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井边,他坐下去,九月的桂花树,已经开满了花,月色清清,寒风吹在身上竟觉得冷。
井口不算大,他往下看,也只能看到泛回月色的水光,其余的,就全是黑暗。
鼻子嗅动,山雀蹙眉,更加的低下头,墨黑的长发从背后滑落,长长的垂下,山雀抬起手,捂住鼻子。
怎么……里面有股好臭的味道。
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一样……
“滢滢,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什么长相?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我爸爸叫徐笙,今年34了,长得嘛……矮额头,大眼睛,圆鼻子,小嘴巴,对了,他左边耳朵有颗红痣,不高,很瘦。”滢滢回忆着描述的简洁。
“好。我这就去叫他!”
山雀张口,咬住中指指腹,闭上眼,狠下心咬破。
呜——疼。
憋住了泪,颤抖着手把指腹按在额头中心,“活生阳,九死阴,万灵通路,生死循环,此言为引,乃秦之主化身——黑白无常听命!”
凭空生出一只惨白的手按住他的脑袋,拉开了灵与躯壳,山雀眼前一黑。
世界都化作了灰,只有眼前的井口,是黑洞洞的一片,山雀感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被一股力量带着跌下井,沉入了一汪冰冷的水里。
一身白衣古袍的男子,背对着站在他前面,手里提着一盏油灯。
那灯火如豆大小,一点也不颤,灯光泛着绿。
十二根苍白的指,从后背抱来,环在了他身前,手指交叉,垂垂掉掉的锁链无风自动,相互碰撞作响。
是、是他们——
山雀又要晕了,往后倒了下,撞到了好冷的东西,浑身一下子僵住。
阴山黑孜河语气无奈,“小妖,是你呼唤的我们,那就不要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你、你们是?”山雀结巴着问。
“我们是黑白无常。”黑孜河说。
山雀震惊。黑白无常长他们这样?
白御霆在前面嘲笑,“嘿嘿!真是胆大妄为,一百年修为的小妖,也敢使用此言,差遣我俩,不要命了你?”
山雀吓得缩脖子,柔柔的说,“对不起嘛……”他也不是故意的。
白御霆还第一次听到别人给他说对不起,一愣之后,哈哈大笑,“有点意思!算了,小妖,你有凤凰的血,差遣我们其实也勉强够格!说吧,你是有何事要我们做?”
正常交流了几句,山雀觉得黑白无常人还不坏,也就不那么紧张了,“叫魂。”
“嗯?你修为这样低,叫魂可是很费神的,坚持的住吗?”黑孜河关切的问。
“没问题!”山雀深吸口气,抬头,看到水流在头上流过,黑无常的长发像是水草,也跟着水流飘荡。
“你不要回头看我。”黑孜河在他耳边低语。
“为什么?”山雀天真的问。
白御霆说,“你不想被吓死,就最好听他的。”
山雀于是乖乖点头了。
“跟我来,找不找的到就看你的了。”白御霆往前走,手上的油灯火苗终于晃动。
“这地方对你来说太危险,千万不要离开我。”黑孜河声音冷硬。
“嗯。”虽然不是很懂,但他们肯定是好人,山雀可懂礼貌了,“谢谢哦!”
“哈哈哈……”白御霆听了,又是一阵发笑。
——
月色幽幽。
消瘦的手,沾了些血,不安的在衣服上擦拭几遍,才伸向那坐在井边,低垂着头的男子鼻下,指尖感受到了湿热的呼吸,才稍微松了口气。
深深的把这男子抱入怀里,手指撩开那墨长的发,轻轻的触碰那紧闭的眼睑。
“乖啊,乖啊,我等着你回来,一定要回来哦……”
温柔的呢喃,在寒风里,随着桂花飘落。
☆、第 18 章
水流涌动,井底下是软滑的泥,泥里面半埋着几个青花瓷碗,井下面是圆形的稍微宽敞的空间,石头坑坑洼洼的,有清晰的凿印,上至三米左右,就变窄了,往上六米长的井壁大小,就只能容纳吊桶进出。
山雀抬头,仍能够看见月的影,只是扭扭曲曲的,被水波给弄碎。
那着白衣古袍的白无常,径直走向井壁,山雀惊奇的发现,不知何时,他前面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口子,白无常进了去,霎时间身影都被黑暗吞没,但还是能看见手上的提灯,晃晃悠悠,散发出幽绿的光。
环在他胸前的手,指了下前面,示意跟上。
山雀到了洞口,往里面看,洞内昏黑,除了那点火光,啥也看不见,虽然心里很忐忑,但想到上面的滢滢还有清衣,山雀深吸口气,表情坚毅的跨步进去。
啊……恩公他还什么也不知道呢,他找不到我,会不会很焦急?
不,不多想……出去后跟他好好解释一下。
总之得尽快找到徐笙!
火苗在前飘飘荡荡,山雀摸着黑,跟了好一会,期间黑白无常都没有说话,凑到这样近,他却连黑无常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不免得猜想这两位,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火苗突然停滞不动,白无常的身形也隐隐出现了些,正当山雀诧异什么情况,他听到了黑无常的低语。
“叫魂吧。”
嗯?
那幽幽的火光逐渐把周围给照亮了,山雀看到旁边,是个很高很高的石山,石山一面很平整,拔地而起,看不到头。
左边有影子在晃,丝丝凉气,刺激着皮肤,山雀疑惑的扭头,看到是什么东西后,惊惧的就要叫出声,但立马被黑无常堵住了嘴。
“不要乱说话。”黑孜河提醒。
山雀抓住他的怪异的手,现在是一点也不敢嫌弃了,他瞪圆了眼睛,乌黑的眸里盛满了恐惧,若他此刻是鸟身,肯定炸毛成球了。
眼前是什么呢?
是人……
很多很多的人,都身披沉重生锈的盔甲,他们或握着剑,或拿着刀,也有的用□□,抵住地面,站的笔直,瞪大着眼珠,望着一个方向。
所有人,胸甲都裂开了,能隐约的看见里面,被缠了发黄的布,这一律都为男性青壮年,脸上,手上,只要是裸露出的皮肤山都糊了一层油脂的东西,仔细看,还能看到这些人皮肤的饱满,只是色泽灰暗发青,明显的不正常。
确实不正常。
他们身上没有一点生气。
都是死人!
“叫你要找的人名字。”黑孜河说。
山雀呆呆的望着眼前一切,然后,使劲的摇头。
他恐怕,连声都发不出……
太可怕了!
一眼望去,这些人站的队是队列是列,但是,他竟望不见尽头,这些人……死人,到底有多少?
“不要怕。”
“他们都被封印在了这地宫里。”
“伤害不到你。”
“况且,有我们在。”
黑无常的声音分外的让人安心。
抱住黑无常那枯瘦的手指,山雀回想起滢滢给他的描述,那个叫徐笙的男子。“徐笙……”轻轻的喊。
随着他开口,点点金光从他身体里飘散。
嘎吱……嘎吱……挨着他们最近的盔甲尸体突然扭过头,半抬起手臂,握着的断剑,泛出幽幽的光泽,那半透的油脂下,黑色的眼珠死寂的盯着他看。
山雀早在自己叫出声时,咬住了黑无常的手指,瞪着这具尸体,瑟瑟发抖。
明明越怕越不该看,但是恐惧到了极点,他也无法控制自己闭眼,反而拼命的瞪着对方。
黑无常抬起另一只手,十二根手指张开,朝向这尸体。
冰冷的男尸就垂下手,只是双眼,仍旧盯着他们。
白无常轻松的穿过尸体之间,又停在了某处,山雀被黑无常推着跟上。
地上盘旋着寒气,山雀咬着黑无常的手,竭尽全力的把头低在最低,视线扫过这些尸体的鞋子,发现都是统一样式的皮履。
到了白无常身后,黑无常用手指点点他的脸,山雀便懂了,发现自己还无意识的咬着他的手,顿时愧疚极了,忙的松开,握住他那完好的手指擦了擦,这才抬起头,四周都伫立着高大威猛的盔甲尸体,他们都戴着头盔,胸甲上没裂缝,但是脖子上都缠着那厚厚的黄布。
这些人的武器,或多或少有缺损,甚至断裂,
“徐笙?”
怯怯的喊。
空旷的地坑里,没有任何回应。
白无常又提着灯,自在的穿过这群尸体,往前飘……
山雀欲哭无泪,认命的跟上。
冷静,冷静!无论接下来见到什么,都不要恐惧了!这太丢妖脸!
白无常一路无停留,到了另一边的石壁下,又出现了一个黑洞,他进去了,山雀进去前,作死的回头望了一眼。
发现所有的盔甲尸体,都面朝着他这边,双眼空寂的盯着他看。
脚下趔趄,山雀咬住嘴唇,含着一汪眼泪,默默的跟上白无常。
之后,白无常带着他到了另外的坑洞,里面的尸体也穿着同样的盔甲,山雀呼喊了徐笙,照例没回应,他有些疲劳了……当白无常带着他到了石山顶上,他才发现,这个石山,其实是把刀的形状。
那些坑洞,则围绕石山周边,看着,他心里萌生了种奇怪的感觉。
总觉得这些盔甲尸体排列有种熟悉感。
他好似在哪里见过……
但……他绝对没见过才对?
这是……阵法?
咦?
突然,有声音从脑海中响起。
“九星颠倒噬魔阵,需以十万阴兵来炼成,但若要维持强大威力,必须在万年间持续的献上活祭,十万阴兵好解决,但万年活祭,该由谁来完成?”
“此事容易,天有一阳,活众生,地有九阴,必杀人,这一万年的活祭品,就由这剩下的八人来提供。”
“万万不可。一阴绝煞已成魔,剩下八阴,若也成魔,则得不偿失!”
“无需担忧,吾有妙计……”
那回响在脑海里的声音消失了,山雀捂着头,茫然疑惑。
这是谁的声音?
从哪里来的记忆?
握了握手指,力道十足,之前叫神所耗费的精气,转眼间都被补满了,不光如此,此地甚难调控的天地灵气,也在源源不断的被吸入丹田。刚刚一瞬间,他好似打破了什么界限,精气神比之之前,完全不同了!
这难道是,不经意间的突破了修为瓶颈?
哎?
怎么回事呀,我完全不懂啦。
该不会是我太笨了?
山雀完全不想承认自己笨,但无奈大脑已经超负荷了,但也拜此所赐,对这个诡异地宫的恐惧,消散了很多。
潺潺水流往下,白无常仍旧背对着他,在前引路,夜空圆月光辉莹润,美丽极了。
他们,竟到了地面。
只不过,逆行在溪水里。
每当白无常停下,山雀就呼喊徐笙的名字。
遗憾的是,一直没人回他。
山溪的水很凉,山雀不时的能看到流动的水上,漂浮着淡淡的虚影。
黑无常给他解释,说这是残魂。
上了地面后,他的话就多起来了,山雀大着胆子,问那个地宫是怎么回事。
“跟你解释了也不懂。不该问的别问。”白御霆幽幽的道。
山雀被他堵了话,有些垂头丧气,黑孜河就用爪子,勾了勾他的脸颊,仿若在安慰。
“等你修为到了,自然会知道的。”
微微抬眸,山雀说,“……那,那我神狐大哥也知道吗?”
在他的印象里,神狐大哥就是妖族里修为最高的了,那他应该是知道的!
兴许还来过这地方!
想到这种可能性,山雀心里莫名的激动。
“神狐……哦,那只银狐狸吧,他还是你大哥?”白御霆奇怪。
“是呀是呀!”山雀骄傲的挺起胸膛,“我们在月下拜把子的!”
“嘿,那狡猾的狐狸跟你一个百年修为的小妖拜把子,嗯嗯,原来如此,是因为你身上有凤凰的血脉吧,那狐狸果真狡猾……”
才不是!神狐大哥是为了感谢我帮助狐九侄儿定神,再加上我聪明可爱有前途,才拜的把子!恩公也是,神狐大哥也是……这些家伙……怎么老是要污蔑好人。
白无常谈起这个话题来就不放了,山雀几次想要辩解,都被他给堵回去,最后气鼓鼓的低头,委屈的在心里劝慰自己,大度,大度……
黑孜河看不过去了,他可是知道白御霆有时说话,是有多恼火,“白御霆,闭嘴。”
“哎,小黑,你今天很异常啊。”白御霆话锋一转,调侃的道:“处处维护着这只小妖,你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黑孜河根本懒得理他。
垂眼,却看到被他手环抱住的俊逸男子,抬起了脸,惊讶的看着他。
黑孜河呼啦的一下松开手,挡住自己的脸。
“小黑!”白御霆大喊。
黑孜河垂下手,左右顾盼,这溪流之上,除了他和白御霆之外,只有那些残魂。
小妖不见了。
“居然敢抢你保护的东西,这女的,怨气还真厉害。”白御霆摇了摇头。
“……冤有头债有主,她违背了规定,那便该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黑孜河语气冰冷。
“哎呦哎呦,你生气啦!”白御霆笑。
水,浸入了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