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故地重游,又到了当年带走郁生的那个村子。
当年的村庄早就破旧不堪,当里面的唯一一个活人被他带走之后,残留在村子里的残魂们就差不多已经走向自我灭亡。
祠堂里的七七四十九盏灯已经全都灭了,摆在正中央的那些牌位上沾满了蜘蛛网。
时瑄打扫了祠堂,点燃了四十九盏灯。
因着心中突如其来的想法,他把郁生的那盏魂灯也放了进去。
然后他得到了一只厉鬼状态的郁生。
没有记忆,双眸血红,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掏心窝子的郁生。
即使是这样,时瑄也是很高兴的。
虽然不知道郁生到底经历了什么,会变得不认识他,甚至还想要对他下手,不过那都没关系的。
只要他还在,一切都没有关系的。
于是宿臻看到了和‘时瑄’所说的完全不同的发展。
虽然时瑄和郁生相遇了,但一个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甜甜而成了一个大冰块,另一个也失去了记忆基本等同于脑残,再续前缘的可能性基本等于零。
时瑄找到了当初救下的蜃龙,用了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天才法宝,借助了蜃龙的本命天赋,打造出了一个可以以假乱真的幻境。
在幻境中,郁生不是厉鬼,而是一个普通人。
按照时瑄的原本计划,是想要在幻境中重复他和郁生的过往,以唤醒郁生的记忆。
但蜃龙还没有成年,天材地宝用的再多,他制作出来的幻境也还是有着缺陷的。
比如没办法按照制作人的要求运转,只能等着他实力上升,或者是自行运转。
没能重现过往,时瑄便准备和郁生创造出新的过往。
他和郁生一起进来幻境,成为了回环镇之上唯二的两个居民。
如果只是按照这样的发展,他们还是有打出HE结局的可能。
但是世事无常。
天地大劫突然出现,即便是沉浸在幻境之中的时瑄也收到了通知。
(这完全是因为他是幻境的制作人之一,所以才能保留和外界的接触,如果是其他人,那就只有沉沦的份!)
大灾当前,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上一次是郁生先离开的,这一次却换成了时瑄。
因为知道这次可能是一去不回,所以他给郁生下了一重封印,希望他能在幻境中保全自己。
同时又与蜃龙约定,除非郁生清醒过来,否则幻境将要永远保持下去。
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在幻境之中的郁生,本应该是用沉睡度过郁生没有回来的那些时光的。
可不知道哪里出了错,竟让他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他一个人守着幻境中的记忆,在回环镇上等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等待是最漫长的事。
而等的久了,有些人总是会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
比如郁生。
我们都知道他表面上是个普通人,实际上他其实是个厉鬼。
虽然他自己不知道。
但他能弄出来的幺蛾子还是挺多的。
郁生把自己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个是只有幻境之中的记忆的普通人,因为恋人的离去,整个人都失去了精气神,浑浑噩噩的在村子中闲逛,放弃了自己之后,脏兮兮的像个乞丐一样。
另一个则变成了时瑄。
可能是分裂的时候出了些问题,虽然他有过去的记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坚定的认为自己就是时瑄,顺便还对自己的记忆做了一些扭曲。
而且他打心底里认为时瑄是不喜欢郁生的,之所以会和郁生在一起,也只不过是一时同情心泛滥。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论,但很显然他是把这个结论当成了真理的。
看完了事情的经过,宿臻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发展。
此刻他和贺知舟已经从那个虚幻与现实接壤的世界离开了。
他们现在还躺在一辆马车上。
车窗外没有下雪,但乌拉乌拉的风很大。
宿臻从窗缝中向外看,到处都是雾茫茫的一片,没有回环镇,也没有时瑄。
“咚咚咚。”
车门突然被敲响了,下一刻盯着时瑄那张脸的郁生打开了门。
他说:“你们醒啦!”
有那么一瞬间,宿臻还以为自己仍然在那个虚幻与现实接壤的世界之中。
贺知舟把宿臻拉到了身后,他现在知道郁生为什么会对宿臻的态度比较好了,大概是因为他和宿臻之间,还是宿臻比较像时瑄吧!
原本贺知舟还只是想要和郁生周旋一下,可当他看到郁生背后的人影之后,什么周旋的想法都被他丢到脑后了。
他盯着那个浑身脏兮兮的,仿佛就是个乞丐的男人,忽然道:“你其实一直都是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
郁生疑惑的看向贺知舟,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宿臻也目不转睛的看着郁生,虽然他也不太清楚贺知舟在说些什么,但他只要知道贺知舟不会无的放矢,只管跟着他做就行了。
第九十八章 回环镇(三十八)
马车前的男人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离他们更近一些的郁生,表情就生动多了。
就好像他现在表示着自己的疑惑,脸上的五官都出现了细微的动作,看上去很真实。
“你知道你自己是谁,也知道你身后的那个人是谁。”
贺知舟果断的下了个结论。
他对顶着时瑄外壳的郁生一直都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的。
从他们在回环镇外面的那条路上遇见郁生起,他就没有放下过自己的怀疑。
人的眼睛在很多的时候,真的是会暴露自己的内心。
尤其是在郁生这种尚且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的人身上。
至于宿臻为什么看不出来。
也很简单,他和人说话的时候,向来只会盯着别人的下巴看,根本就不会和人对视,连看都没有看到,又怎么能勘破呢!
郁生舔了下干涩起皮的唇,摇摇头,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没有失忆,当然知道我自己是谁,至于他……”
他扭头看了眼身后的人,又转回头来,眉宇之间还带着不曾掩饰的嫌恶:“他是回环镇的住户,一个没什么用的废物,我在回环镇上住了许多年,怎么会不认识镇上的人呢!你说的话可真是奇怪。”
没有了门窗的遮挡,外界被雾气笼罩的模样完全的暴露在尚且坐在车厢内的人眼中。
所以不管郁生说了些什么,放在宿臻的眼中,都像是在掩耳盗铃。
三目相对,宿臻和贺知舟脸上表情不变,郁生却越来越僵硬。
片刻后,他放弃了继续装模作样的打算。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改头换面,至少也得有个转变的过程。
但放在厉鬼身上,只是个眨眼的功夫。
车厢外的两个人就变作了一个人,脸黑牙白,还凶巴巴的。
不是郁生又能是哪个!
“你们怎么知道我不是他的?”
对自己伪装技术很有信心的郁生,不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但他更想要知道原因。
就算不会再有实践的机会,他也想要知道。
如果让贺知舟开口,必然是从他们初次相遇开始说起,长篇累牍,耗费时间。
然后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的人就变成了宿臻。
“很明显,如果你只是那个守在回环镇等着不归人的时瑄,在看到外界那些雾气,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淡定,而且你前后的态度很矛盾,说要出来找东西的时候很着急,可发现我和贺知舟耽误了时间,你却一点也不着急了。”
事后诸葛亮这种东西,是不需要别人教导的。
方正宿臻以果推因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都已经找到了答案,再回头去发现理由。
很容易,不是么!
宿臻皱眉:“等等,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如果你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是谁,又为什么要沉浸在虚假的幻境之中呢?虽然回环镇看上去很真实,但你对它的虚假心知肚明呀!”
即使知道,那又能代表什么呢!
人们在残忍的现实和虚假的美梦之间的抉择,往往都是会选择后者。
虽然郁生现在是厉鬼,可厉鬼也是由人变来的。
他从马车上跳下去,周围的雾气为他让开了一条道,道路的尽头是一条眼睛半睁半闭的蜃龙,蜃龙的旁边有很多五彩斑斓的雾气,在那些雾气之中,沉睡着一个又一个人类。
“他离开之前,没有过去记忆的我向他提出共度一生的请求,可他说要慎重考虑一下,然后我等到了他的一封信。”
“他说等他回来,就告诉我答案。”
然后他就一直等。
在空无一人的回环镇上,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守在镇门口,等着那个人的归来。
可惜,没有人回来。
郁生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宿臻:“红线牵是真的,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但是你有了,希望你和他能心有灵犀,白头偕老。”
他看上去还是那样凶巴巴的。
但说出来的祝福却是极其真诚的。
宿臻心虚。
他和贺知舟根本就不是那种关系。
细数一下他们从进镇到现在的经历,根本就没用上那个假扮的情侣身份。
平白被搅动了心湖,等出去后又得波澜不惊。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就在宿臻想要说清他和贺知舟的身份时,贺知舟再度开口。
他问:“你真的只是像你说的那样等时瑄回来么?”
“如果只是这样,那回环镇上的居民又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回环镇上的人除了郁生以外,都是从外界误入了幻境之后,失去了原本的记忆,成了另外一个人,在回环镇落地生根。
但这些都是违背了那些人原有的命数的。
郁生没有回答问题。
他挥了下手,漫天的蜃气就消失不见。
而他们再度出现在了回环镇之中。
街头的小商贩们你来我往的说着话,很热闹。
卖油条的摊位旁边多出了一个人。
他面前放着两桶煮好的豆花,有人到了他的摊位面前,他就会盛出一碗豆花。
“你们是来镇上游玩的吗?这个镇子上没什么好玩的去处,我给你们推荐一个地儿,那儿才叫好去处。”
“那是什么地方来着,对了,叫度假村,你去那里报上我的名字,能给你打折。”
“名字,我的名字是什么,阮……”
“不对,王东,我叫王东,三十二岁,在镇上卖豆花儿的。”
镇上经久不息的风雪终于停了下来,虽然天空依旧没有放晴。
暗沉沉的天色,依旧是风雨欲来的气势。
他们出现的地方就在豆花儿摊位的旁边。
对于凭空出现的人,镇上的其他人没有感觉半点不对劲。
而王东所说的话,他们也听的一清二楚。
刚还在说着镇上的人,眼下就有个典型的例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他是在我们之后来镇子的,可和我们相比,他看上去就像是个土生土长的镇上人一样,不记得自己过去是什么人,只知道自己在镇上的身份,你觉得这种情况眼熟吗?”
听上去确实很熟悉。
和郁生的经历有些相似。
可郁生还是没有说话。
宿臻听贺知舟说过王东,如果不是他们有点运道,或许他们也会像王东一样。
不论过去的经历是苦是甜,通通都会忘记。
然后以一个陌生的身份,生活在这个奇奇怪怪的镇子里。
等到那天蜃龙坚持不下去了,他们就会和蜃龙一起魂归西天。
第九十九章 回环镇(三十九)
等一个人等的太久,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
有时是忘记了那个人的名字,等好不容易想起来时,又忘记了他的模样。
可郁生不是人。
所以他一直都记得。
然而这份牢记并不能让他高兴。
因为就算是记得,那个人也还是没有回来。
但是我们都知道,没有回来和没能回来的区别很大。
前者总有一天还能等到,至少还是有着希望的。
后者却是没有半点可能了。
最初的时候,时瑄是前者。
后来,他就变成了后者。
宿臻:“这和镇子上多出来的人有什么关系?”
郁生不笑的时候最凶。
笑起来就很好看,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和那个虚幻与现实交叠的世界中的少年一样。
“他和那条蜃龙订下约定的时候,我还没有醒过来。等到他和我订下约定时,我忘记了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却又心甘情愿的被约定束缚。”
郁生的话有些深奥。
“他没有回来,所以我什么地方也不会去。”
有些难过是无法掩饰的。
因为不管做些什么,心情都是一样的灰暗。
宿臻耐心的听着郁生的话,没有打断。
虽然他确实很想打断。
但是有些人在说重要的东西,总是喜欢做一个长长的铺垫。
郁生大概也是那样的人。
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着急,所以听郁生诉说一下过往,了解更多的东西,也不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