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漓在笑,“一笑,你总是不等我。”
“幼时,我央着阿爹带我出去找你,可一步之差,你进了湘苑。”
“我攒钱要赎你出来,也差了一步,你成了老板的关门弟子。”
苏漓慢慢走近。
“进京之前,高台上,我邀你相见,就差了那一眼,你成了众星捧月的人,怎么都藏不住...”苏漓叹息,“如今我回来了,你却...接客了。”
“一笑,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说完这句话,苏漓已经抱住了呆愣的锦一笑。
“不,不是这样的。”锦一笑挣开了苏漓,“阿漓,你知道,我不会对你动心的。”
怎么可能动心,两个可是隔着灭族的仇,锦一笑能放下前朝的事平和的和苏漓相处结交,可动心,这怎么可能,他锦一笑再无心,也不可能喜欢自己的仇人。
能原谅,却不能喜欢。原谅,是因为当时苏家与锦家皇室离心,立场不同,可喜欢,他做不到,十几年都没能做到。
苏漓在笑,盯着锦一笑,笑的诡异非常。锦一笑摇晃着身体,仓皇而逃。
这不是他所原谅的那个苏漓。
锦一笑走了,苏漓却没有追,目光里带着灼热。芳顾算什么,一笑,你迟早是我的人。
锦一笑回到湘苑时,小厮看出他的不对劲,却识趣的没上前询问,看着他上了楼。
“嗯...啊。”不知途径哪里,属于男人粗重的喘息入了锦一笑的耳,他回过神来转头,找到了声音的源头和一扇敞开的门。
锦一笑好心,一脚迈进房间,打算帮人带上房门,可抬眼看到那淫靡的画面,心中猛然一跳。
一个长相精致的男人躺着,极力奉承着,眉眼嘴角都带着笑,伸着舌头勾着身上的人,这个动作,锦一笑太熟悉了。
明为侍奉,实际是在行凶,男人的嘴角沾了前朝皇室秘制的药物,抹在唇畔以口津融化,就是一种慢性致命毒药。
初中毒没什么异样,可若是日后每行房一次,就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久而久之,会无力,会抽搐,会忽然暴毙,并且什么都查不出来。
前朝之人就是因为这个东西,才被新朝的探子查的东躲西藏。
恩客吻住男人,下一瞬就晕了过去。
见人晕过去,男人再不掩藏,嫌恶的将来推开,转头看到门口的锦一笑,一张脸立马严肃起来。
江陵下过命令,他们想怎么报复都可以,只要不让锦一笑看见。
“一笑公子怎么来了?可是来指点我如何床上侍奉?”男人勾着一抹笑,友善的道。
这个人锦一笑没怎么见过,想来应该是新人,“这个人,杀了你的亲人?”
男人一愣,很快答道:“没有。”
“那你为何要杀他?”
“十三年前,这人是我朝江陵腹地的守城官员,可他不战而降,让贼子的兵马入城,杀了我朝忠臣全家三百二十四口,他难道不该杀吗?”男人振振有词道。
前朝,又是前朝。“前朝已经过去了,你何必抓着不放呢?前朝的统治从根子里腐烂了,被推翻是迟早的事,哪回天下换血不是拿人命堵上的?没必要的。”
锦一笑不明白,前朝灭亡,他锦家皇室几乎全部被杀,论起恨,谁的恨意会比他大呢?可他都不恨了,这些人为什么还要执着呢?这些年被秘制药杀害的官员,于他们本没有杀亲之仇啊。
“你以为江哥为什么从小到大那么护着你,不过是算上血脉你们都是皇室中人罢了!”
“可你身为皇室中人,竟然如此诋毁自己的国,你根本不配做我朝皇位继承人,不配锦这个国姓!”
“哼,锦一笑,我不像你,可以安然的忘记自己身上的血海深仇去和仇人谈笑风生,我们只知道,一日为前朝旧人,一生就都是!”
男人说着气血翻涌,顾及江陵的嘱咐,把锦一笑赶了出去。再看见他,男人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动手揍人。
什么皇室,他本来就不是皇室中人了,他现在是连一个平民百姓都比不上都伶人而已。他姓锦,这些人凭什么说他不配这个姓!
凭什么!
锦一笑跌跌撞撞的走在廊道上,推开房门就被芳顾接住。
芳顾以为锦一笑去会友不会回来这么早,没想到早回了不说,还一副受了刺激的模样。
“一笑,一笑。”芳顾轻轻唤他,“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的温声细语,里面透着紧张和关切,锦一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芳顾,我爱你。”
锦一笑靠过去,与芳顾口齿相缠。“我亦是。”
一吻罢,锦一笑还是惊魂不定,“带我走吧,芳顾,带我走。”这个湘苑太肮脏了。
明明是收留那些被新朝排挤无处可去的人,可他们不知足,非要报仇,若不是报仇,新朝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江哥和沈奕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局面。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山林,荒地,妖界我也不怕,你住哪里我都陪你去,带我离开好不好?”
江哥说的对,他如果留在这里,迟早有一天,会被他们推上复仇之路,不因他满腹经纶,只因他名正言顺,只因他身体里流着前朝皇室的血。
江哥也不想复仇,可他没有办法,这么大的湘苑,总要有个支撑,他不应该任性,留在这里给江哥添麻烦,所以,他求芳顾,带他走。
“一笑,别怕,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但芳顾不能带他走,引翩说过,锦一笑此生,不能脱离湘苑,若是偏离宿命轨道,他可能再没有下一世了。
锦一笑卸了一身力气靠在芳顾怀里。芳顾拒绝了,拒绝带他离开。
陪我?你在这里能陪我多久?一年还是两年?你也只是把我当玩物吗?
这一天心情的起落让锦一笑累的很,气过也伤过,最后靠在芳顾怀里睡着了。
房间的窗棂上落下一只白鸟,是引翩的信物,请芳顾到纷华屿一叙。芳顾猜想应该是与鸾陈有关,留书一封后离去。
殊不知,那种送信的白鸟去而又返,将桌上那封笔迹未干的书信叼住,扑腾着翅膀飞到江面上,张开喙,一纸书信随风吹啊吹,浸到了水里,很快就晕染了字迹。
锦一笑是被一阵吵闹声闹醒的,醒的时候房里没有芳顾的身影,只有苏漓。
锦一笑惊住,问:“阿...阿漓,你怎么来了?”
苏漓美目带笑,“阿漓,芳顾公子呢?”
芳顾?锦一笑环顾了房里一圈,摇摇头,以往他不论醒着还是睡着,芳顾都会陪着他。
“一笑,你可知芳顾公子是什么人?”苏漓依旧笑着问。
苏漓的笑从来就辨不清是真还是假,但这句话让锦一笑心中警铃大作。芳顾不是人,不然也不会闭眼间就带他离开湘苑,这件事他知道,那苏漓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来一笑不知道。”苏漓的表情很危险,“那再好不过了,一笑,此人危险,以后不要再同他来往。”
“他是前朝余孽!”苏漓道。
锦一笑瞪大双眼,仿佛从不认识这个苏漓了。
污蔑,这是污蔑。
☆、第八十三章
制药地点出了事,江陵得到消息换了身衣服赶过去看,吩咐转移之后出来就被人盯上了。
对方来的人很多,招招狠厉却又不伤及江陵要害,看来是打算把江陵活捉回去。可即便这样,江陵还是处于被动。
情急之时,沈奕蒙面现身,解救江陵。
截杀的人见江陵有同党,立即改变方案,开始围杀二人。
两人对上一波势力,即便武功再高也占不了优势,打斗持续到夜里吹起凉风,江陵将最后一人杀死时,沈奕倒在他的怀里。
江陵抬手扯下沈奕的蒙面巾,露出了那张让江陵爱过也恨过的脸。
“师兄,对不起,从前伤了你,我把命赔给你,能不能...”沈奕想求江陵的原谅,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于是改口,“能不能抱抱我?”
江陵不是个脆弱的人,可看着爱的人倒在怀里,胸腹处不断涌着血,眼眶里的泪止不住的溢了出来。
“沈奕,你到底有没有心啊?”江陵喉咙一哽,“你说爱就爱,说背叛就背叛,说离开就离开,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沈奕虚弱的道:“师兄,你是我的命啊。”
一句话,江陵的泪汹涌的更厉害了,“骗子,混账!你害了我前朝那么多兄弟,你把命赔给我有什么用?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啊!”
江陵是前朝宗室之后,算起来,是锦一笑的表兄,而沈奕,却是新朝从小培养送进来的探子。
“师兄,真的对不住,我身不由己,有个白衣白发的年轻男人告诉我,若不这样做,你和一笑的身份就会被抖露出去,我追踪多年都没查到那个人。”
因为受伤,沈奕气短,说话有些艰难,“更...更别提杀了他以绝后患,师兄,我没办法,一笑是你的命对吗?你没法看着他出事,可我也没法看着你出事啊。”
“师兄,离开好不好?你只恨我,根本无心复仇,湘苑这个泥淖之地,不该是你和一笑的容身之所。”沈奕恳求道:“你房里,我修了一条密道,就在床头,带着一笑走!”
“苏漓回来不简单,他是个疯子,一笑不能落入他的手里。”
“好,你别说了,别说了!”看着沈奕越来越苍白的脸,江陵的理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他没想到,自己恨了这么多年的人,到头来对他是保护,是有苦衷的。
身体是个什么情况,沈奕自己清楚,这辈子,对于眼前这个人,无论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大概从今以后他都听不到了。
“师兄,来生,一定要原谅我...”沈奕存着力气,将最后一句话说完,以此对江陵告别。
身份不同,立场不同,偏偏又抵死的相爱,这辈子,他都不敢再求江陵的原谅。
“沈奕,沈奕?”怀里的人已经没了气息,江陵仍旧没有反应过来,轻轻喊他。
一声两声,怀里的人没有动静,胸腹处的血好像干涸了般,偶尔才会流出一点。
江陵的眼被地上那滩血刺伤,俯下/身将人抱住,撕心裂肺的喊着师弟。
这一声师弟,久违了多年,如今即便喊出来了,也没人再应他。
不知过了多久,江陵站起来,背着沈奕往江陵城走,避过行人翻回湘苑。
师弟,师兄带着你和一笑,回家。
回家,他们有家的,早在多年前,江陵就在外面买了宅子,离江陵城不远也不近,就在澧州。
他想过,等给湘苑培养一个能接手的人,就带着他们俩离开,改头换面过正常人的生活。
今日的湘苑有些奇怪,可江陵无从顾及,他将沈奕放在床上,用屋子里小厮备好的水给沈奕擦拭,给他胸腹处上药,再换上干净的衣物。
江陵在沈奕唇上吻了吻,道:“等我一下,我去叫一笑。”
江陵这才出门,就看到苏漓从锦一笑的房间里走出来,进房一看,锦一笑一身青紫红痕,神情呆滞的躺在床上,身下一片狼藉。
“畜生!”江陵一拳捶在门框上,上前抱住锦一笑,“一笑,江哥带你离开。”
不再寄希望于芳顾,也不再犹豫,江陵后悔了,他早该让锦一笑离开的。
人一旦后悔,过往的一切都会被推翻,他觉得自己错了,当初就不该求着师父把锦一笑收进来。
哪怕锦一笑死在街边或者一生乞讨,也好过现在这样。
“一笑。”江陵再次哭了,“江哥带你离开。”
床上的锦一笑呆愣了许久,在江陵打算帮他穿衣时,哑声道:“好,离开。”
“江哥,你等我一会,我收拾一下。”
锦一笑面无表情,有热度有呼吸的活着,可想起他遭受的事和自己房里那个,江陵痛的快没法呼吸。
“好,一会来我房里,我们什么都不想管了。”说完,江陵带上门走了出去。
不管身体的不适,锦一笑艰难的起身,坐到铜镜前,描眉上妆。
如果芳顾在,一定能看出,锦一笑的妆容,正是他献上初夜、他们初次相见的那副模样。
锦一笑对着镜子笑,笑的有些森然凄凉,不一会,锦一笑走到衣橱前,拿起芳顾前不久送他的青裳华服,穿在身上。
即便是离开,锦一笑也选择光鲜亮丽,以自己最喜欢的姿态离开。
锦一笑走到桌前提笔,这笔尖上还有未干的墨,换做平时锦一笑会注意到这笔应该在不久前被人用过写了些什么,但此时此刻,他没有那个心思。
蘸墨下笔,锦一笑重重的写了几个字,一如他的决心,停笔收锋,锦一笑将笔一扔,转身去抱陪了他多年的琴。
从下床开始,锦一笑便没有穿鞋。迈过门槛,锦一笑光着脚走到高台上。今日的湘苑被苏漓控制,还没有人看到锦一笑这危险的动作。
结束了,都该结束了。
你说爱我,却不愿带我走,如今...
锦一笑抬腿,站在高台的护栏上,纵身一跃。
如今,我只能随江而去了。
芳顾,我恨你!
锦一笑貌美,穿上这件青裳华服,更是美得像天神下凡,不少在江上泛舟的游客看着这一幕,第一眼,都以为是天神下凡。
直到那抹青影落在水里再没有动静,众人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尽。
而自尽的人,正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湘苑一笑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