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锦榭一脸狐疑的看着龙悠。
龙悠的目光落了又落,确定方才为他按肩的人真的是锦榭时,声音微哑着问:“怎么是你?”
又是这种目光,这一年来,龙悠总会时不时用这种莫名的眼光看他,每每看到,他都忍不住心悸。“陈公公方才有事出去了,臣听见皇上喊的话,便自作主张为皇上揉按了,臣僭越,请陛下责罚。”说着锦榭就要往下跪,他不是个爱认错下跪的人,可他更不想面对龙悠这异样的目光。
龙悠连忙将人拉住,也将自己的目光收了收,松开锦榭的手,“无事,倒是差使了锦学士一回,让朕有些惭愧呢。”
锦榭摇摇头退开一些,见龙悠又拿起笔去批阅奏折,锦榭尴尬的走回先前的位置,捧着起居注。好在刚才那点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陈公公拿了些点心进来,说是皇后娘娘宫里做的。
龙悠忙着,抬头看了一眼,让陈公公将点心拿去给锦榭。妹妹宫里出来的东西锦榭自然不会客气,松松软软,锦榭吃了半碟,到了午膳时,锦榭几乎是半口都吃不下。
等到龙悠进去寝殿午睡时,锦榭去了一趟锦绣宫看望已有三月身孕的皇后妹妹,不巧妹妹也睡下了,锦榭无事可做找锦绣宫借了把躺椅,搬到你锦绣宫很近的湖边阴凉处,躺在上面展开折扇遮住脸午憩。
诸多路过湖边的宫女看到国舅在树下休息,自然的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这一觉锦榭睡得很是舒坦,没人打扰还有暖阳微风。只是迷迷糊糊间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碰了他的手背,锦榭醒来时还以为是哪个害羞的宫女过来非礼了他,不过想想他身份已经是人人忌惮了,皇宫的小宫女应该没人招惹他。
一件小事不值得锦榭细想,找人把躺椅搬回锦绣宫后,又从小太监手里拿起起居注去跟着龙悠跑了。
锦榭有时候在想,他当初这么就答应给皇帝写起居注了呢?他想想啊...那时候皇上扫清了西南的蛊虫,还带着他去了西南,所以...
“锦榭!锦榭!”
锦榭猛的回神,才发觉皇上在喊他,然后他站在校场上出神,“啊?皇上有何吩咐?”
龙悠原本拿着的长弓也不给锦榭了,敢情他说了半天对方全程都在发呆,“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锦榭尴尬一笑,直说没什么。龙悠也不计较,问起他明日的事:“明日休沐,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回皇上,臣约了岑大人明日过府一叙。”锦大人是真的很诚实的一个人。
“...”龙悠沉默了一会,“稍后朕会去锦绣宫陪皇后,你今日早些出宫去吧。”
能早些出宫锦榭自然高兴,“是。”
到第二日,岑晏华到锦府赴约,来时还给锦榭带了礼物。
“礼尚往来,还请锦兄莫要嫌弃。”岑晏华将他带来的一个盒子递到锦榭面前。
锦榭知他是为方帕一事,笑了笑,将礼拿去给锦鲤收着,当是安了岑晏华的心。谁知岑晏华看他收下后表现的格外的喜出望外,格外到他想忽视都难,他该不会收下了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吧?
可礼都收了他也不好再问,只能等两人聊得尽兴,着锦鲤将人送走之后,才有机会一看盒中之物了。锦榭与岑晏华是有聊不完的事情和话题了,奈何岑晏华官职与他不同,即便是轮上休沐,只要大理寺有事,他这个二把手就得前去断案。
晌午时分,岑晏华刚用了膳就被大理寺的叫回去了。锦榭趁着吃饭消食打开岑晏华送的礼,一颗心落了下来。
还好还好,只是一串年代久远的佛珠,看样子应当是开过光的。这件礼锦榭很是喜欢,从前他母亲手手就时常带着一串佛珠,可惜那次西南之行,人没再回来,佛珠...也不见了。
锦榭将佛珠带在手腕上,与他手中的折扇相得益彰,若不是多年来居于凡间,险些就要以为他是遗世独立的出尘谪仙了。
虽说寄情一事最是无用,但母亲遗物不可寻,这佛珠,就当是一个念想吧。
☆、第五十四章
休沐后的第二日,锦榭照常进宫记录起居注,今日龙悠接见了外邦使臣,锦榭站在亭阁外的回廊上,边听边记,入秋的风总是不带着热浪,经过纱帘遮挡吹进来更是舒服的很,锦榭在回廊上吹着吹着又犯起了困,心想果然不该平时养成这种陋习。
可习惯养成他也没法立马改,在眼皮天人交战无数次后,锦榭坐在回廊的栏台上眯过去了。龙悠和使臣侃侃而谈,眼角的余光触及回廊上的人时,龙悠嘴角弯了弯,给陈公公递了个眼神。
陈公公会意,立即去拿了薄毯给锦榭盖上。使臣看到这点小细节,不禁感慨道:“皇上对臣子宽厚仁爱,我国自叹不如。”
“噢?”
使臣道:“若是我国官员在等候国君时睡着了,实属冒犯天颜,即便不被革职也是要回府思过的,比不得陛下如此厚爱。”
龙悠并未回答使臣什么,笑笑揭过这个话题,继续聊正事。许是锦榭这几日都受旧梦搅扰没睡几个好觉,等龙悠将使臣送走后,锦榭还靠在栏台上睡着。
龙悠挥退了下人,无奈的走过去,坐到锦榭身旁,“日日都要睡上这么一回,比朕这个皇帝还要累吗?”
自古而来,金科三甲的敲定除了才华横溢,还有赏心悦目的容颜,锦家儿女样貌没有不雅的,锦榭生的更是风华无双,只是平日里的锦榭,总是带着一股不羁和谨慎,睡着时,眉眼倒是柔和许多。
忍了忍,龙悠还是没忍住,抬手摩挲着锦榭的脸,温润如玉,与他想的一般无二。锦榭不适的动了动,龙悠立即撤回手,盖在锦榭身上的薄毯因着动作而滑落,龙悠瞧见了他手腕上的佛珠。
愣了一会,龙悠俯下身将薄毯捡起,正欲再给锦榭盖上时,人已经醒过来了。龙悠将薄毯拿在手里,低声问他:“你手上的佛珠,哪里来的?”
锦榭是个嫌麻烦的人,朝服穿最简单的,身上也几乎什么都不带,从认识锦榭以来,除了那把折扇,龙悠几乎没见过他身上出现过别的东西。
锦榭还是迷糊着诚实的答了一句:“昨日晏华送的。”
晏华!龙悠藏在薄毯下的手攥紧,片刻后转身离去。他不敢再在锦榭面前待着,他怕自己会吓着他,怕他自己会伤了他。
可锦榭是专门记录他起居注的学士,见皇上走了,他稍微理了理仪容,拿着起居注跟了上去。有了使臣接见这个环节,朝中累积的折子就放到下午批阅,整个下午锦榭待在御书房都诡异非常,好不容易才等皇上到了晚间自由时间,锦榭收拾完东西立马出了宫休息。
到第二日,锦榭去皇宫的路上就听到了岑晏华被降职的消息。下朝的官员说今日朝堂上岑晏华因一桩案子判罪不当,被皇上从大理寺少卿降为从五品的大理寺正。
锦榭趁龙悠批阅奏折时找了个随朝的小太监询问情况,不怪锦榭多问,历来官员做事出现岔子纰漏降职贬官都不会在同门里贬,多的是调动贬官,也算是皇帝仁心为犯错的官员留些面子。
可对岑晏华这个,同门贬官,日后任职面对的还是昔日的同僚,届时多少人借机落井下石?
令锦榭没想到的是,他的这番询问会落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皇上耳里,并且全变了味。
“锦爱卿你是觉得朕不该罚岑晏华?”御书房里,宫女太监都走了干净,只剩下龙悠和锦榭二人。
锦榭皱着眉俯身道:“回皇上,臣并未这样想,岑大人是臣的好友,臣只是想问清事情始末。”
龙悠压制着从心间迸发出的怒火,冷笑着问:“噢?锦爱卿若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直接来问朕就行了,小太监他们知道什么?毕竟朕才是降了岑晏华职的人。”
宫中探听消息都是私下里,可若是摆到明面上来了,就是禁忌,锦榭大概运气不好,问个话也被皇帝知道了。锦榭撩起衣摆跪了下去,“臣知罪。”
“...”龙悠觉得他快气疯了,可他无可奈何,上前扶起锦榭,说了句:“罢了,你知分寸就行。”
后来的这对君臣半日里都很少说话,锦榭上午终于克服了习惯,不再瞌睡打盹,心想果然是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到君臣二人恢复正常时,还是皇后娘娘锦嫣留锦榭用饭后。出宫后锦榭去了趟岑府,岑晏华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此次因一桩不大不小的官民争端案子而贬官,心中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锦榭到岑府后,被下人引着去见了岑晏华,果然如他所想,岑晏华一个人喝着闷酒,还喝了不少。锦榭叹息的摇摇头,上前夺过岑晏华手中的酒壶,“别喝了,我认识的晏华几时要为官场沉浮而消沉这么久?”
岑晏华喝的迷糊,未看清来人样貌,只有去重新夺回酒壶时,瞥见来人手上那串佛珠,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看清面前的人是锦榭。
“锦兄。”岑晏华落寞的眸子里溢出点点亮光,一瞬之间充满一双墨眸,岑晏华摇摇有些昏沉的脑袋,请锦榭坐下。
锦榭放下酒壶,安慰岑晏华:“你啊,人在官场升迁降职都是常事,谁能保准自己不出点岔子?那件案子不是你的错,可官场里处处都是权谋算计,你背了锅不一定就是坏事。”
“如今东南水运的问题已经报到了皇上的龙案上,过不了多久大理寺与刑部就要焦头烂额了,你在这时降职,倒也是件好事。”
岑晏华苦笑一声道:“锦兄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心里觉得难受罢了。”
锦榭拍拍岑晏华的肩膀,打开两壶未开动的酒,递给岑晏华一壶,“那锦榭今夜陪你不醉不归。”
岑晏华盯着锦榭手上的佛珠,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借过酒壶大声道:“好。”
两人畅饮到深夜,最后醉倒在岑府的主院里,早上锦鲤来岑府接人去皇宫时,才发现锦榭又得了风寒,病了。不仅是风寒,还有些高热。
皇宫里得到锦大人告假的消息报到龙悠那里,问清原委后,一整天,皇上的心情都是阴晴不定。
在锦府养了七八日的病,锦榭终于耐不住锦鲤的唠叨,换上官服去了皇宫记录起居注。一进宫又听到了个坏消息,帝后吵架了。
锦榭到皇上的御书房那里露个脸,又去了一趟锦绣宫,可这帝后估计闹得挺凶的,皇后娘娘没见他。无奈之下只能回到御书房,锦榭的风寒还没好全,一路上听说帝后吵架是因为皇后有孕不便侍寝,要给皇上点几名水灵的婢女伺候,皇上扬言曾经答应过皇后长兄,此生只她一个妻子,不要旁的女人,后来帝后二人不知说了什么,不欢而散。
锦榭坐在御书房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最后架不住病体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睡在龙床上,皇帝就坐在龙床边上。
“皇上!”饶是锦榭足够淡定,现在脑子也有点混乱,掀开被子急忙要站起来。
龙悠拦着他躺下,“身子未好别这么折腾了,躺着吧,寝殿没人,不必惊慌。”
锦榭乖觉的躺了会,等把脑子拎清了,还是从龙床上下来了。“皇上,臣...有话想问。”
龙悠起身站着,看锦榭把衣物理好,道:“问吧。”
“臣想的问的,本是一个臣子不该问的,但臣自小失去双亲,只有这么一个妹妹,臣想问皇上,您与皇后...因何争吵?”
龙悠知道他此前去了锦绣宫被皇后拒之门外的事,叹道:“朕知皇后是一片好意,但朕答应过你,此生只有锦嫣一个女人。”
和他听到的言论如出一辙,可锦榭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不必担心,晚上朕去好好与皇后说,不会再惹她生气了。”
皇上都这么说了,他锦榭还能说什么?除了谢恩也没有其他操作了。第二日他去了锦绣宫,如皇上所说,皇后见了他,锦榭不愿干涉皇家之事,但看妹妹怀着身孕好像还瘦了几圈,不免出言安慰了她几句,谁知他的妹妹说:“哥哥,你出宫好不好?别再给皇上记起居注了。”
锦嫣这句话说的太突然,锦榭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而他的沉默在锦嫣眼里变成了不可以,锦嫣悲戚的跪在锦榭面前,哭着道:“哥哥,求求你,离开皇宫,别在这里了好不好?”
锦榭惊得赶紧扶起锦嫣,如今孩子四五个月了,这么一跪可把他吓坏了,“嫣儿起来,发生什么了?为何要哥哥离开?”
锦嫣哭着摇头,执意不肯起来,“哥哥,你什么都别问了,答应嫣儿好不好,尽快离开皇宫!”
锦榭心疼的不行,也不管事情的原委,连道了三声“好”,把锦嫣扶起来,给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哥哥,快离开皇宫!”
锦榭什么都没问就陷入了惊慌,锦嫣因为心情起落太大而动了胎气,急的他大声将方才赶了出去的宫女们招进来,龙悠过来时锦榭还是一副难受的样子,御医已经诊治完了,皇后没有大碍,好好休息胎儿不会有事。龙悠看了一眼锦榭,把人赶回去休息了。
锦嫣那日在皇宫求他离开的模样一直回荡在锦榭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后来翰林院的大学士找上他,说看过他修的史书,问他愿不愿意随他到外面游历,记录易朝的山河大川。他想了一日,最后决定答应。
到皇宫去的那一日,锦榭袖子里放着一封举荐信,这段时间来,他和皇上处境很尴尬。锦嫣的事让他心有余悸,若说锦嫣心境的变化与龙悠没有关系,他是万万不会相信的,甚至他好像察觉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