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琳琅回家去的路上。
宿臻忍不住问:“青岁真的就这样死了吗?”
他们是亲眼看见的。
穿着青衫的青年在光芒中变回了铜镜的原身,从琳琅身上带走了丝丝缕缕淡色的光芒。
光芒牵引间,让旁观者得以看见一个梦幻的世界。
眼底被淡紫色的蝴蝶占据,蝶翅轻展,仿佛经历一个美梦。
裂纹从铜镜的中心开始,像蜘蛛网一样蔓延。
碎裂成一个又一个的碎片,然后在光芒中湮灭。
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始终站在他身后的白衫男子,以及内室床底的一堆黑漆漆的怨气。
“妖物的原身被毁坏之后,他的性命也就走到了结束。”
贺知舟回望着旧城。
傍晚的阳光斜斜的洒落在旧城上空,美好而安静,让人想象不出这座城曾经经历了多少的血腥与罪恶。
杜满金夫妻俩得知自己的女儿已经有所好转,并且会慢慢的完全康复过来,虽然他们看到的是一个还在昏睡之中的琳琅,但他们是相信这宿臻和贺知舟所说之话的真实性的。
言语上的感谢,太过苍白。
他们在物质上也拿不出什么能让宿臻和贺知舟眼前一亮的东西。
顿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恰在这时,琳琅睁开了眼睛。
如墨色夜空般的眸子睁开后,倒映着她眼前之人的模样,还不待杜满金说些什么,琳琅眼中就快速涌出泪水,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一边小声的抽泣着,一边说着外人听不懂的话。
“我的……碎掉了,可是我都还没有和他说谢谢。”
不是说记忆已经被带走了吗?
宿臻和贺知舟面面相觑。
小姑娘继续哭了好长时间,才被向芸给哄好了。
向芸问她在哭些什么。
她用手蹭了蹭眼睛,懵懵懂懂的喊了一声妈妈。
刚才的嚎啕大哭已经成了过去式。
再问她,她也记不住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罪者(一)
朔溪旧城中的东西都散去,整个朔溪都变得不一样了。
修真者协会的人终于注意到朔溪这里还没有他们的分会。
可朔溪本地又没有什么修真上的天才。
别说天才了。
连有资格踏入修真者行列的人都少得可怜。
要么是八九十岁、垂垂老矣的老年人,要么就是笑不露齿的小不点,哪个都不是能担当重任的主。
因而朔溪修真者协会的简单框架还是在上面来人的帮助下,建立起来的。
从会长、副会长,到下面各个部门的部长,以及部长下面的成员,虽然人数上可能还凑不齐,但该有的人员还是尽量给准备齐了。
上面来的人不算多。
毕竟朔溪在地理位置上虽然算不上偏僻,但从修真者的角度来看,几十年间连个像样的修真者都没有出现,往上看,没有前辈的带领,新手在这里,很容易走上歪路,往下看,下一代的储备人员少得可怜,传承堪忧。
总之,朔溪并不是一个会让人听到名字就想冲过去的地方。
无论是师兄还是堂兄,总要找个人来接下朔溪的这摊烂摊子。
贺知舟在这两种选择中,更加的偏向于师兄。
因为师兄好歹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说个请求,拜托帮个两三小事,还是很容易的。
而堂兄弟就不一样了。
也不是说关系不好。
就是牵扯的方面太多,处理事情也没那么的干脆,所以贺知舟最后还是找上了自己的师兄。
顺便问候了下师父和师叔。
师叔还忙着处理门派的各项事务。
听他师兄说,他师父闭关出来后,看不出修为长了多高,但心境以可见的速度增长了不少。
具体例子表现在,他师父出关的第二天,就连个招呼也不打的出门旅游去了。
目的地不定。
归期,同样的不定。
师兄江午来了朔溪,听他们说过青岁的事情之后,就在杜满金他们的小区买了套房子。
和杜满金一家成了邻居。
有他守在杜家附近,杜琳琅就算遇到什么危险,他也能及时救援,倒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说到杜琳琅,就不得不提起那天宿臻和贺知舟将她从旧城带回来的时候。
小姑娘被她妈妈抱在怀里哭的可厉害了。
言语之间还带出了青岁的影子。
似乎是想要对青岁说对不起。
听她的语气,不像是在此世活了六七年的小姑娘,反而像是前世刚刚成年就已经去世了的琳琅。
不等宿臻和贺知舟为她说错的话描补一番,小姑娘就已经哭到快要晕厥。
向芸舍不得自家小姑娘哭晕过去。
就动作轻柔的抚摸小姑娘的背部,柔声的安慰着小姑娘。
来自生身母亲的温柔,最是让人眷恋。
然后他们就看见从前的那个琳琅是真的消失了,如今会伏在向芸怀里,软乎乎的喊着妈妈的小姑娘,才是青岁口中那个不被前世困扰,将来一定会平安喜乐的小姑娘。
从朔溪城离开,宿臻和贺知舟他们接下来要找的就是鬼域。
然而鬼域出现的时机没有人能预测出来。
除了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闯,他们也想不出来什么好的法子。
充其量也就是通过各个熟人,拜托他们帮忙关注一下鬼域,倘若谁知道和鬼域有关的消息,就务必要通知他们一下,不管消息的来源如何,真假又是如何,只要告诉他们就可以了。
这样的话一放出去,来找宿臻和贺知舟的人多的数不胜数。
可惜搜集来的消息整合之后,全都是些没用的废消息。
有的完全就是假的,也有些是半真半假,半真半假的这一类很让人头疼,相信和不相信似乎都是错的。
还有些确实是真的消息。
可惜的是,他们都过时了。
“我想回西桥村看看。”
在整理诸多消息,仍然是无果的情况下,宿臻忽然开口对贺知舟说道。
青年靠在办公桌上,一只手按着腰,最近的睡眠质量不是很好,眼睛下面都黑了一圈,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总是在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要睡不睡的样子特别的折磨人。
贺知舟也劝过宿臻去休息。
只是效果都不太好。
宿臻的背上仿佛被人压上了千斤重的负累,一休息下来,就会被负累给压的直不起腰,再也站不起来似的。
从朔溪城回来后,他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经常是贺知舟睡到半夜惊醒,一抬头就看到宿臻趴在窗台边,半个身子都已经伸了出去,踮起了脚尖,像是下一刻就会从窗户那里横跨出去。
担心受怕是不可避免的。
可宿臻却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劲。
每当贺知舟问起的时候,他只会茫然的抬起头,然后对着贺知舟笑一笑,他笑的时候会露出两个小酒窝,甜甜的,让人不忍心再指责他。
而当贺知舟劝他休息,他也是笑笑,然后默不作声的继续去整理着别人送过来的关于鬼域的消息。
这还是他从朔溪回来后,第一次说起和鬼域无关的话题来。
如果是发生在之前,贺知舟或许还会问上一句,现在宿臻一提出来,他就恨不得举双手来表示自己的同意。
总不能宰让宿臻继续这么自我折磨下去。
好端端的一个人,压力太大,也是会逼疯的。
贺知舟:“你想今天就出发,还是明天再回去呢?”
如果是今天就出发,那么现在就得去收拾东西了。
眼看着就要天黑,再不准备好东西出发,等会儿就要摸黑出门了。
如果等到明天出发,那现在也可以先停下手上的工作了。
为外出做的出行准备,永远也不会嫌弃准备的时间太长。
宿臻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那就明天再走,我现在有些困了。”
长时间无休止的做着同一件事情,确实很容易让人感到困倦。
而是是让人从相似的话语中找出有用的消息来,多么复杂的一件事情。
要动的脑子太多,也特别的消耗精力。
宿臻很早之前就有会西桥村的想法。
不是出于故土难离,仅是因为他觉得西桥村的后山理应和秦至还有鹤闻有着莫大的关系。
还有他十六岁那年看到的孤坟。
像是一道谜题。
然而谜底尚未解开。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无罪者(二)
西桥村四季分明。
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各有各的不同。
宿臻从西桥村离开,尚且是在冬末春初的季节。
来自冬日的寒冷还未结束,春天的小小生机就已经遍布在身边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今年的春天对宿臻格外的不友好。
或许是因为生机本就是在死气的映衬下才会显得格外的显眼。
以至于他不得不在短短的时间里看着自己在意的亲人一个个的离他而去。
宿臻是在春夏之交回的西桥村。
离开到归来,中间满打满算也只有个把月的时间。
然而当宿臻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乡下人家的生活还是旧日的模样,大部人家的田地都已经租出去,给别人用来集体化耕作。
大机器时代的人工已经足够的廉价,仍然在田地里忙活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还留在西桥村的人并不多。
宿臻家隔壁住着的大爷爷和大奶奶一家在宿雪的葬礼之后,就已经搬走了,想来是再也不会回来。
往后去的二爷爷一家倒是还在。
只是二爷爷在附近的镇上找了份工作,去粮食作坊当了看门的大爷。
每天捧着茶杯,坐在小小的隔间里,看着门口的人来来去去,招呼着不要放陌生人到作坊里去。
工作的难度不大,也挺适合他的。
宿臻站在自家门口,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因为长久无人打理,个别娇弱的花花草草枝叶泛黄,已经失去生机,眼看着就要枯萎碾作成泥,剩下的那些生命力顽强的主,一个个的都是在狂野生长,造型挺别致的,气势也是张牙舞爪的,一看就很活泼。
“不进去,是忘记带钥匙了吗?”
贺知舟陪着宿臻站了许久,见他一直盯着院子里看,久久没有其他的动作,忍不住开口问道。
围着院子的篱笆墙在春天开始后,已经冒出新绿,连前段时间没那么扎人的篱笆刺也长多了,变得更加的尖锐了。
但是不怕疼的人,还是能从篱笆墙上翻过去的。
倘若宿臻真的忘记带钥匙,又十分的想要回家的话。
贺知舟也不介意临时学一下溜门撬锁的功夫。
宿臻摇头,他回来的本意也不是为了回家。
进与不进,也就没有多大的区别。
他站在门口只是有些怀念从前的生活。
虽然那个时候没有贺知舟,但他的爷爷还有宿雪都还在。
以及丝丝缕缕的愧疚。
有那么一瞬间,他将爷爷、宿雪还有贺知舟放在一个天平上做着比较,爷爷和宿雪放在了这一头,贺知舟被放在另一头,而他则眼睁睁的看着代表贺知舟的那一边在慢慢的下沉,哪怕这边放着两个人,也抵不过对面的那一个人。
世间的喜欢与喜欢,也是存在着不同的。
有些深沉,有些浅薄。
都是来源于人心。
“不用了,我们直接去后山吧!”
与宿臻明知自己这趟的所求不同,贺知舟是真的以为宿臻在思念家乡,思念亲人,才会想要回到西桥村。
可现在宿臻说他想要去后山。
是他知道的那个后山吗?
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问出口。
贺知舟抿着嘴角,压下眼底的笑意,跟着宿臻,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了后山。
西桥村前两天下过雨,山间的路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尤为泥泞不堪。
看上去很踏实的一条路,一脚踩上去,能带出半脚的泥。
然而在雨天经常出门的人就会知道,与其踩在那些平日里结结实实的土路上,不如从路边的杂草上踩过,有野草覆盖的地方,即便被雨水浸泡,踩上去也不会带出多少的泥,顶多会觉得脚下一软,踩上去有些小小的心慌而已。
穿过了小后山,才能到后面的大后山。
宿臻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的事情很多,相较而言,十六岁那年深夜遇见的东西反而就没那么的离奇。
虽然他也能猜到,他生命中的诸多变故都是从十六岁那年的深夜开始的。
模糊不清的记忆并不能给宿臻指出一条明确的路来。
他在山林中左拐右拐,凭着直觉向前走着。
十六岁那年看到的孤坟在什么地方呢?
宿臻是想要找到那座坟的。
不管是那张仙人手札,还是青岁说的故事里,他们都提到秦至死去的十分凄惨。
两者的区别也只在于前者中没有出现鹤闻,而在后者的叙述中,鹤闻占了大半的篇幅。
宿臻至今仍然记得,他是在看到那座孤坟之后,身上才多出了奇怪的绷带。
而且在最初,他自己都看不到那东西。
只有阿泉会时不时的围在他的腿边,张牙舞爪的,像是在撕咬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