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在老虎身侧坐下,上半身没骨头一样倚到了老虎身上,问他:“你在看什么?”
明怀幽趴在原地没动,用爪子扒拉着将那份情报递给了她,它身后的尾巴不自觉地甩动,将这个女人圈在了自己保护范围之内。
魔物间传信有他们特殊的法门,现在这份情报的形状就是一团漂浮的由魔气组成的黑色火焰。血滴伸出手指,用魔气和火焰沟通,片刻后,她收回手,喃喃道:“云无觅在凡间界?”
有不少低阶魔物,诞生在人间,就在人间吸食血肉。这些魔物少有能成气候的,大部分根本没机会来到魔土,就已经被人间修行者消灭,但胜在和人心阴暗相依相存,源源不断,永远也不能被消灭干净。这些魔物,只听令于明怀幽。
血滴继续自言自语,道:“他为什么要去凡间?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修真界毫无动静?”她站起身,道,“不行,我要亲自去看一看。”
老虎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用身子蹭她的腿。
血滴低头看他,道:“你想与我同去?”她皱眉思考片刻,道,“好,你正好可以驱使魔物去试探一下他的底细,看看云无觅在玩什么把戏。”
第7章 常笑(伍)
阆仙决定去镇子上一探,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不带上花花和云无觅。常笑这边不能离人,云无觅如今又傻了,留下花花二人正好相互照应。临行之前,他见了李秀才一面。
阆仙无意与李秀才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最近镇子上可有异常?”
“这……确实有一桩奇事。”李秀才答道,神态间闪过迟疑之色,他看过阆仙,出言劝道,“郎君最近若无事,还是少出门为好。”
阆仙唔了一声,继续问道:“可以向我说说到底是何事吗?”
李秀才面上浮现不忍之色,道:“是李屠户的婆娘死了,李屠户疯了。”
阆仙注视李秀才双眼,缓声道:“你还有事情没说。”他眼瞳深处的绿色由淡转浓,现出妖相,即使这双眼睛随着这种转变,愈发显得漂亮得惊人,但对于凡人来说,则太过妖异,使人生怖。
李秀才不敢再看,慌忙低下头去,不受控制地开口说道:“被人发现的时候,李屠户婆娘的身体已经被吃得七七八八,他婆娘的肠子都被李屠户扯出来了,正在往嘴里塞。有人拿火把驱赶他,李屠户四肢着地,几个纵身就逃走了,现在也没被捉到。”他说完才反应过来,惊恐抬头看向阆仙,却是一切如常,阆仙的眼睛仍然是黑白分明,眸光清澈如水,那抹绿色仿佛从未出现过。倒是这张美人面看上去温柔又慈悲,还带着仙气,看人一眼,让人觉得所有不安情绪都被安抚,哪里有什么妖异?
阆仙点了点头,对李秀才道:“多谢告知。”言罢起身离去,留下李秀才站在原地,他皱眉思索片刻,转身欲要去找常笑商量,最后却看着常笑所住的屋子叹了口气,转身回了书房。
阆仙走到了门前,却被云无觅拦住了去路,花花躲在云无觅的领子后面,不敢冒头。阆仙扫了一眼,就知道是云无觅要来找他,花花拦不住。云无觅走到阆仙身侧,牵住了他的手,低头看他,神色惯常冷淡,那双眼睛却是有一点委屈的,像是变傻这件事在他身上那层冰山壳子上敲了一个小孔,终于能流露出一点柔软温热的情绪。阆仙有些头疼,没想到云无觅会不愿意等在家里。他瞪了云无觅一眼,云无觅却一无所觉。
阆仙心中泛上一点微妙的酸意,像是被小虫子咬了一口。他想,没想到云无觅也有离不开我的一天,却又反驳自己,这不过是他傻了罢了,等你治好他,且看他还会不会这么粘你!
阆仙轻叹一声,收敛好心中所有情绪。无论如何,他总是必须要治好云无觅的。阆仙甩不开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在住宅布下了结界,带上了云无觅。魔气浓郁到了一定程度才会显出颜色,否则是肉眼看不见的。阆仙铺开神识,忍着触到魔气的轻微刺痛仔细探查,最后在镇子的西南角发现了魔物踪迹。
他收回神识,轻轻拧了下眉。阆仙并不擅长斗法,除了某些天生嗜血的妖植,大部分草木修成的妖灵都不擅长斗法。他自保手段高明,但要是让他去除魔卫道,可真是为难他了。奈何如今情形就算不擅长,阆仙也必须要去做。他握住了原本用来给云无觅修指甲的那把匕首,牵着云无觅走入暗巷,施了法门,再出现就已经在魔物面前。
这是一间废宅,彩漆剥落,灰尘满地,蛛网随处可见,地上堆满了宅子年久失修后掉落下来的碎屑。阆仙一现出身形,就先皱了眉,灰尘之类还在其次,最令他难受的是李屠户就蜷缩在角落里,这间宅子里到处都是魔气。他看向李屠户,这男人心中生出魔物,已经看不出人类模样,双目泛红,犬牙突出而尖锐,浑身肌肉偾起,他四肢着地,发现了生人,正在角落里焦躁地来回走动,猩红眼瞳死死盯住阆仙,嘴角流下涎水,喉咙里发出威胁地低吼。他每每试图向阆仙靠近,没走出几步,又被危险的直觉压迫着退回原地。他感受到了阆仙对他来说是大补之物,却又害怕阆仙身边站着的云无觅,不敢过去。
凡间界极少有高等级的魔物,但并不代表低等魔物就没有神智。最开始,这些魔物从人心生出,会不断诱引人类放大心中欲望,直到最后被魔物吞噬,失去神智,沦为被魔物操纵的行尸走肉,已经足够强大到可以脱离人体的魔物,又会开始寻找下一个猎物。李屠户现在这毫无神智的模样,分明是魔物已经不在他身上。阆仙一时有些拿不定是要现在就了结李屠户,还是暂时等待,看魔物是否会回来。但李屠户身上已经背负了一条人命,阆仙又不放心离开常笑太久,无法在此地久待,留着李屠户,难免多生事端。
阆仙下了决定后,抛出了那把匕首,匕首漂浮在他身前,刀芒吞吐不定。李屠户更加焦躁,不再来回走动,弓起身子和阆仙对峙。他已经不能算人了,被魔物吞噬之人,甚至连做鬼的资格都没有。此处的魔气随着李屠户的低吼开始不断翻滚聚集,越来越浓郁,竟然渐渐显出了颜色,阆仙点了下刀柄,一瞬间刀芒爆闪,割裂魔气,冲向李屠户。
阆仙没有攻击手段,只能借助外物,所以用了这把刀。他手段粗暴,直接将灵气附在了刀身上,但魔气可吞噬灵气,这把匕首又只是凡器,这种手段能不能对李屠户造成伤害,阆仙心中也没数。
李屠户一声低吼,再吸气如长鲸吞海,环绕在他周身的魔气疯狂沸腾,涌入他身躯,他皮肤变得漆黑,身形膨胀,嘴唇外翻,獠牙突出,指甲伸长,泛着寒光。他面对刀芒不闪不避,反倒冲上前,试图伸手握住这把匕首,指甲擦过刀刃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阆仙眉头一皱,没注意云无觅看了他一眼,未待阆仙变招,眼前突然雷光爆闪,阆仙被刺得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前连废宅也不见了,只余一个焦黑深坑,魔气更是被清的干干净净。阆仙怔愣了一下,云无觅就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力道,他侧头看向云无觅,正好对上男人看过来的目光。阆仙下意识一笑,云无觅看见他笑,才满意了,不再盯着他看。
花花这时才敢从云无觅身后探出头来,之前她没完成阆仙吩咐的事,一直赖在云无觅身上不肯过去,此时她用叶子拍了拍云无觅的肩,发出一声惊叹声:“哇——你可以嘛,云无觅!”
阆仙看着一点线索不剩的那个坑,再想想云无觅刚刚闹了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引来修真者,不由觉得自己头又开始疼了。
他叹了口气,袖子一甩,决定带着云无觅和花花先回去了。天下事日日发生,总不能日日忧心。
乌茶镇上的大户张员外家里,待在后花园里的小姐突然捂住胸口倒了下去,引起了一阵兵荒马乱。待郎中把了脉,说张家小姐心疾已在渐渐好转,只是被刚刚的天雷惊着了,才会昏迷,身体并无大碍,张家从上到下才舒了口气。
郎中开了付安神定惊的方子交给下人,半夏付了诊金,又将大夫送了出去,回来时,便看见自家小姐已经醒了,正倚在床头,听夫人说话。
张婉儿算是乌茶镇上出名的美人了,只是她先天不足,生来体弱,多走几步便要喘不上气来。如此体弱,自然于生育一事上令人担忧,以至于如今十六了,也无人上门提亲。
张柳氏将女儿抱在怀中好一通安慰,又亲眼盯着张婉儿喝了药,看见人躺下了,才离开,走前嘱咐下人们仔细照顾。
今夜守夜的半夏走过来准备吹灯时,张婉儿制止了她。
“留着这盏灯,有光我心安一些,你下去吧。”张婉儿道。
半夏应了是,退出了内室,她觉得今日听到的小姐声音有些不同,待在外间守夜的小榻上躺下了,才分辨出来是小姐今日说话的气息稳了许多,不像往日一般虚弱。她想起郎中说自家小姐身体正在好转的话,舒了一口气。小姐心善,她自然是希望能一直服侍小姐的。
屋内,待听见半夏呼吸渐渐平稳,熟睡以后,张婉儿却坐了起来,倚在床头,目光幽幽看向室内烛火。烛火下的阴影在她的注视下慢慢蠕动,顺着桌子腿蔓延开去,直到将整间内室包裹起来,才稳定下来。
张婉儿对着空旷室内低声问道:“我今日为何会晕倒?”
“有人杀掉了李屠户,我根基受损,你受到牵连,因而晕倒。”
张婉儿听见了回答,这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正是被杀掉的李屠户的声音。她面不改色,继续问道:“我该如何做?”
“避开那人。”说完这句话,包裹住房间的阴影收回,重新蛰伏在阴暗处。张婉儿吹熄了灯,重新躺下。
第8章 常笑(陆)
如果妖也有性情分类,常笑肯定是天生多情那一类,她生来就爱花爱云爱草,爱这世间一切生灵。她因自身原因,无意在红尘结下太多牵扯,日日足不出户,却每天都有小动物循着灵气过来找她,受了伤也来找她求助。在阆仙一行人到来之前,和这些小家伙们说话,就是李秀才外出时常笑唯一的乐趣了。
最近来找她治伤的小动物突然增多,她存的一点草药已经用完了,今日只能捧着那只受了伤的兔子来找阆仙。
常笑果性至善,阆仙自然不愿给她留个坏印象,出手治好了那只兔子,之后跟常笑一起喂兔子吃草。
阆仙坐在常笑身侧,他仔细看过常笑神情,没有见到感伤,但他不善揣摩他人心情,也拿不准常笑是否还在为李秀才伤神。他之前被花花提醒,虽然他无法帮常笑得来姻缘,却可以给常笑银钱。花花的原话是:“凡间界嘛,烦恼十之有九是可以用银子解决的,如果不能解决,那一定是因为你的银子还不够多。”也不知道是她从哪听来的。
他对常笑道:“我来凡间界时当了一块玉,得了五百两,给花花买花盆花费五十文,租房花费五两,束脩六十文,现在身上还剩四百九十三两九百九十文。”
常笑没听懂,转头看向阆仙。
阆仙道:“都给你。”
常笑被惊到了,瞪大了眼睛看向阆仙,说这句话的阆仙过于英俊,以致于常笑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呆了。直到被坐在床边的云无觅抬眼看了一眼,常笑后背发冷,才回过神来。她对阆仙一笑,道:“我很高兴,可我不能要。”
阆仙道:“一颗常笑心抵得无数灵玉,更何况只是凡间普通金银?”阆仙话说到这里,想起云无觅那块玉佩材质也是顶级灵玉,心虚地沉默了一下,才继续道,“你不用还我。”
常笑还是摇头,道:“常笑心是我自己要给你的,况且我虽然生在凡间,却也知道我的果核其实用处不大,无几人会来寻它。若是不入药,常笑心也不过是一颗会腐烂在地里的普通果核罢了。”
阆仙道:“银子也是我自己要给你的。你知我来历,便应知凡间银钱对我来说皆是无用之物。况且若李秀才要上京赶考,一路花费仅凭房租远远不够。”
常笑想到李秀才,最终还是同意了。不然银钱对于她来说和阆仙一样,亦是无用之物。
常笑抱着兔子走后,阆仙坐回床边,对云无觅道:“我当了你的玉,但那块玉佩是太清身份标识,太清要寻你,定然从那块玉下手,玉佩迟早还会回到你手里。”这是在解释,虽然当初那块玉佩是云无觅自己解下来给他的,阆仙本想拒绝,接到手里后辨出上面有太清手段,才顺势而为。
云无觅却只是看他,自从阆仙开始照顾他,云无觅的发冠和道袍再也没有乱过,可那双眼睛却还是太过干净,或者说,过于无害了。云中君即使眸色黑白分明,眼瞳深处也总是沉着一抹寒芒,不见温和,只见锋锐,少有人愿意与其长久对视。如今啊,至少会有阆仙担心这人走在街上被贪好颜色的女修抢走了。不然这双眼睛看着阆仙的时候,阆仙的心怎么总是跳呢?像是揣了只毛茸茸的小兔子,这只兔子一在他的心上蹦蹦跳跳,用长长耳朵扫来扫去,阆仙就觉得连云无觅看起来都可爱了。
云无觅越可爱,阆仙就越想要拿到常笑心。
他想看云无觅笑。
花花最近吃灵液吃得有点多,总是在犯困,因为魔物蛰伏,阆仙也拘着她,不敢再让她一朵花在外面乱跑了,所以花花只能天天待在土里消化灵气,也就是合上花苞睡觉。她醒过来的时候,灵识会随着花瓣舒展慢慢清醒,与此同时,她也会听到无数声音喧闹涌来,像是沸腾的水一样在她耳边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