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它的动作在宿臻看来,更像是在对空气示威。
然而把阿泉的动作搬到今天来看,它在做什么也就一目了然。
贺知舟伸手将侧边生长出来的,差点戳到宿臻眼睛里去的树枝给掰到一边去。
跟着宿臻绕了好几圈,他当然也知道宿臻的意思并不是为了找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更不是为了回味曾经,展望未来。
那么宿臻想要找些什么,就值得推敲了。
“你也听青岁说到秦至的事情,也从那页仙人手札中看过他的记载。”宿臻停下来,看向远处的山坳处,直觉告诉他,他很快就能找到地方了,“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身上的绷带是怎么来的。”
“不是天生就有的吗?”
贺知舟下意识的反问道。
宿臻拉着贺知舟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的夜里,我曾因为一种无声的呼唤,而从西桥村的家中,一路来到后山,那天的山林很黑,我不记得我走了哪些路,只知道路的尽头有一座孤坟。在见到那座孤坟之后,我的身上就多出了莫名的白色绷带。”
至今为止,宿臻都没有弄清白色绷带到底是在象征着什么东西。
从前他不曾深究身上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
可现在他有了必须要追究的理由,当然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放任自流。
“它就在那里!”
随着话音一落,贺知舟就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一座荒凉的孤坟。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无罪者(三)
从泥土里向上微微拱起的弧度,上面开满了白色的花朵,在风中,怯生生的摆动着。
风吹来的方向,有一块残缺的墓碑。
彰显着此处有座坟。
宿臻记不清第一次来时是否在墓碑上看到了字样,他松开贺知舟的手,走到墓碑附近,弯下腰,用手轻轻拂去墓碑上的灰尘。
留下来的这半块墓碑应该是属于下半块,因为墓碑上面只有左下角才有着雕刻的痕迹。
按照西桥村中人的墓碑雕刻习惯,左下方都是来自墓碑主人的亲属的刻名。
倘若这块孤坟真的属于秦至。
那么墓碑上面的名字应当只会属于鹤闻。
墓碑上的字迹在漫长的时光中,经受了无数的风吹雨打,风雨的侵蚀之下,早就看不出当初的模样。
宿臻看了半天,也还是猜不出上面到底刻的是何人的姓名。
也许是雕刻之人的手艺太过欠缺,以至于在经年以后,使人分不出原样。
“你要找的就是这个么?”
贺知舟看见了一地的小白花在随风摇曳,忽然哽了一下,说不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的是何种感觉。
他见宿臻忽然弯下腰,连忙走了过去,生怕宿臻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不适而感到疼痛难忍,结果走到前去,就看见了半块残碑,残碑上的文字也同样是残缺不清的,可宿臻却看得很认真,仿佛真的能看出什么似的。
宿臻屏气凝神了好一会儿,才回头看向贺知舟:“你能看出上面写着什么吗?”
贺知舟凑上前去。
如同宿臻一般,聚精会神的看了好半天,然后摇了摇头。
他也是看不出来的。
像墓碑上的那些缺胳膊掉腿的字儿,除了本就知道上面写了什么的人以外,其他的人怎么可能猜得出来呢!
贺知舟:“这个墓碑有什么特殊的吗?”
宿臻捏着胸前的那枚白玉印章,温润的白玉在手中泛起微微暖意,他说:“我的猜测可能有些莫名其妙,但直觉告诉我,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什么猜测?”
“这座坟是秦至的衣冠冢,立下这座的衣冠冢的人就是鹤闻。”
被风几乎吹平了的弧度,还有坟头长满的小白花。
贸贸然看到这片小白花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猜出花朵之下会是一座坟墓。
宿臻撸了撸袖子,虽然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上工具,但他觉得自己就算是用手挖也能把这座坟给挖空。
平白刨人家的坟地确实很不好。
可宿臻还记得自己身上的绷带到底是怎么来的。
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
他刨坟也不过是为了追债而已。
即便是坟里的家伙气的活转过来,他也不会觉得理亏。
“不是,你这就准备把它刨开了?”
贺知舟冷静不下来。
这都叫做什么事儿啊!
“要不,我们还是冷静一下再说,你觉得呢?”
宿臻回头看了贺知舟一眼,“我和你说过了,是因为这座坟,所以我的身上才会多出那种奇怪的绷带,你也是知道的,就因为那个绷带,我随时都有可能死去。是它先动的手,我现在只是想要反击一下,有错吗?”
在宿臻的逻辑线里,他的行为完全是符合逻辑的。
他还不曾做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地步。
顶多是想要探查一下坟里有些什么东西,算不上过分吧!
宿臻的语气不算很强烈,脸上的表情也一如往日般淡然,只有眼里蒙上了浅色的尘埃,在阳光下转瞬即逝。
反击报复都没毛病。
有问题的是挖坟呀!
贺知舟叹了口气,伸手把宿臻撸上去的袖子又给放了下来,然后递给他一枚五雷符。
“别挖坟了,用这个把它给炸开吧!”
宿臻:“……”
是炸开还是挖开,两个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没区别。
但是后者比前者听上去要优秀那么一点点。
宿臻十分感动,然后果断的拒绝了。
五雷符的动作太大,他还不想把山下的人都吸引上来。
眼看着宿臻又撸起袖子,准备正式开工了,暗处藏着的人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
“你们给我把手放下!”
宿臻吓了一跳,左脚绊住了右脚,整个人都跌到了贺知舟的怀里。
反观贺知舟,却淡定的很。
似是早就有了准备。
宿臻拿眼神问他怎么回事。
贺知舟笑笑:“你刚才不是因为发现暗处有人在偷窥,才故意说要去挖坟的吗?”
呵呵!
愚蠢的男朋友。
他说的话当然只是因为他想要那么去做啊!
突然蹦出来的那个家伙看不惯眼前的两个人都在忽视他。
“我说你们,能不能注意点场合,两个大男人,要不要那么黏黏糊糊的。”
说话的人是个小姑娘,声音甜甜的,让宿臻觉得很熟悉。
“你……”
宿臻从贺知舟怀里退了出来,这才扭头看向身后突然出现的人。
小姑娘看上去才十六七岁,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连衣裙,手腕上绑着一条血红色的蕾丝发带,系了个蝴蝶结,长长的发带在风中扬起,很是吸引人的注意,而对宿臻来说,小姑娘的脸可比她手腕上的发带要更加的吸引他的注意力。
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移情别恋。
而是因为小姑娘的模样太过的熟悉。
那是他看了十多年的一张脸,就在前不久,他才确定自己将来再也不可能看到有着那样一张脸的小姑娘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眼前的人却打破了他的笃定。
“阿……雪?”
怀疑的、不敢置信的、还有一点小小期待的,诸多的情绪夹杂在一起,最后统统变成了一句话。
“是你吗?”
红衣小姑娘朝左右看了看,旁边除了她也没有其他的人,她伸着手指了指自己,“你是在叫我吗?”
“阿雪,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
明明已经看到了你的尸体,也是亲眼看着你下葬,入土为安。
现在出现在我眼前的人又是谁呢?
宿臻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他又是如此的希望眼前的人就是真实。
贺知舟也还记得宿雪,只是宿雪对他来说,到底只是陌生人,所以在看到红衣小姑娘时,他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看宿臻的模样,似乎已经确定眼前的人就是他知道的那个宿雪了。
可是事情真的有这么的巧合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无罪者(四)
山林中的风从树与树的缝隙间游走,吹动了小姑娘的红色裙摆。
她伸手压了下裙摆,歪着头,不解的看向宿臻。
“我和你说的那个人长得很像吗?”小姑娘嘟着嘴,“看你的样子,那个人对你来说应该算是影响很深刻的那种吧?可是如果是真心在意的人,你怎么还会把她和我认错呢?”
虽然没有直接否认自己不是宿雪,可她的真实意思也全都通过话语表示出来了。
可是小姑娘分明是和宿雪长得一模一样。
她和宿雪的相似还不是琳琅和杜琳琅那种转世的相似,而是完全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宿臻看向了红衣小姑娘的手腕,血红色的蕾丝发带边缘是镂空的,而小姑娘的头发是披在了肩上,并没有用发带扎起来。
穿梭在林间的山风吹不动小姑娘的发丝,从叶片间落下的阳光也是浅浅的落在她身后的野草上。小姑娘在对着宿臻,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只是笑着,自然而然的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不止是容貌,连嘴角微笑的弧度都是如此的相似。
会是她吗?
如果是,又为什么要否认呢?
宿臻还是认为眼前的小姑娘就是宿雪,往前走了两步,在离小姑娘还有四五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其实还是可以继续往前走的。
但是。
再靠近,小姑娘会不那么高兴。
宿臻把距离控制在了小姑娘能忍受的范围之内,贺知舟则是站在原地,遥遥的看着他与那个红衣的小姑娘。
在说话之前,宿臻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宿臻。
仿佛这样做,就能从他那儿汲取到勇气似的。
贺知舟果然如同他所希望的那样,对他点了点头,无声的给予着他力量。
再次看向小姑娘,宿臻终于冷静了下来。
“如果你不是阿雪,那你是谁呢?”
他仍然不想否认眼前的小姑娘就是宿雪的那种可能。
哪怕是假设,他也不愿意那样做。
“我当然不是阿雪。”
小姑娘咬着下唇,视线左右摇摆不定。
她要不要把名字告诉这两个人呢?
只有说出来了,他们才不会认错人吧!
“呐,我是霜落,霜降的霜,落下的落。”霜降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的阴影处挪了挪,“我真的不是阿雪!”
霜降?
一个陌生的名字。
难道她真的不是阿雪。
世上或许会有人长相相似,但就算是双胞胎也不可能在外貌上达到百分百的相似。
贺知舟在后面压阵,听着两人的对话,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下。
对面不辨敌友的小姑娘言语之间显得格外的天真也就算了。
怎么宿臻也跟着一起智商下降。
怀疑对方的身份,确切的证据不去找,只单纯问上两句话,就算是结束了吗?
他叹了口气,抬脚走到宿臻身边。
“请问你有没有听过宿雪这个名字,或者有没有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耳熟,应该还是有的吧。
有很多人喜欢给自己孩子取的名字带上一个雪字。
听上去文雅不说,还很有气质。
霜落抿了抿唇,忽然想到自己名字的由来。
先生是不管她们这些小家伙取名字的问题的,一般来说,名字都是她们自己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可轮到她的时候,排在她前面的那个穿着黑衣服的家伙,非要给她也取个名字,还说什么刚好先生来的那天,天上在下雪,让她就叫雪落。
非常庸俗的一种取名方法。
因为在他说完那个名字之后,就笑的不可开交,还给她科普了一个笑话。
他还说幸好他们待得那个地方是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不然说不定她的名字就变成了以粪便开头的不可描述之名了。
虽然霜落听完之后把那个家伙打了一顿,但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好生气啊!
因为他们闹得动静太大。
于是最后她的名字是由先生帮忙取的。
没有叫雪落,而是霜落。
一字之差,但也还不错。
毕竟那么多的人里,也只有她一个能被先生取名。
“都说了我不是你们知道的那个人呀!”
霜落有小情绪了。
噘着嘴,满脸的不开心。
不开心的时候就要搞点事。
要么大家一起不开心,要么就大家一起来搞事。
霜落瞥向一旁已经被刨出浅浅的小坑的孤坟,双手插着腰,居高临下的说:“呐!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好端端的还要刨别人的坟?难道你们都不知道这样会惊扰先人的吗?”
孤坟上的小白花被风吹得动起来。
上下的摆动就像是在应和着霜落的话。
虽然小姑娘一直在否认她就是宿雪,但事实到底如何,宿臻心中自有定数。
然而宿臻不明白,她是怎么和这座深山里的孤坟扯上的关系。
“你认识这座坟的主人么?”
霜落讪讪的从一旁的大树墩上跳了下来,她刚才说话的时候就偷偷跑到树墩上去了,才能居高临下,否则以她的小矮个子,不管是和宿臻还是贺知舟说话,都得仰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