问完，不要激动。”狄言又对郑奇胜问道，“为什么要将时间点写在照片上？”
　　循环重启时，只有这张照片不会被重置，只有记在照片背面的东西会留下来。
　　“你为什么选择今天这个时间点报复？”
　　因为根据照片背面的文字记录，祝时祺这个时候会孤身一人。
　　这句话其实问得有些歧义。狄言原本是想知道郑奇胜为什么选择今天，可听了郑奇胜的答案，突然就是一怔。
　　这边狄言陷入沉思，祝时祺却等不及，直接开口问道：“照片是从哪里来的？”
　　奇怪的事发生了。话音刚落，郑奇胜整个人突然抽搐了一下，他的眼睛向后翻起，面上呈现出十分痛苦的神色，皮肤更是涨得发紫。
　　“这是正常情况吗？”祝时祺连声问。鲜血正从郑奇胜的鼻腔涌出，而他的双耳处，也有一滴滴血流出来。
　　“情况不对！”狄言此时已经按住郑奇胜的脑波仪，正要强行启动安全模式，他的虚拟屏却是一闪。
　　四个史无前例的特大号字并排出现在虚拟屏幕上，只看了一眼，就让两人齐齐心惊——
　　你给我的。


第五十六章 第四次循环（15）
　　“这是……”祝时祺惊疑不定。正在这时，郑祈生发出一声凄惨的闷哼，身体猛地瘫软下去，彻底没了声息。
　　狄言摸了摸他的脉搏，摇了摇头。
　　“死了？”祝时祺诧异。
　　“没有没有，我是说没有事。”狄言发现误会，连忙解释，“就是晕过去了。”
　　祝时祺松口气，看了看郑奇胜，发现这人晕倒的模样跟之前那个人贩子很像。而狄言已经将脑波仪从郑奇胜头上取下，正一脸纳闷地检查。
　　“你还是多做做测试吧。”祝时祺忍不住诚恳建议。
　　“我的仪器，没有问题！”狄言自信地说。
　　是这样吗？
　　祝时祺看了看口吐白沫陷入昏迷的郑奇胜，决定暂时持保留意见。
　　“倒是有一种可能，刚才的问题威胁到了他的自身安全。”狄言想了想，“你知道的，虽然这个仪器可以用作讯问，但从根本上是违反人权的。所以，在意识的读取方面，我们按要求加了一层限制。当大脑判定问题的答案会对自身造成严重危害性后果时，会触发脑波仪的保护装置。具体的表现就是陷入昏厥，暂时停止一切意识活动。”之前整治人贩子的时候，狄言就主动触发了这一机制。
　　而这一次的被动触发，却出乎他的意料。
　　一般来说，回答几个问题，并不会造成特别严重的危机感。除非郑奇胜很清楚，当自己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马上就会面临生命危险。
　　但这说不过去。不然，从一开始，郑奇胜就会因为自动触发保护机制而昏迷。可事实上，只有当听到祝时祺问出那个问题时，他似乎才猛然间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
　　狄言开始挠头。他感觉自己隐约间想到了什么，可细细一想，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给他的……”祝时祺嘟囔，“我怎么会给他这些照片？况且，既然他这样恨我，我给他的东西，他早该撕了才对，又怎么会收起来？”
　　狄言若有所思：“或许，那个人并不是你。”
　　“你怀疑是祝商祺？”祝时祺立刻心领神会，当即摇头，“不可能。”
　　狄言笑道：“你这么信任他？也对，他是你弟弟，不可能害你。”
　　“我并不是信任他。而是那家伙太蠢，想害我也害不成。”祝时祺回忆，“我记得小时候，他总是想捉弄我，有一次我们一起去海边玩。他趁我不注意，想推我进水里，看我出丑。”
　　“真过分！”狄言义愤填膺，“后来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祝时祺轻描淡写地说，“我当时大概比较慌张，在挣扎的时候不小心把他的泳裤拽了下来……从那之后，他再也没去过那片海滩。”
　　“真的是不小心？”狄言问。
　　“嗯，不小心的。”祝时祺确认。“不小心”三个字，被他咬得特别重。
　　狄言想到祝商祺那个窘样，哈哈笑了两声。转念一想，祝时祺可不好惹，不知道祝商祺惹了他多少次，又经历过多少次这样悲惨的下场。换个心眼小一点的家伙，估计会想方设法地报复他了。
　　“可如果不是他，又是谁呢？”狄言自言自语。
　　祝时祺想了想，问：“有没有可能，他说谎了？”
　　“或许有人可以骗过脑波仪，但不会是现在。”狄言摇头。
　　“反正不可能是祝商祺。”可能是怕狄言不相信，祝时祺又语气坚定地说了一遍，“他不会这样害我。”
　　这一对兄弟还真是有意思。祝时祺平日里对祝商祺淡淡的，但在遇到今天这种事时，却毫不犹豫地排除了祝商祺的嫌疑；而祝商祺也是，明明很崇拜自己的哥哥，嘴上却总是不服软，还老想着捉弄他。
　　狄言没有兄弟，更没有双胞兄弟，并不能完全体会到祝时祺此刻的心情。但此时，他却忽然有点羡慕。
　　“你们感情真好。”狄言有感而发。
　　祝时祺却嫌弃地皱了皱眉：“才不好。”
　　“怎么不好了？”狄言笑道，“我之前请那小子吃饭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跟我说你。”
　　“说我的坏话？”
　　“怎么会。他从你小时候多聪明，一直说到现在有多厉害。”狄言感慨，“可我跟你熟了，才知道你比他说得还厉害。”
　　祝时祺脸红了红，狐疑地问：“他真这样说？”
　　“千真万确。”狄言点头，“他还说我配不上你，后代会稀释智商。”
　　“胡说八道。”祝时祺不高兴了，“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很聪明。”
　　“真的？”
　　祝时祺发现狄言的语气很高兴，想了想，忽然又有点怀疑。
　　难道狄言真的相信后代的智商会被稀释？
　　“遗传并不是智商的唯一影响因素……”他简单解释了一下智商与遗传的关系，狄言听得哭笑不得。
　　祝时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时候，有点一根筋啊。狄言在心里嘀咕，却不反省他自己也是个一根筋。
　　祝时祺的智商小课堂讲课完毕，狄言也趁这段时间将所有照片打包揣进兜里。他还细心地捡起水杯，蹲**，用郑奇胜的拇指在水杯上留下了一个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