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她不知道两个孩子会来这里用饭,便没想这么多。
“殿下,不用麻烦了。”许落忽然抬头道。
许落,太子这个表兄的名字。
锦鸾生性敏感,一看就知道许落心里想的是什么。
“怎么是麻烦?表兄如今正在长身体,若是吃这么点,如何长高?每次看表兄瘦瘦弱弱的,我这心里都特别难受。”
“......”许落低下头,道了句:“谢谢。”
许家本是大家,许落父亲死后便靠他母亲支撑,只是他母亲要强,明明是强弩之末,面对许家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仍不想寻求锦皇的帮助。
在他母亲病倒那些日子,许家的人变得面目可憎,许落的日子并不好过,每天回到房里身上都带着伤。
他母亲本以为自己操劳半生许家会善待她的儿子,却没想到会是这般。
看着儿子身上带着的伤,垂死之际,才向锦皇递上了求助信。
许落得了好一阵的虐-待,如今忽然有人在意他,他不知所措,只想躲着。
不久,皇宫就传言,宫里两个顶顶尊贵的孩子相处,变成了一个在躲一个在追。
面对锦鸾的关切和送礼,许落总是不用、不必、不可的拒绝。
偏生小太子丝毫不计较,乐此不彼的追着许落。
芳顾每回去找锦鸾,他都在为讨许落欢心忙活。
太子宫得了些民间小物件,芳顾进来就见着锦鸾在整理。
“殿下,您这是?”一旁的小太监狐疑的问。
“今儿是姑姑的祭日,表兄心里必定难过,他不大待见我,这些岭南的玩意,我先挑着,一会你们给表兄送去。”
小太监了然,缄默了。
门口响起脚步声,虽然听着不对,锦鸾仍一脸欣喜的抬头。
看到来人是芳顾后,锦鸾脸上的笑迅速收回,“是师父来了啊。”
芳顾心中一紧,走到锦鸾身边,看他这样为别人忙活的场面,万般滋味在心头。
“师父,你说表兄会喜欢这些吗?”锦鸾拿着一个小机关人问。
芳顾的手在袖中握紧,“殿下是特地为落儿找的这些?”
“是啊。”小太子双手托腮,“表兄年年为姑姑祭日神伤,前段时日我特地向父皇要人去搜集这些东西,费了好一番劲儿,若是表兄不喜欢的话......”
锦鸾的语气落寞下来。
“不会的。”芳顾袖中的手一松,“殿下费心准备的东西,落儿会喜欢的。”
“真的吗?”锦鸾登时喜出望外。
“嗯。”芳顾一笑。
锦鸾伸手将那些完好的物件都摆在箱子里,摆摆手让小太监抬着送过去,回过头来看自己的师父。
这个师父对他极好,无论对与错都站在他这边,冲动时,连他的父皇都会顶撞,对上教他策论的太傅,更是摆明了不惧一切都维护他。
只是......
“师父,你为何总是戴着面具?”
☆、第八十七章
“师父伤了脸,怕吓到人。”芳顾道。
锦鸾兴意阑珊的闭了嘴。
揭人伤疤不是君子所为,尤其这人还是他的师父,可不知为何,他对这个人,说不出道歉的话来。
收了锦鸾送的礼,当晚,许落破天荒的过来和他用饭,对锦鸾的态度好了许多。
第二日,两人便一起上学一起习武,锦鸾开心的大赏太子宫。
芳顾拿着锦鸾单独给的那份赏,暗地里一个人自伤。
几世的特殊,让他骨子里的忧患沉在心底。如今锦鸾的特殊,如数给了别人。
心,说不出的疼。
锦鸾总是照顾着许落的感受,夏热先为他置办冰盒,冬冷先添衣,每回他需要什么,总是记得给许落也备一份。
这越来越重的好,让许落不知所措。
这里是皇宫,他再得重视也不是主人,可一国太子为他做了太多,始终迁就着他。
学问上,锦鸾像他请教胜过太傅皇帝,武艺上,锦鸾也更愿意同他切磋。
他不敢赢过锦鸾,怕万劫不复。
“殿下,许落只是没了亲人的落魄小生,不需殿下这般对待。”许落将拒绝说出了口。
锦鸾有些失落,“表兄,姑姑和姑父我没有办法,可三年了,你为何不能把皇宫当成家呢?”
三年。许落一愣,随后低下头。
“得陛下厚待,再过两年我便会离开皇宫开府谋差,殿下之恩,许落铭记于心,此生必为殿下开太平盛世效犬马之劳。”
他得了皇宫三年优待,是时候回报一些了。
“还请殿下以学为重,莫在许落身上花费时间了。”
许落知道,若是锦鸾继位,必定许他亲王地位,可许家特殊,他不想再带着那一群饮血的人给皇室添堵。
当年他母亲仁慈,请皇上相助时一并为许家求了情,是以哪怕许家这些年在岭南胡作非为,皇上也看着母亲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他更不应该给锦鸾添麻烦了。
一旦他与太子亲近的消息传出去,许家上门就是时辰早晚的事。
“我知道了。”锦鸾凄愁的答。
他在殿里坐了许久,芳顾在旁边看着,恼恨又心疼。
此情此景,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怨谁。
锦鸾差人拿来了酒,起初一个人喝着,连喝了几杯后,芳顾过来拦。
“殿下,身体要紧。”
锦鸾挥开他,“师父,别拦着我.......我心里不痛快。”
“表兄好绝情啊,我待他不好吗?父皇母后待他不好吗?他为什么一定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姑姑不在了还有我们啊,表兄为什么非得一个人呢?”
这个问题,芳顾没有答案,只能陪着锦鸾一块喝。
他也想问,风神印到底是种什么羁绊呢?为何有与没有的差距如此之大?
他为锦鸾挡去了一切暗杀,为他准备生辰礼,为他因许落奔走。
锦鸾夜里说想吃皇宫外的烧鹅,芳顾点头便去帮他弄来,锦鸾感激他,却始终没有多看他一眼。
他给锦鸾弄来了北漠的孤狼,为锦鸾寻到了山间的白狐,为锦鸾厮杀夺到他喜欢的短剑......
只要锦鸾提到过的,他都弄来了,可锦鸾从未多看他一眼。
等他锦鸾醉倒,芳顾放下酒杯,将人抱到里面的床上去。
“为什么,总是看不到我呢?”芳顾喃喃的问。
他想是不是因为这张面具呢?
所以才会认不出,才会这么忽视。
鬼使神差的,芳顾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长久不见光的脸异常白皙,难掩他原本就精致的容颜。
夜里,锦鸾忽然惊醒,瞧见床边坐着一个陌生男子。
看到那张脸,下意识的握紧拳头,浑身颤抖,眼眶顺便漫上层层血丝。
不可抑制的大声呼吸惊到了芳顾,一睁眼就是锦鸾那种受惊又愤怒的脸。
原来,他真的......
“别怕,我这就走。”
芳顾手足无措的逃离,心疼里面的孩子,也心疼自己。
那个眼神,是恨呐......
都是这张脸......
芳顾痛苦的双手捧着脸,运转法力在指尖,用力往脸上摁去。
“啊——”
那晚之后,锦鸾大病一场,吓坏了整个皇宫的人。
许落以为是自己的话说重了让锦鸾遭了这番罪,便日日陪在太子宫里,给锦鸾讲述太傅布置的内容。
说完话,锦鸾忽然问:“师父呢?这几日都没见到他。”
往日锦鸾有点什么不舒服,哪怕是手指头破了道小口子,他的师父都心疼的不行,如今这样实在不正常。
许落摇摇头,他没注意到那个人。
锦鸾心里藏着事,没一会就累了,许落替他掖好被角,关上了大殿的门。
锦鸾养病的第五日,芳顾终于现身,到太子宫去看了他。
还是如常的关心,只解释了句,他出去了一趟。
锦鸾的这个师父很有本事,出入皇宫如无人之境,他怀疑过师父的来历,派去查探的人一无所获。
可他的师父从不参与朝堂之争,只陪在他的身边。
“师父!”锦鸾忽然叫住他。
芳顾转头,不明就里。
“没什么,师父外出劳累,早些休息。”
芳顾轻轻的笑着,点了头。
转身回到房里,坐在铜镜前,摘下面具,还是那张精致的脸。
风无痕的攒动,一息之间,房里多了一个人。
“我说过,就是任命在身,你也是神,违背天界法令的事,做不得。”
芳顾转过身,看到白衣白发的引翩。
他喃喃的道:“我从未想过,他有一日会怕这一张脸...”
“但这张脸没有错,你不该毁。”
“引翩,你不懂...”芳顾睁大眸子看他,“他总会起疑,若他真要我揭开面具,我没法拒绝的。”
“揭开了面具,就意味此生我再无法待在他的身边,你说,他还有多少个转世?我又要等多少年?下一世会不会哪怕我不露脸,他也见不得我?”
这些,引翩都不懂。
他是一个有能力翻云覆雨,为自己所想压上一切的神。
而他芳顾不是,哪怕他压上自己的一切,也是求而不得,甚至,他连压一把的机会都没有。
那晚,他的脸已经是十指血痕,可引翩轻飘飘的施法,他的脸便恢复了。
“你可知凡间为何流传神圣不可侵犯一说?为神者,不可自伤,你在天罚宫多年,应当知道这事的后果。”
引翩忽然觉得有些累了,难道当初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吗?
“最后奉劝,你是神,而他,还不是鸾陈。”
再多的话都是徒劳,引翩无法阻止一个在爱里疯魔的人。
锦鸾养了好几日便没事了,没人知道那晚他发生了什么,他也好像没事人一样,对那晚的事闭口不提。
人一旦与平日行为反常便免不了遭人怀疑,芳顾这几日的行为就让锦鸾惦记上了。
趁着早学还没开始,锦鸾去了芳顾的住处。
那时芳顾刚起,拿着外衣正往身上穿,心里想着昨晚引翩说的话,锦鸾走近都没有发现。
“师父。”锦鸾走进殿里只看到芳顾的侧脸,发现上面没有一丝痕迹,“你的脸......?”
那是一张白皙光滑的侧脸,根本不像他说的那边毁了容。
芳顾一惊,连忙拿起面具戴好,在锦鸾疑惑的目光下道:“殿下怎么这会来了,我还未洗漱完,险些吓到殿下。”
锦鸾哑然,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内心十分愤怒。
他的师父,骗了他。
锦鸾甩袖离开。
芳顾没有追他。这张完好的脸,不能出现在他面前。
锦鸾烦躁了很多天,许落有些安慰,却无处下手。
连着好几日,锦鸾都吃不下饭,而芳顾知道锦鸾的心情,识趣的没出现。
这种识趣,让锦鸾更是焦躁。
两人僵持了五日后,锦鸾忍不住了,下了早课换了身衣袍,直直往芳顾那里去,许落怎么拉都拉不住。
芳顾挺意外,这是锦鸾第二次来找他。
锦鸾二话不说,用芳顾教他的武功踏着招式去摘脸上的面具,芳顾侧身躲过。
来不及说话,两人在房里缠斗起来,一个时辰后,锦鸾败下阵来,仍然不服输。
“师父,如果我偏要看你的脸呢!”锦鸾被芳顾扣在怀里,仍坚持着。
“别看,会吓到你。”芳顾还在挣扎,企图让锦鸾放弃。
“不,哼,我倒要看看,师父究竟是长了一副什么模样,会吓到我锦鸾!”
锦鸾挣开一只手手欲摘,被芳顾擒住。
他没了耐心,嘶吼着,“芳顾,本太子命令你,把面具摘下来!”
他的心好慌,是什么在揪着他,抓不到触碰不到,可就是无法释然。
那张面具下面到底是什么!
芳顾被这句话的语气怔住,锦鸾的手便钻了空子。
在面具滑下的那一瞬间,芳顾抬手抠在脸上,转过了身。
☆、第八十八章
锦鸾呆住。
指尖染着血,那抹鲜红看着锦鸾眼里,他愤怒的走过去,拽着芳顾的手臂质问:“为什么!你之前分明没有毁容,为什么要以面具示人!”
“又为什么!你宁愿自毁容貌,也不肯让我看到!”
芳顾的脸上,数道血痕纵横交错,正沥沥的流着血。
“为什么啊!”
锦鸾的心里已经崩溃,他不是一个多么仁心的太子,却从没见过自己身边的人为躲着自己不惜自损。
还是被他逼得。
芳顾将发了疯的锦鸾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
最后狠心将他击晕,放在软榻上,目光眷恋。
想吻,却顾忌自己此时的脸。
戴上面具后,轻轻落了一吻,将袖子里的护身符藏在了锦鸾身上。
坐了片刻,芳顾起身到书桌旁写下几字,几步之内化作虚影。
皇宫偏僻之处,几道身影出现,拦住芳顾,“芳顾仙官,我等...”
“不必念了,我明白。”
这几个人,是芳顾熟悉的天兵,天罚宫的人。
天兵看着芳顾面具下沁出的血,心下一惊,举起长-枪,“拿下。”
芳顾偏头看了一眼太子宫的方向,透过层层树木与宫殿,落在榻上的人脸上,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