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章倒是不敢苟同,可想而知今晚免不了一场激斗。若收得早,还能吃上饭;若是拖久了,恐怕就无法圆满了。
他看看身边的魏轻尘,突然朝他喊了一声——
“魏朝雨。”
魏轻尘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露出惊讶神色,而是一脸泰然,不予回应。
宋之章感到索然无趣,又问:“魏朝雨跟你是何种关系?那是你什么人?”
这回魏轻尘倒是应了,他笑着道:
“是我本人。”
☆、除夕夜
“魏朝雨——果然是你!”
已入夜,山下不时传来鞭炮轰鸣的声音,热闹劲儿惊天动地,直冲云霄。凌霜阁也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只是大菜尚未做好,团年的宴席还没开。
身着白色道袍的弟子布满白玉石阶,各个手持长剑,衣袂飘飘,还似雪中仙。
宋之章领着魏轻尘从他们中间走过,到达正殿前的圆形广场。弟子们立刻靠拢过来,将两人包围在中间。
在正殿门口,站着几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宋之章低声朝魏轻尘介绍道:“中间那个,笑眯眯的,是我们掌教真人凌烨华。他旁边胡子花白的是我们的师伯戚飞翮,师伯要比师父更难对付一些。”
他卖的一手好情报,却不知有几分真。
他还要再多说一些给魏轻尘参考,就听他们掌门高声喊了魏轻尘的曾用名。
魏轻尘抬眼看向对方,朗声道:“掌教真人,你还是叫我现在的名字比较好。”
“叫那个名字会让你想起自己做下的恶么?”凌烨华负手而立,笑道,“没想到你还活着,还换了个名字。只是名字都改了,怎么不把姓氏也改了,这样不是更稳妥么?”
“名可更,姓却是万万不能改的。”魏轻尘问道,“我师父在何处?”
“你师父,我们好生照顾着呢。”凌烨华居高临下地看着魏轻尘,突然感叹起来,“当年你拜入却尘台玉衡真人门下,不仅连累他身败名裂,还害得他玉陨。现如今你又拜了个师父,还真是害死人不偿命呐。不过你挑师父的眼光怎变得这么差?这个殷无忧虽然和玉衡真人一样,都是脸美人傻,但他的修为却大不如玉衡真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不说魏轻尘,连宋之章都觉得烦。
他小跑着冲上台阶,对凌烨华讲了人家魏轻尘愿意配合,暗示掌门要杀要剐搞快点,打完好吃团年饭。
凌烨华瞪了他一眼:“急什么?”
急啊,当然急!我他妈还中着毒呢,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夜呢!能不急么?!
宋之章在心里骂遍了掌门家祖宗十八代,他又急又气,却不好发作。他家掌门似乎玩心大发,竟走下去继续奚落魏轻尘。宋之章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去把他咬死。
一旁他师伯看了劝道:“师侄莫急,人还没到齐呢。”
不急你妈!你妈中毒了看你急不急!宋之章气得要升天,还是保持着一份理智耐着性子问:“你们还喊了帮手?”
戚飞翮始终看着魏轻尘,视线没离开他半寸。“除魔这种事,当然是人多更热闹。尤其,是在这个日子。”
“杀他们两个人,还用得着叫帮手?”宋之章有意戏弄师伯,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道,“师伯上去拍两掌不就完事了么?”
“呵,”戚飞翮一声冷笑,“你不知道魏朝雨做过什么,你可知你为何会不知道?因为……知道的人大多死了,剩下的人不敢或者不愿再提。那是牵扯着名门大宗的血案,我们几个也不过是听了点边角料,只知道他杀了很多人。而且他毕竟曾是玉衡真人的弟子,还是得看重几分的。”
“那剑谱也要分给众人么?”宋之章微微挑眉,“一人一页?”
“剑谱自然只能归我们。”戚飞翮微微扭头,让身侧的弟子把殷无忧带过来。
很快,两个人架着殷无忧从他们身后空旷明亮的大殿里走出,殿门口悬挂的灯笼照亮他们三人,殷无忧浑身是血,他的玉冠碎了,长发凌乱地披风着,人还被捆得结结实实。
一瞧见徒弟,他马上高喊:“尘儿!不要交出剑谱!”
刚说完就被其中一人踹倒在地,呕出了一口血。戚飞翮立刻用长剑刺入他背心,怒喝一声:“闭嘴!”又抓着他的头往地上一磕,殷无忧瞬间没有声音。
魏轻尘眼皮子跳了跳,面上倒是未显露什么情绪。
“凌掌门,”他侧头看着凌烨华道,“是否我将剑谱交给你们,你们就会放了我师父?”
“自然……”凌烨华带着温和的笑容,缓缓道,“没那么简单。”
起了风,一片白衣道袍中,魏轻尘像是一个黑色的魔鬼。他盯着凌烨华,眼神里敛着无尽的寒意,强硬道:“只能这么简单。”
*
只能这么简单?
凌烨华琢磨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又听魏轻尘道:“我已经失去过一个师父,不想再失去一个。今日你们设计骗我师父,算你们高明,我认栽。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将剑谱给你,你把师父还我,反正你们也不一定学得会就是了。交易完成,咱们各自过个好年。剑谱留在你们这里,三个月后我来取。”
凌烨华眯起眼睛打量他:“你这是,让我放过你,等你三个月后来报仇?”
“大过年的,我不想杀人,你们几个贪图我的剑谱,即使得到了也未必会传给下面的弟子。我可怜他们年幼,无辜,今夜不想大开杀戒。”
魏轻尘这话说的巧,一下子动摇了弟子们的心,他们中很多人都极其年少,本盼着过年能吃点好的,放松几日,没想到被师父喊来围攻两个魔,据说还是很能打的魔。
试问谁不惜命呢?
众人无非是不能违抗师父的意思,所以才站在了这里。
现在魏轻尘这么一说,大伙儿更加不想参与这破烂事。
“这本剑谱是祸患,有那么多人想杀了我夺走剑谱,我也很头疼。我不可能一辈子隐姓埋名,低着头做人,不如从凌霜阁开始,与你们做交易。”魏轻尘泰然道,“所有觊觎清平剑谱的,我都可以大方借给你们学,三个月后,我上门讨剑谱。是死是活,看你们的本事;能不能取回剑谱,看我的本事。”
“好,”凌烨华拍了拍手,“妙也,趣也。”
“这三个月,你们可以学我的剑谱用来对付我,也可以带着剑谱悄然隐匿。”魏轻尘看着凌烨华,语气仍是极为冷静,“你今日若是既想留下剑谱,还要留下我们师徒,我只好用杀气破喜气。”
他又看了远处的戚飞翮一眼,接着道:“你们通知了周边其他门派来帮忙,我也没把握能带着师父在众人围攻下逃生,但若真等到他们来了,我只好先毁了剑谱,然后能杀多少是多少,而且肯定会先从你们凌霜阁下手。话尽如此,请凌掌门尽快决定。我从你一数到十,然后请你告诉我你的选择。”
他说完就开始数了,语速不算慢:“一——二——”
凌烨华看着他的嘴,莫名紧张起来,他脑子里开始快速思考,原本他计划用殷无忧要挟魏轻尘,让他先给自己刺两剑,削弱其战斗力,再将剑谱抢过来,即使他们师徒奋力反抗,他和师兄弟们就算没有把握杀了他们,至少能拖到其他门派的帮手赶来。
“六——七——”
但现在,魏轻尘明显不愿让他刺两剑,他也没把握在众人来之前制服他,抢下剑谱,如此一来就会节外生枝。
“八——”
若是听他的建议,拿了剑谱放他们走,就不用与其他门派分享剑谱,三个月后待自己神功大成,也有足够的时间再次设局杀他。
“十。”
“我……我听你的。”凌烨华太过紧张,嘴瓢了,又重复道,“我听你的。”
“好,为显诚意,我可以先将剑谱给你。”魏轻尘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的册子,大大方方递给了他。
凌烨华接过去,简单翻了下,口诀确实和他先前看过的差不多。魏轻尘如此配合,又这么大方,还心思活络想出了两全之法,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凌烨华忍不住对他另眼相看。
人家都这么诚恳了,他也不好不仁义。于是一高兴,直接对自家师弟招招手,让他们把人带过来。
戚飞翮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立刻拎起殷无忧把人送过来。
宋之章被他们搞蒙了,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故而愣在原地没敢下来。
在他发愣的时候,魏轻尘已经斩断了他师父身上的绳子,将他背到了背上。凌烨华捧着剑谱细致查看,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戚飞翮也忍不住瞥了一眼师弟手上的剑谱,但他很快又转移视线净盯着魏轻尘,生怕他有什么动作。
就在这时,一团黑雾突然扑向落单的宋之章。
宋之章下意识地挥了挥袖子,企图把黑雾扇走,但黑雾突然笼住了他的脸,让他视线模糊,脸上一阵刺痛。
“啊!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宋之章慌乱地抓着自己的脸,他脚下一空,瞬间从台阶上跌了下去。
然而他并没有一跌到底,又忽然往上飘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到了空中。
众人只见他悬在空中不停扑腾着,口中还乱叫不停,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戚飞翮正要飞身相救,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个影子一闪而逝。“魏轻尘!”戚飞翮低喝一声,瞬间放出一剑刺向那人。
击中了!
然而惨叫声却是来自宋之章。
魏轻尘带着师父飞上屋顶,还操控黑雾将宋之章拎了上去。
凉风习习,他身影与暗夜融为一体,他长剑架在宋之章脖子上,看着下面乌压压的人群,一边极为缓慢地切割宋之章的脖子,一边阴测测道:“我今天不想杀人,但……你不该伤我师父,更不该利用他的善心骗他。他一心以剑证道,你们为何要将这点道义败坏干净?我师父这么好的人,你们竟盯着他骗,我实在心疼得很。”
他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伤感:“你们太让我失望了,所以……今天你们都得死。”
话音落,人头同时坠落。
☆、安魂曲
“啪——”
一声闷响,宋之章的人头掉在了白玉石阶上,又一路滚到了广场上。
下一瞬,他的尸身也从屋檐上倒了下来。
众弟子触目惊心,立刻仓皇躲闪。戚飞翮脸色铁青,立刻提剑向魏轻尘攻去,飞到一半却被黑雾迷乱了视线。
凌烨华心知被魏轻尘骗了,当即怒骂一声,也要去宰他。他正要把剑谱揣入怀中,哪知那册子突然自燃起来。可想而知,人家一开始就没打算老老实实跟他交易,又怎会乖乖给他一本能用的剑谱?
魏轻尘趁这会儿功夫将外袍脱下来盖在了师父身上。等他给师父掖好,戚飞翮和凌烨华也斩破黑雾攻了过来。
“你们想学清平剑歌?”魏轻尘看着他二人,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好好看着!”
语罢,大音宝剑锵然出鞘。华丽剑光刺破夜空,一声剑鸣响彻九霄。
凌戚二人同时出手,一者袭上魏轻尘,一者剑指昏迷的殷无忧。魏轻尘挡在师父身侧,长剑一震,霎时间弦音四起,肉眼可见绿玉般的光圈从剑身荡开,迅速旋转着向两人攻去。
戚飞翮下意识地挥剑去斩,剑刃碰到光圈后,发出刺耳的声音。戚飞翮耳朵一痛,直接切断了光圈,但随后光圈又很快合上了,并且划破了他的衣衫。戚飞翮不敢大意,立刻旋身去躲避那光圈。然而,随着魏轻尘剑招更快,光圈也也来越多,令他应接不暇。
凌烨华为了让魏轻尘分心,长剑脱手刺向殷无忧。但他的剑还没靠近那昏迷之人就被一道光圈击飞。
见势不妙,凌烨华立刻招呼弟子们其上。下面的人虽然不想参与,但袖手旁观也会很惨,只得飞上房顶跟着掌门一起战斗。
然,弦音更急更烈,还极为凄厉,搅得人心惶惶。弟子们剑招乱了,剑阵也乱了,一个个从屋顶上掉了下去。
戚飞翮见众人情况不妙,立刻悬剑于身前,双手合十,剑指相贴,呈半蹲之势开始运功。随后他轻喝一声,长剑忽然分出无数□□。
“去!”剑指一挥,长剑对上那些光圈,将其逐个击破。
然而,无济于事!
新的曲调又起,这一首曲子厚重又低沉,不像前者那么凄厉,但却让人心头一沉,像是被什么重物压在心头,有些喘不过气来。弟子们拔剑茫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有的鬼哭狼嚎,有的疯狂大喊,更有甚至挥剑斩向自己同门。
凌烨华衣衫被削的破烂不堪,他弓着身子微微喘息,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曲子?”
“你此生听的最后一首。”魏轻尘端坐在师父身边,双手不停拨弄剑上琴弦,“我实在不想在这个日子弹奏这么晦气的曲调,不如我把它改叫‘安魂曲’?”
说是安魂,实则葬魂。
山下正在团年,山上却在厮杀。
宋之章没能过个好年,凌烨华也没处理好这道硬菜。
随着曲调结束,凌烨华与其师兄也相继倒下。还有些活着的,不是是些卒子,大好的日子,魏轻尘也不想灭人家满门,立刻背上师父下山。
中途殷无忧醒了,他见徒弟背着自己踏着夜色急奔而下,关切地问他还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