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做这件事,究竟有什么目的?
一想到这背后可能隐含着的深深的恶意,他就不禁觉得浑身发冷。
狄言似乎也有这种感觉,皱眉看着照片,若有所思。
“你有什么发现?”祝时祺低声问。
狄言指了指照片上的自己。祝时祺定睛细看,发现上面的图像果然与自己的记忆一模一样,他无数次地细细看过,隔着薄薄的透明隔板抚摸,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包括打印时出现的小小瑕疵——因为机器过于老旧的缘故,狄言的衣领上有一块不太明显的色差,颜色稍微浅了一点。
狄言果然也发现了。祝时祺心想。
狄言清了清嗓子,然后发话了:“我笑得真帅。”
啊?
祝时祺正在紧张思索的大脑打了个结,微微张开嘴,懵懵地看他。
“但你都不笑。唉,可惜了。”狄言用一种非常苦恼的口吻,很认真地说,“不然再拍一张吧。我听说,以前的人都会照这样的结婚照,印出来跟一面墙一样大。我们可以把它放在一楼的大客厅里。”
跟一面墙一样大的照片,还放在一楼客厅,你是想吓死来做客的人吗?
不对,重点是这个吗?
祝时祺发现,狄言的酒劲好像还没彻底过去,就只好循循善诱道:“我们目前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他如何弄到我们的照片,以及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照片一定是偷的。”狄言毫不犹豫地说,“至于目的,还用说么,因为他是个变态啊。你看,他爹是个变态,你制裁他爹,他反倒恨你,说明他也是个变态。变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足为奇。”他还要继续发表关于“对变态的想法思考得多了也会变成变态”这样的胡言乱语,祝时祺嫌他吵,就打发他到其他地方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线索。
狄言不太高兴,但看祝时祺态度十分坚决,只好自己嘟嘟囔囔地晃悠到别处去了。留下祝时祺继续观察这些照片。
照片大约有三四十张的样子,其实并不算多,只是东一摞西一摞地放着,看起来比较多。祝时祺想了想,向下扯了扯袖子,包住手指,隔着衣服捏起一张,轻轻翻了过来。
他倒吸一口凉气,因为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正出现在他的眼前。
照片背后,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2x33年2月23日,7:30,餐厅。
2x33年2月23日,9:30,卫生间。
2x33年2月23日,11:00,卧室。
2x33年2月23日,11:30,出门。
2x33年2月23日,13:30,梧桐树酒店门前。
2x33年2月23日,13:45,梧桐树酒店大厅
2x33年2月23日,14:20,梧桐树酒店凤凰套房
2x33年2月23日,15:30,梧桐树酒店悬浮平台。
2x33年2月23日,17:25,梧桐树酒店顶楼套间。
2x33年2月23日,19:30,梧桐树酒店上空直播飞梭内。
这是……他的行程。
最短的时间间隔只有十五分钟,仿佛有一双无所不在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可从头至尾,祝时祺毫无所觉。
巨大的恐惧与慌乱如同惊涛飓浪,狠狠着冲击心理防线,祝时祺仿佛狂风骤雨的大海中苦苦挣扎的一叶扁舟,双手微微颤抖,呼吸急促不安。他甚至不再谨慎,直接伸手将照片一一翻开。
第一张照片上的字最为密集,信息也最为详细。但之后的照片并非如此。如果这些照片是按照某种顺序摆放的,祝时祺似乎发现了其中的规律。
顺序越靠后,照片背面的信息越简略。一开始还有时间地点,后来仅仅有几个时间,再到后来,连时间都不复清晰,反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问号。
但无论如何,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郑奇胜也拥有循环的记忆,而且他还出于不知什么目的,将这些信息记载在了祝时祺与狄言的照片背面。
下面的文字已经越来越奇怪,还有些零星的只言片语出现,如“系统”“攻略”之类的,祝时祺不解其意。此时,他已经翻看到最后一张。
2x33年2月23日,14:15……
心头突然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祝时祺下意识看了一眼腕上的终端。
2x33年2月23日,14:15。
等等,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
祝时祺毛骨悚然。正在这时,他敏锐地感觉到,屋内的光线发生了变化,而眼前不远处的水杯上,出现了一小块光斑。
此时他正半跪在柜子前,背对房门。而这间屋子的窗户很小,大部分光来自于门外的走廊。
房门被遮住了。
有人正站在那里。
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有着光滑的表面,光线照射其上,反射出耀眼的锐光。
祝时祺没有回头,但他已经猜出那块光斑的来源。
那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曾刺穿过他与狄言的胸膛。
“窸窣——”
轻轻的衣物摩擦声传来。
祝时祺已经做好准备,就在耳朵捕捉到动静的瞬间,他激发出全身的潜能,合身朝前一扑!
“咚!”祝时祺不太完美地落到了单人床上,脑袋磕到了墙,小腿碰到了柜子,水杯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他的头与腿都很痛,但心下却一阵庆幸。
躲开了!他没有被匕首刺伤!
“哎哟!”狄言的惊呼声自门口传来。祝时祺心下一沉,顾不得翻身躲藏到安全的地方,急忙出声提醒:“小心!他来——”
“唉,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狄言的声音一点都不紧张。祝时祺诧异地扭过脑袋,却发现,狄言正好端端地站在门口,一边朝自己走来,一边将什么放进口袋。
难道刚才是狄言,自己猜错了?
祝时祺心中大窘。疼痛开始在他身体内复苏,连没有伤到的脸也火辣辣的,好像被什么人打了一巴掌。
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可不是发窘。他迅速从床上爬起,对狄言道:“这里是一个圈套!郑奇胜也拥有循环中的记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提前得知我们的行动,就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他就要对我们动手了!我们快离开这里。”
“啊?”与心急火燎的祝时祺截然相反,狄言还是不慌不忙,“你慢点说,没关系的。”
“没有时间了,他随时都会出现!”祝时祺去拉狄言,狄言却反手牵住祝时祺,安抚地笑了笑。
“不用急嘛。你说谁会出现?”他一面说着,一面轻轻牵着祝时祺,带他走到门外,朝走廊上一指,“是不是这个家伙?”
走廊上,正躺着一个四仰八叉的家伙。
他显然经历了一场差距悬殊的战斗,或者说是单方面的蹂躏,一张脸肿得惨不忍睹。祝时祺仔细研究辨认了片刻,才看出这人竟是郑奇胜本人。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祝时祺惊讶得连说话都结巴了一下。
“唔,我本来也不知道。但听了你刚才的分析,一定就像你说的一样,他用了某种方法,能知道我们的行动,所以埋伏在这里,准备偷袭我们!”狄言摸着下巴说。
“不,我是说,他不是准备偷袭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哈哈,巧得很。你不是让我到别处找线索么,我反正也闲着没事,就四下里逛了逛,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一逛,就看到这小子正蹲在那里藏着呢!他还想跑,我就冲上去把他摁倒了。”狄言兴高采烈地说,“这就叫把鞋跑掉了都没找到,结果这家伙自己送上门了!”
祝时祺这次都没有在意狄言想说什么古语。虽然他的脸上依然平静,但心绪的大起大落却不是那么好恢复的。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找回说话的力气。
“刚才你站在门口,为什么不叫我呢?”
狄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拖着他来到门口,看到你很专心的样子。就不想打扰。”
岂止是不想打扰,他其实是看得呆了,甚至准备偷拍,忘记了说话。
此时他也反应过来,“噗嗤”笑出声,看到祝时祺脸色不善,才连忙收敛几分,却仍是憋着笑问:“你刚才蹿的那一下子……是被我吓到了?”
祝时祺并不想给他眼神,却还是没有忍住,态度不是很好地瞪了他一下,耳朵也悄悄红了。
此时的他,不仅又羞又窘,还非常后悔。
以前怎么没发现,狄言这么坏心眼,还故意取笑人呢?这种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何必要说出来啊!
偏狄言还在追问:“是不是啊?哈哈,对不住,没想到把你给吓到了。刚才撞到哪里了?疼不疼?”
“我没有被吓到。”祝时祺闷闷地说,“我以为是郑奇胜准备偷袭。”
“对对,你没有被吓到。你只是把我当成了坏人,以为我要偷袭你,所以才主动蹿到床上去的,对不对?”狄言忍笑,“唉,我告诉你啊,以后遇到坏人呢,逃跑是对的。但也要注意方向,你看,要是你跑到床上去,哪怕我不是坏人,也会起坏心思的。”
祝时祺这回连脖子都红了,甚至不敢看狄言,就冲着门说:“你快把他拖进来,被人看到了不好。我们有许多问题,就等着他来解答了。”
第五十四章 第四次循环(13)
郑奇胜被狄言大咧咧拖了进来,祝时祺好奇地打量这个人。
他很年轻,很瘦,皮肤是病态的苍白。
祝时祺应该恨他,或者怕他。可事实上,因为那张脸被打得太惨,祝时祺甚至都来不及生出憎恶或恐惧的情绪,只是单纯觉得难看。
“你怎么把他打成这样的?”祝时祺忍不住皱眉。
狄言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心虚道:“他捅了我嘛,还想杀你。我看到他,一时没控制住,手就下重了点。”
祝时祺为难地说:“可是他脑袋已经肿了一圈,你的脑波仪还能戴上吗?”
狄言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在为这种事烦恼,松口气笑道:“没事。”说着从兜里掏出脑波仪,摆弄了一下,展示给祝时祺看:“你看,这个地方就可以调节大小。对了,根据之前的试验,如果把头发剃光,对意识的读取效果会更好。”
“你是说……”祝时祺看向郑奇胜头顶茂密的头发。
狄言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这人身上有些古怪,为了以防万一,我认为应该采取更加保险的做法。”
祝时祺连连称是,很积极地四下寻找剪刀。狄言却已经拿出了一把匕首,似乎是从郑奇胜那里抢过来的,看到祝时祺跃跃欲试,他就发扬风格地将匕首递给祝时祺。
“我还没有给人剃过头发呢。”祝时祺有些不自信。
“你大胆放手去做。弄成什么样,就看他的命了。”狄言鼓励道,“古人说,不正义的事做多了,人就会当场暴毙。哪怕他的命不好,也全都是他的错。”
郑奇胜的命果然不怎么好。
祝时祺的双手其实非常灵巧,但拿起刀子就不怎么趁手了,给人头发剃得跟狗啃的一样。
如果仅仅如此,郑奇胜醒来时只会失去自己的头发。但后来狄言觉得好玩,也上手剃了几下,郑奇胜于是又失去了自己的一点血。
……而且头皮的那块地方,可能也很难长出头发来了。
两个人兴致勃勃地为郑奇胜改变了发型,均对结果十分满意。狄言吹了吹郑奇胜的脑袋,将人转移到单人床上绑好,略作检查后,将脑波仪戴了上去。
“喂,醒醒!”狄言拍了拍郑奇胜的脸。这次他动作很轻,怕把仪器打坏。
可郑奇胜却没有睁开眼睛。
“是不是刚才下手太重了?”祝时祺不免担心,“怎么没有醒呢?”
狄言嗤笑一声:“装死呢,看眼皮底下眼珠子转得多快。不睁眼不要紧,意识清醒就行了。”
说着,他将终端对接,开始询问。
“你是谁?”
终端显示:郑奇胜。
“你跟郑百华是什么关系?”
父子。
狄言顿了顿,又问:“你为什么要杀祝时祺?”
我恨他!他害死了我的父亲!
强烈的意识波动会在虚拟屏上加重显示。在狄言的设置中,意识波动越明显,字体越大。此时这几个字几乎要撑爆虚拟屏,足可见恨意之深。
狄言看了祝时祺一眼,祝时祺摇摇头。
狄言琢磨了一下,实事求是地说:“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他这话是其实是对祝时祺说的,因为摇头的解释有很多,他已经发现自己猜不透祝时祺的想法,便索性多问一句。
而郑奇胜却听到了耳中,大脑自发地进行了解答——
祝时祺是个骗子!贱人!他只单纯为了报复,就毁掉了我的父亲,毁掉了我!
狄言深吸一口气。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离开,可刚动了动,就听到祝时祺淡淡地问:“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间对我进行报复?又为什么将时间点写在照片上?你能预见未来,还是已经经历过所有的一切?你知道时间循环究竟是什么吗?”
大脑的活动非常复杂,为了防止对结果造成干扰,每次最好只问一个明确的问题。祝时祺并不太清楚,这一连串问下来,狄言率先撑不住,有点尴尬地拉了拉他,小声说:“问得慢点。”
祝时祺却说:“你想问什么就问,我的问题只有这么多。如果不方便我在场,我可以回避。”
“你为什么要回避?”狄言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