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长剑从身后而入,血如柱涌。
琰阳有些惊诧地回过头,便见方闻卿目光冰冷地抬头去看他。
嘴角有血丝渗出,琰阳惨笑了一声,“还是你命大。”
闻然居几条街外的小巷中,身材纤细的坤洚男子牵着小男孩儿正推开一扇有些破败地小门,男子顿了顿,突然抬眼向闻然居的方向望去。
男孩儿摇着他的手臂,“爹爹,爹爹,你怎么了?”
男子回神,轻柔地揉了揉男孩儿的头,“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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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闻卿噗得抽出长剑,面无表情地擦拭剑上的鲜血,声音有些抖,“这一剑,报你所犯罪孽之仇。”
琰阳摇晃了一下,用手中长剑支撑着站立,面色因失血过多变得惨白,语气气若游丝,却还是强行扯开嘴角去笑,“我怎不知……我做了何等罪孽之事……?”
“要不……夫人同我仔细算算……?”
“哦,”琰阳脚底虚晃,踉跄着走了几步,一旁的将士也握着剑跟着动了动,“也许是在说夫人身边的,那两个小侍女……?”
方闻卿面色更沉,抿着嘴不开口。
琰阳哈哈笑了两声,“夫人可是错怪我了。”
“那事分明就是宋家公子做的啊。”
“你血口喷人!!”宋金皓涨红着脸吼出来,双手因害怕,不停地搅弄衣摆。
方闻卿冷着眼去看他,宋金皓差点吓得当场跪下,坤洚青年的眼神像刀子,一刀一刀剐着他的皮肉。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事可不能算到我头上来……”
琰阳癫狂地笑了两声。
宋金皓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跪趴在崇义帝面前,“皇上,皇上,您不能听信这个疯子说的话啊!我,我从未做过这样的事!”
崇义帝撇过头不想看他,他又流着鼻涕爬到方闻卿面前,“你相信我!我真的未做过这样的事啊!”
方闻卿拂开宋金皓欲抓住他衣摆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未曾做过便是未曾做过,心虚做什么?”
琰阳笑了一下,“怎么不见贵国太子殿下?”
宋金皓一下子瘫软在地,双目恐惧地骤缩起来,“你闭嘴!你闭嘴!”
“我没做过这些事!我没有!我没有!”
明皇后心慌地抓住崇义帝地袖子,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靖儿……”
“无事,”崇义帝拍了拍明皇后的手背,末了摆了摆手,叫人将嚎叫的宋金皓带了下去,又派人去寻找方闻靖。
叶元深不动声色地走到方闻卿身旁,轻柔地将青年手上的长剑取了下来,安慰式的包住了青年冰凉的手。
“我在东厢房发现了童客的尸体,”叶元深将那块玉坠交给琰白。
琰白面色难看,愤恨地瞪了琰阳一眼。
童客是一朝众臣,身上有着雁帝托付的皇印,琰白虽有心想扳倒这尊大佛,但也未想过如此直接了当地杀了他。
如今童客已死,他不光得不到皇印,回到雁国后还要疲于应付一群拥护童客的大臣,如此夏国一行,反倒不如安稳留在雁国处理国患来得便利。
琰阳神经质地笑了两下,猛得咳出一口血来,瘫坐在地上,“好弟弟,我送的,你喜欢吗?”
琰白抽出长剑,“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送了我这样的惊喜,我便也该送送你。”
琰阳阖上眼,道:“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却没想到最后是你在送我。”
“早在你害死我爹爹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琰阳好像看到那么一日,那个身份尊贵的男人坐在花园的亭子里,目光温柔地看着他,轻声唤他的名字,等他走过去后,看到的却是男人浑身是血的倒在血泊之中,转过头,对上的便是琰白震惊又愤怒的目光。
“殿下——!”
有人从房梁上跳下,一把抱起失血过多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琰阳,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头扎进了闻然居内的池塘里。
第六十五章
少年一身朴素的衣衫,一手捧着几包药包,站在街边买东西。
“让开!让开!”
有人骑着马快速奔来,一面招呼街上的百姓散开。
马车骨碌碌地跟在后面,玉汤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了卖糖葫芦大叔的身后。
最近京城一点也不太平,惹得人心惶惶,平时繁华热闹的街道都显得有些冷清。
方闻卿掀开车帘向外望,便对上了那少年的目光,又毫无所查地移开了视线。
宋氏夫妇被刺客所杀,宋金皓意图勾结敌国陷害太子和淮阳世子,已经被下了大牢,便是叶元深在审问。
宋氏被抄,宋宝禄一个坤洚更是孤独无依,兄长犯了重罪,又间接害死了亲生父母,他分明知晓些什么,却迟迟没有上报,若是追究起来,他也合该被抓起来审讯,但崇义帝又念在他及时悔改,救了方闻卿一命,便对他的事不予声张和追究,只告诫他待宋氏夫妇丧葬之后,便速速离京,此生不得归来。
马车停在京城最大的医馆门口,苓语便下了马车。
方闻靖那日所中的毒,虽被抑制不至于危及性命,但每日还需要多种药材配合调理,毒性影响着方闻靖的身体,每日总有许多时候处在昏迷的状态。
御医皆是手足无措,对这种闻所未闻的西域奇毒更是束手无策,崇义帝便也干脆将方闻靖交给苓语去医治,这些日子倒也好转了不少。
但也还需大量药材,对药材生长状况和年龄都有严格的要求,苓语不放心交于旁人,故而便亲自出门采买药材。
苓语下车后,便回过头去看方闻卿,青年那日受了凉,至今嘴唇还略微有些苍白,“你这副身子总该精心照料着,我便挑些调理补气的方子,差人送去叶府。”
方闻卿点了点头,笑了一下,“辛苦你了。”
便吩咐车夫,往宋府的方向去了。
玉汤捧着药从大叔身后走了出来,目光定定地盯着苓语转身进入医馆的背影。
“小友,来只糖葫芦嗬?又脆又甜。”
少年回过神,抬眼去看那一串串的糖葫芦,“来一只最大的。”
少年捧着药包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推开了逢春酒楼后面偏僻的小门。
踩着吱呀吱呀叫唤的楼梯上了楼,推开唯一的一间房门,坤洚青年赤裸着缠着厚厚纱布的上身,倚靠在床上看书。
听到声响后,便抬眼去看。
青年一头黑色微卷的长发披散,眉睫极浓,一双深邃的眼眸不似中原人。
琰阳见少年啃糖葫芦,啃得嘴角红红的,沾着糖渍,便扯着嘴嗤笑一声。
玉汤面色也有些窘迫,伸出小舌头四处舔了舔,又酸又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
琰阳阖上眼歇息,少年便也自顾自地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将药包拆开,按琰阳给的方子准备煎药。
房间很小,如今夏国满城搜寻他们二人,玉汤便也不能到外面去煎药,只能在房间内架一口小药锅,咕咚咕咚煎着药。
水沸腾的声音很大,琰阳连叫了玉汤好几声,少年才回过头来。
第六十六章
医馆门口。
苓语似有所感地回过头。
卖糖葫芦的大叔正热情地向街边路过的小孩子递糖葫芦,小孩子咬着手指,将几文钱递到大叔手上。
苓语皱了皱眉,拎起长衣摆抬脚跨过医馆门槛。
苓语也算是医馆的常客,因此医馆内不少大夫和学徒都认得这位公子。
一名年纪不大的学徒迎了上来,“公子可还是要按上次的方子抓药?”
苓语点了点头,“再加几文峨参一同包好。”
“得嘞,您稍等。”
医馆的院子中简易地铺了几块麻布,几名面黄肌瘦的乾离男人神色恹恹地躺着,苓语探头去望,面色有些疑惑。
“公子可是有何不解?”
头发胡子花白,一身蓝白道袍的乾离老先生笑眯眯地走到苓语身边。
苓语回过神,连忙拱手行了一礼,“敢问前辈,这些人为何看上去如此憔悴,又为何躺在这院子中?”
冬末春初,正是冷人的时候,这些人如此单薄的躺在院子里,不可谓不奇怪。
有人从医馆后院的柴房里拎出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桶,身后有个人捧了好大一摞碗筷。
苓语看见地上躺着的男人们好像立刻精神了起来,全都挣扎着想坐起来。
那人用巨大的勺子将热乎乎的米粥分进小碗里,吩咐院子里的其他人先端进房间里。
“房间里躺着的,就是这些乾离的坤洚,”老人道,“前些日子京城突然来了这么一批人,个个面黄肌瘦,憔悴不堪,走在街上吓坏了不少百姓。”
“三伏那日刚好外出采买,碰上了这批人,见着他们可怜,便带了回来。”
“但是医馆房间有限,便只能暂时委屈这些乾离了。”
苓语没有听说过京城进了一批难民的事情,许是这几日京中朝中全都忙着追查琰阳一事,倒是无人注意到这些人。
老先生见苓语依旧面色疑惑的样子,顺着胡须呵呵笑了一声,“公子不知也是正常的,这些人早上入了京,下午便被带回了医馆,加之又不是什么大事,消息便没能传开。”
“那先生可知,这些人是从何处而来吗?”
“这......老夫也不知,这些人渴了好些天,嗓子嘶哑得厉害,话便说不利索,略略问答了几句,就不了了之了。”
苓语点了点头,抿着唇没再多问。
乾离青年挽着袖子将热粥挨个递到男人手上,抬眼时,却见自家师父正和一名面容姣好的和元少年正交谈着什么。
素来严肃的师父眼神中竟透着一丝赞赏和喜爱,三伏有些惊讶地仔细打量了那和元少年,末了笑了一下,叫人将空空如也的饭桶拎了下去。
“师父——”
苓语抬起头,一下子便撞进了三伏的眼眸中。
乾离青年身高八尺,乍一站到苓语面前,几乎将他面前所有视线全都遮挡了去。
苓语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高的乾离,沉默着想了想自己还不到三伏胸口处的身高,默默在心里思考该补些什么可以长个子。
老先生喜笑颜开地拉住三伏的胳膊,向苓语介绍,“公子,这就是老夫的大徒弟三伏。”
又笑眯眯地向三伏介绍,“这是我先前总跟你提的苓语公子。”
“总听师父夸奖苓语公子,”三伏微笑着拱了拱手,“如今一见果真是一表人材。”
苓语被他们师徒二人吹得有些燥得慌,连忙拱手回道,“不敢当。”
“公子谦卑,不知公子如此绝妙精湛的医术究竟师从何人?”
苓语沉默了一会儿,道:“家师已故,自无名之辈而出。”
三伏和老先生皆是一愣,末了便一脸歉意地将苓语带回医馆大堂内,那名学徒刚巧将药包打点好,小步跑过来后分别向三伏和老先生躬身一礼,“荀先生,三伏师兄。”
又将药包递到苓语手上,“公子您要的药材。”
“多谢,”苓语接过有些沉甸甸的药包,向学徒点了点头,又转身向二人道,“苓语便不叨扰了。”
荀先生一副心疼不已的模样,连忙道:“那公子便早些回去罢。”
三伏面色有些不愉,见苓语望过来,又扯开嘴角笑了笑。
二人送走苓语后,荀先生背着手边叹气边向药房里面走去,三伏亦步亦趋地跟在荀先生身后,便听见他没头没尾地开口。
“......多磨难啊......”
第六十七章
宋府外一片萧条之色,刚微微抽了新芽的老树似乎也伤感世事无常,孤零零的立在空旷的院子中。
宋府被抄,奴仆皆被遣送出府,故而方闻卿到时,便畅通无阻地进到了宋府的内院。
白绫随风而荡,掀开掩盖着大堂内景象的素色帷布,方闻卿看见有个披着麻布衣裳的少年背对着门外跪坐在灵堂之中。
方闻卿摆了摆手,示意谢筠在外面等他,便举步拨开帷布,走进灵堂。
宋宝禄身边放着一团蒲团,但少年还是执意跪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方闻卿今日穿了一件淡青色的长衫,头上也未佩戴什么饰物,只用黑色的发带松松地挽了一个一个发髻,走到宋宝禄身边后,便就着蒲团的位置跪坐下来。
宋宝禄抬眼去看他,又红红着眼低下头,双手合十低头默念着什么。
方闻卿也没开口打扰他,躬身对着宋氏夫妇的灵牌拜了几拜,便有一名管家模样的和元男人执意将他拉了起来。
方闻卿抿了抿唇,回身却见宋宝禄干脆将双眼合上不去看他,便默默叹了口气,任由那管家将他拉出灵堂。
“夫人不可行如此大礼啊,”那人将他带到院子里仅剩的石凳上坐着,又用有些破败的小壶给方闻卿倒了杯茶,“皇上下了命令,除了小公子一人,其余任何人都不可祭拜。”
方闻卿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微凉苦涩,口感着实不怎么样,方闻卿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将杯子放下。
“宝禄此前在宴席上救我一命,闻卿只是来偿还救命之恩,想必皇上也不会多加苛责。”
那管家犹豫了一会,“这……”
“我今日来并无他意,若是当真为难,闻卿就先告辞了。”
方闻卿拱了拱手,起身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