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生问:“你们想要从回环镇离开吗?或者说,你们希望镇上的那些人都恢复记忆,回到他们原本的人生轨道上吗?”
至此,宿臻突然想起他们这次出行的任务。
除了打探失踪原因以外,他们还有解救失踪人员的任务。
所以他果断的点头。
“那就杀了我。”
郁生用手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虽然他的死因是因为失血过多,但他的心脏也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如果不是没办法自己对自己动手,也不会有后面的那么多事了。”
宿臻:“等等,蜃龙不是说,只要你的记忆恢复了,这个幻境就能消失,我们也能从幻境中离开吗?怎么现在又变成要杀了你?”
两种离开的达成方式相差也太大了吧!
幻境是时瑄和蜃龙一起布下的,两者之中,时瑄还占了上风。
以时瑄的性格,怎么也不可能设置一个只有郁生死了,幻境才会解除的条件出来。
贺知舟表情复杂:“时瑄离开前,应该已经将幻境的一半控制权交给了你,所以当你心情不好,回环镇就被风雪覆盖,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能让外界的人出现在幻境之中。”
“离开幻境的方法发生改变,也是因为你吧!”
逻辑满分。
结果也是满分。
郁生:“当我还没有想起厉鬼的那重身份时,他就已经将幻境的控制权给我了。而我对幻境解除的唯一条件就是他能回来,可是他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于是解除幻境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杀了蜃龙,要么杀了他。
蜃龙再怎么不济,也比宿臻和贺知舟要强许多。
倒是他,在幻境之中辗转了千年,灵魂早就已经残缺,
杀死他的难度可比杀死一条蜃龙要轻松多了。
而且杀死蜃龙,还可能被雷劈,杀死他,只会降下天道功德,哪条路更划算,自然是不必多言的。
宿臻垂眸:“我还有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时瑄不会回来了呢?”
如同郁生和时瑄的第一次分别。
在那时,时瑄是看到了郁生已经熄灭的魂灯,才确定了郁生死去的事实。
郁生用的也是差不多的判断。
应该说是比魂灯更直接有效的判断。
给他下了封印,让他忘记自己厉鬼身份的人是时瑄。
而时瑄给他下的封印,不是无解的。
这种封印也有两种解除的方法,最简单的是幻境消失,时瑄那个依托幻境设下的封印也会一同解开。
另一种比较血腥的就是,施术人死亡。
所以当郁生想起自己的身份,而幻境又没有消失,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说好回来就给他回复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而他连去给那个人收尸都做不到。
更令人绝望的是,他连陪着那个人一起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全部执念都在那么一个人。
现在人没了,他以厉鬼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难不成是等着抓鬼的天师来逮他,给那些个天师增添经验,成为一个送经验的boss?
那样的人生太凄惨,他宁愿魂飞魄散,一无所有。
反正入了轮回后的时瑄,没有了过去的记忆,遇上了新的人,就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人。
而且轮回后的人,能否保全上一世的全部灵魂,都还是两说。
所以重逢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宿臻往后退了两步,看向贺知舟,他不清楚贺知舟的过去,但他的过去再清白不过了,别说是杀人,他连一只鸡都没杀过。
从小到大唯一的杀生,就是夏天的蚊子和苍蝇一类的臭虫。
虽然他明知道郁生不是人,只是一个鬼。
但他还是下不去手。
而且他身上可以用来攻击的法器就是那枚不知刻着的是‘臻’还是‘秦至’的白玉印章。
把那东西拿出来,要是让郁生看出什么来,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不久成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贺知舟斩杀过的厉鬼没有一千也有一百,但那些都是作恶多端,天理难容的家伙。
郁生虽然也是厉鬼,但他身上的煞气还在正常范围内,没有达到要击杀的水平。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由你来动手。”
当宿臻向后退时,郁生已经看向了他。
直截了当的表明了自己的诉求,他是想要能死在宿臻的手上的。
这倒不是因为宿臻和时瑄有多像。
而是出自一种直觉。
只有死在宿臻的手上,某些东西才能够得到圆满。
宿臻的反应当然是强烈拒绝的。
但拒绝无效。
在贺知舟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郁生带着一身煞气扑向了宿臻。
身体在面临危险的时候,下意识的动作往往比大脑下达的命令要快上许多。
白光闪过,身形虚幻的郁生化作光点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宿臻握在手里的白玉印章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把长剑,上刻着的字体变成了符篆镌刻在剑身之上,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
第一百章 回环镇(四十)
不存在什么花里胡哨的特效,幻境在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宿臻手持白玉剑,站在离汽车四五米远的地方,贺知舟站在他的身旁。
镇子里的其他人则是零零散散的躺在地上,还在昏睡之中。
以及一个换上了现代装束的宁炔。
“我……我……”
宿臻几度张口,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心底翻涌的感情太过强烈,他怔然的看着手中的剑,白玉无瑕,一尘不染,完全看不出就是这样一个只能算得上装饰品的物件,使得郁生魂飞魄散,无有转身的余地。
或许他应该把剑丢下的。
可事实上,宿臻握剑的手无端的捏紧了三分,玉质的剑柄硌的生疼,他还是一直没有放手。
“你听到他说的话了吗?”宿臻问。
贺知舟拨开正对着他的剑尖,给了宿臻一个抱抱。
“我听见了,是他希望能死在你的手上,并不是你有意要杀他的。他不是人,而是一个随时可能疯癫的厉鬼,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也用觉得有什么愧疚。”
贺知舟轻轻的抚着怀中人的脊背,感受着宿臻在他的安慰中渐渐放松下来。
然而宿臻额头抵在贺知舟的肩膀上,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郁生的身体撞上剑尖之前,还说了一段话。
可贺知舟似乎没有听见。
郁生说:“不要让你的眼睛迷惑了你,如果将来你感到了困惑,那不妨想想你在回环镇遇见的事情吧!”
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似乎笃定了宿臻将来会遇见他所预料到的某种状况。
假使他真的有那样的特殊能力,为什么没有用在他和时瑄之间?
如果是能力有限制不能放在自己身上用,那为什么不能说的更简单一点呢?
猜谜真的那么有意思吗?
“咳咳。”
宁炔看了半天,发现这两人好像能够一直抱到地老天荒。
这可不行呀!
地上还躺着那么多的人,又还是在乡间的公路上,直来直往的一条路,说不定就有人路过看到地上的一堆人呢!
不管放在什么时代,超乎常理的事情总会牵扯出很多不妙的推测,而且很有可能带来无妄之灾。
他好不容易才能自由活动,还想着要去游遍山河,可不能在这里出问题。
宿臻:“地上躺着的那些人从幻境出来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后遗症?”
与世隔离了百八十年的老古董宁炔琢磨了下这个新词的意思,估摸了个差不多的意思回话。
“他们进了秘境,命数就被改了,就算现在出来了,也不会再改回去,不过这也不用你担心,天道在上,丢了些东西就丢了,总会在其他地方补偿给他们的。”
得了肯定的回复,宿臻便不再说话。
他还需要回复下心情,杀生的感觉本就不好,尤其是对象还是个和自己形象类似的……人类。
每个踏上修行之路的人,都会遇到这么一遭。
是缘是劫,还得他们自己趟过去。
当然了,那些个浑水摸鱼,不求上进的家伙,是不会有这种苦恼的。
虽然眼前就有一个布置幻境的鼻祖,但贺知舟没有求人帮忙的意思。
从幻境出来后,他那个时灵时不灵的储物器具终于可以畅通无阻的使用。
拿出一套阵旗,在原地布下了法阵。
贺知舟先通知了他师父,毕竟他在幻境中就说过此番事了,就要带宿臻回家一趟,之前虽然也和师父说过要带人过去,但那时候和现在的身份还是不一样的。
他师父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让他把人带给他看看。
接着要通知的就是玥方市的修真者协会和地方官员了。
失踪人口找回来了,幻境也不会再出现了,他的任务也就超额完成了。
后续如何处理失踪人员的问题,可就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了。
“你手上的那个是什么法器,为什么会没有一点灵气波动?”
宁炔知道贺知舟是在和某个人联络,可他手上的东西既不是传音符,也不是留言玉简,而是一个会发光的奇怪物件。
没有灵气波动,连材质看上去也是他闻所未闻的。
大概是蜃龙的外表足以迷惑他人,所以宿臻和贺知舟从秘境出来后,都忘记这家伙和当今世界有着不小的代沟。
这年头,在乡下断网三年,在回到城市里,都是恍如隔世。
更不必说蜃龙这种意境有百余年没在世间行走的家伙了。
贺知舟再次拨通了他师父的电话。
蜃龙实力莫测,远不是他们这些还处在成长期的小修能对付的了的。
虽然他看上去安全无害,但百余年的代沟摆在那里,要是出了问题,他是兜不住的。
保险起见,还是让有能力的人接手吧!
在等待的过程中,宁炔凑到宿臻旁边,盯着半天没有回复原样的白玉剑。
“啧,小家伙,你手上这东西不得了啊!是家里祖传下来的吗?”
“你是说它吗?”
宿臻举着白玉剑,不假思索的问。
“当然,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既可以养魂,又能碎魂的法器呢!制作出这个法器的人,一定是一个天才,才能如此完美的将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融为一体。”
如果宁炔不是蜃龙,而是一个修士。
他大概会不顾面子的把东西弄到手,坑蒙拐骗,强取豪夺,能弄到手就是好办法。
不过他是蜃龙,法器对他的加持基本没有,拿了也是白拿。
看在宿臻还算顺眼的份上,他还特意提点了一句。
养魂?
碎魂?
就在宿臻呢喃着这两个词语的同时,白玉剑又变成了白玉印章,他心中因为郁生的死,而平添的那些阴暗情绪眨眼间仿佛就消失不见了。
也不能说是消失不见。
因为他在感觉到心平气和的同时,也察觉到身上的绷带又攀爬到肩膀上,正要想着两条手臂过渡。
宁炔见宿臻自己已经有了思量,便不再多话。
他对这个世间还很模糊,贺知舟说了找人来给他讲讲百年间的世事变迁。
所以他就顺势把外出游历的时间推迟了些。
反正他又不是那些普通的人类,他的寿命长着呢!
浪费一点时间,也无所谓。
三月春的雨,缠缠绵绵。
宿臻坐在车上,回望着他们出现的地方,一切都很平常。
再也不会出现一个将过路人牵扯到梦中的环境。
而他到了最后,也不知道郁生和时瑄,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是喜欢,还是依恋?
是爱情,还是陪伴?
知道答案的人已经离去,旁观者却猜不透戏中人的心!
第一百零一章 旧戏台(一)
三月中下旬,雨水泛滥的时期似乎已经过去了。
天空是一尘不染的蓝色,连云朵都没有。
站在树下抬头看,风吹动了树梢,翠绿的叶窸窸窣窣的晃动。
一切都是如此的祥和又美好。
然而树下的人,心情却未必如同天空一样美好。
从玥方市到庆阳市,一路上他们都是坐着宿臻的那辆小汽车。
车原本应该属于宿爸爸,但宿臻曾用车把宿雪带回了家,而那时的宿雪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已经不能够再称之为人。
为了安全着想,宿臻就从宿爸爸那里换下了这辆旧车。
开车的人是贺知舟。
宿臻虽然在学校里学了个驾照,但还是不怎么会开车。
宁炔没有跟着他们一起。
他被京城来的修真者协会的成员接走了。
当他们到达庆阳市的郊区,贺知舟他师父的住处时,别墅里一个人都没有。
正午时分,太阳最强烈的时候。
虽然说春天的太阳晒在人的身上是暖洋洋的,但晒得久了,也是会让人厌烦的。
宿臻在别墅前的树荫下躲着无处不在的太阳。
贺知舟的手机在经过长途旅行,早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的储物器具里又没有放充电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