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榭摸着锦嫣瘦削的脸,看着锦嫣小心翼翼的捧起他那只受伤的手,摇摇头,“哥哥没事,嫣儿今日怎么来了?他竟然会让你进来。”
确定锦榭的手真的没什么大碍,锦嫣的心才放下,撤回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柔和的道:“最近孩子很闹,总是踢我,太医说嫣儿这胎是双生,嫣儿特意带孩子过来给哥哥看看。”
锦榭被锦嫣情绪感染,多日来心中烦闷与屈辱短暂散去,俊美的脸庞上难得起了笑,“真的吗?才五个月便会踢人了吗?”
锦嫣被这样平时说起文学才富五车一遇到女人怀孕生子便一副茫然无知的大哥逗得笑的更欢,怕锦榭不信,拉过他那只未受伤的手轻轻的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道:“哥哥不信的话试试便知道了,这孩子好动,有人抚摸他便会施展拳脚来回应的。”
锦榭的手贴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宽大的掌心之下,有什么往他手上招呼了一拳还是一脚,锦嫣感受到,皱着眉叫了一声,“这孩子,还真是有劲,踢得真疼。”
锦榭吓得缩回手,扶住被孩子闹了的锦嫣,担心的问:“嫣儿没事吧?”
锦嫣摇了摇头,抬手安抚肚子里的孩子,眼神愈发温柔,“这孩子晚上从不闹我,也只有旁人和他亲近时,才会踢着我彰显他的存在。”
锦榭盯着锦嫣腹中的孩子,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他若常闹那还了得?嫣儿得受多少罪?若是他时常这么闹你,待他出世,管他皇子不皇子,哥哥替你教训他。”
锦嫣被最后一句话惹红了眼眶,护着孩子扑近锦榭怀里,轻声呜咽:“嫣儿还以为,哥哥再也不疼嫣儿了,嫣儿听锦鲤说,哥哥要随大学士外出游历著书,归期未定,呜...”
抬手回抱住锦嫣,锦榭拍着她的背,如从前一般哄她,“傻嫣儿,你是哥哥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哥哥怎么会不疼你?是哥哥的错,哥哥应该同你商量的。”
兄妹叙话,温言细语,两人都避开不谈关于龙悠的事,只是就着孩子逗逗趣,拿从前彼此都不知道的大事小事相互倾诉。
☆、第五十八章
雕花折扇断了之后,锦榭对龙悠的抗拒便没那么明显了,龙悠过来抱他他不会皱眉挣扎,用膳时龙悠给他夹菜他也不会像从前那边放到一边不吃,就连龙悠吻着他的眉眼,他也只是不舒服的轻颤眉睫;承龙殿里的不少人都认为这是好事,只有龙悠,心越来越沉。
更甚的,锦榭靠在汤池里睡着,被龙悠穿好衣服抱到寝殿里这般亲密的事情他都无动于衷了。待看到寝殿里的小太监纷纷低着头高兴时,龙悠心中一叹,他知道锦榭这是已经放手一搏了。
锦榭如今的精神比常人困乏些,今日和锦嫣说说笑笑聊了不少事,到此时沾了床眼皮立马倦怠的合上,论不及此刻他被谁抱在怀中,眨眼就睡着了。
龙悠哭笑不已,难得锦榭不再排斥他,这么安静的睡在他身边,只可惜,是这人破釜沉舟的最后一击了。睡着了的锦榭总是微弯着嘴角,柔和而优雅,像是梦中有什么十分高兴的事发生。
龙悠想起从前锦榭说的,在他梦里总有一个人,困扰着他,因那个人辗转难眠数个日夜,他忽然有些嫉妒那个人,但更多的是羡慕。阿榭,朕何时才能入你的梦呢?
不久,龙悠也沉沉睡去。
中了软香的第八日,锦榭起来后找承龙殿的小太监要了几本书,小太监受宠若惊的笑开了花,奔着跑着去皇宫藏书的文轩阁给皇上身边的红人找书,文轩阁的内侍听闻是锦大人要书,当即开了方便之门。
只要不出宫门,宫里传什么都快,小太监抱着一撂子书籍到承龙殿的事,龙悠下了朝便知道了。龙颜大悦承龙殿的奴才每个都得了赏赐,又得了陈总管一通嘱咐,伺候起锦榭来便更加用心。
锦榭坐在小太监布置尽心的书桌上,全神贯注的阅览着手中的书籍,时而皱眉深思,时而提笔批注,再将要翻过去的那一章写到一本空白的书页上,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小太监进来提醒了两次锦榭该用膳了,锦榭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便没了下文。
小太监犹豫了一番还是将消息报给了皇上,龙悠听了放下折子亲自回了承龙殿。他进入内殿时锦榭仍低着头在写字,走近一看才知他在修史,修前代宣朝的史书。
龙悠低着头看锦榭落笔勾勒,觉得骄傲无比,锦榭的字是那年科考中最出挑的,而这文笔,相较于前代留下的那本错字含糊的史书,锦榭眼下修的,一如他此前的风格,面面俱到,十分中肯,一切但凭后人说。
龙悠在一旁站到锦榭将这一章全部修完还要去翻下一页时,握住了他的手,道:“阿榭,修史固然得你花心思,可不能耽误午膳啊。”
锦榭没去看旁边的人,只是面无表情盯着龙悠握着他的那只手。龙悠无奈的松开,坐着的人将翻到的那一页放上书签,起身走到外殿,小太监们已经将饭菜布好,锦榭兀自坐下,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
原先龙悠见锦榭忙着便没想打扰他,自己已经在让陈公公伺候着用完膳了,如今坐在这里看锦榭吃的那么斯文从容,忍不住也喝了一碗汤。锦榭吃的不多,吃完就继续坐在桌前看书修史了,好几次龙悠欲言又止,想提醒他吃完久坐对身体不好,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背着手走出去,他也还有一堆朝事要处理啊。
当然,走之前,承龙殿的太监们又得了一通嘱咐。锦榭修宣史,从宣祖帝起,分析着黎王府和护国公府的作用,前朝史官对这两府的态度更多是不可存祸国危天下,所下文笔也都是贬低的态度。可锦榭不一样,他通读了多本宣史,了解了宣朝发生的所有大事,写起这些将文笔着重写实,必要之处也有他一点褒赞之意。
待史官写到最后一代黎王黎芳顾时,哪怕是同一件事,正史和野史里的态度也更加大相径庭了。
“少年从军,功在于民;三宫联姻,还后于君;谨授皇嗣,天下福临;了无挂碍,请辞归隐;终身未娶,有情无情...还真是位传奇人物。”锦榭读完这位最后一位黎王的一生,给了这四十个字的概述。
这位黎王一生尽是浓重的色彩,只有情感一事在当时成迷,没有一处记载。“也是,黎王府担负如此之重,将兵权交还皇室是明智之举,可终身未娶不留子嗣...该说你不慕富贵不恋权势还是该说你太诚挚实在了呢?”
锦榭叹了叹,在落笔记载这末代黎王时,字里行间尽是掩不住的夸赞,脑海里时不时想象平日里一身深色装扮,一上战场便只着白衣的百万兵马大将军,然后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再也停不下来。
连着两日,锦榭的心情舒畅了许多,龙悠知道了,偷偷派人去民间搜寻宣朝的史书,三十名摊子快马加鞭往各处而去,尽最大力的完成皇帝交托的任务。
锦榭又做了一个梦,一身白衣铠甲,手持一把长剑在战马上与头上裹着布巾异国士兵周旋,哪怕筋疲力尽也不往身后的城门退后一寸,锦榭看着士兵举起长/枪向他冲来,他像是被定在了那里一般动弹不得,眼看着长/枪没入他的身体,那一刻他感知到了死亡的恐惧。
可只有一瞬,长/枪带着士兵穿过他的身体,毫无阻碍的往那个将军刺去,他还来不及多喘几口气镇压住心头的恐慌,来自内心深处的某种本能驱使他转过身去,长/枪已在那个白衣将军身前,他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周身血液沸腾漫上心间,冲上头顶,本能的,用他从未有过的语气喊了一句“芳顾!”。
“芳顾...芳顾...”龙悠刚睡着不久,就被锦榭这惶恐的呓语惊醒,身边的人闭着眼,脸色煞白额间冒着细汗,一声一声的喊着什么,听了许久龙悠才听清,这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龙悠急忙将人抱在怀里安抚,不知道锦榭在梦里看到了什么,不敢把他叫醒,只能听着他撕心裂肺般重复着那两个字,一遍一遍,周而复始。
芳顾。
到了白日里,龙悠上早朝都有些心不在焉,好不容易下了朝,龙悠去了趟锦绣宫。锦榭的事一度让锦嫣忧心不已,如今放在明面上她心里的阴霾散去不少,这些日子安心养胎,太医说胎儿没有问题,很是健康,锦嫣也舒心很多,毕竟没有什么比孩子健康让做娘的更高兴的事了。
龙悠刚进锦绣宫的门就碰上宫女端着时令水果进去,龙悠招了招手把东西接过来,又让人下去。锦绣宫的宫女已经见惯了皇上对皇后独一份的宠爱,看到皇上端着水果进来已经自觉的退了出去。
锦嫣对龙悠的态度倒是与从前没什么变化,许是身为一个母亲,对待自己孩子的父亲总会宽容许多。“皇上可是为了哥哥的事情困扰了?”
锦嫣一语中的,昨晚的事龙悠一直难以释怀,“皇后,你可认识一个叫芳顾的人?”
如皎月般的美目眨了眨,锦嫣倒是没想到龙悠回问起这个人,“皇上,你问起的这个人,臣妾不认识,不过臣妾倒是知道一个叫黎芳顾的人。”
“黎芳顾?前朝黎王?”龙悠身为皇子,自然读过前朝的史书,黎芳顾此人他也知道,有名的战神,不恋权势的异姓王。
锦嫣点点头,“皇上为何问起这个?哥哥从前从不看宣史,每每看到宣史便头疼不已,应当没听说过此人才对。”
龙悠稍微宽心了点,这两日锦榭在修史,恰好就是宣朝鼎盛时期黎芳顾所在的那段,昨夜里,怕是因白日里看的太多而做了不好的梦。
锦嫣见龙悠陷入深思,沉吟片刻后道:“臣妾这两日都在宫中修养,未细问哥哥情况,但听宫人说皇上心情不错,承龙殿的人都得了赏,想必哥哥如今不再那么抗拒留在皇宫了...皇上也不必事事迁就哥哥,适当逼一逼哥哥也是好的。”
“逼他?”龙悠不解。
锦嫣浅浅一笑,满是自信的道:“哥哥认定了一件事便很难更改,皇上若是不逼一逼哥哥,怕是等我腹中孩子能读书习字了,哥哥还是那一副不咸不淡的态度。”
到离开锦绣宫时,龙悠仍是犹豫着,之前便是他将人逼急了,才会落到后来抗拒断情的局面,若不是锦榭重情,重视锦嫣这个妹妹,若不是有软香的效力,那人怕是早就与他撕破脸离开了。好不容易磨了十天,锦榭不再刺伤他冷眼讥讽自己,如今锦嫣让他去逼一逼锦榭,万一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局面再次破碎不堪,他们又该如何相处?
已经是第十一天了。再过四天,软香的药效便会失效,阿榭会恢复功力,届时他若要走,不动用宫中侍卫根本留不住他,阿榭,朕不愿同你走到针锋相对的地步,朕不愿伤你。
☆、第五十九章
午后,锦绣宫的人来到承龙殿,称皇后娘娘找锦大人一叙,小太监不敢擅自做主,去御书房禀报给龙悠,皇上点了头,小太监老实的跟着锦榭去了锦绣宫。
皇后和国舅叙话,一众宫人都在外面候着,锦榭担心锦嫣和孩子,聊着天也时不时问锦嫣是否身体不舒服,弄得锦嫣苦笑不已,一通嘘寒问暖后,锦嫣抬手伸向锦榭,“哥哥,扶嫣儿坐起来些。”
锦榭立马上前,一动三问,这样行吗?靠着舒服吗?可对胎儿不利?锦嫣笑着让锦榭坐在床边,沉默片刻,正色问:“哥哥,你想离开皇宫,离开皇上的控制吗?”
想离开吗?自然是想的。终于还是问了这件事,问了这件横在他们兄妹之间的事。“嫣儿,哥哥不会留在这里的。”
锦榭的回答在锦嫣的意料之中,但是她想要的却不是这个答案,“哥哥为何不愿意呢?安阳城中男子相恋在一起的不少,宫中也有的是,哥哥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人,皇上对哥哥的真心哥哥不可能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不肯留下来呢?是因为嫣儿吗?因为嫣儿是皇上的皇后,所以才不愿意面对那样一份真心吗?”
锦嫣说着有些激动,如今孩子月份大了,又是双胎,锦榭忧心她心绪浮动会影响身体和孩子,小心的将人揽在怀里安抚,“嫣儿,仔细身体,听哥哥说,皇上的心思哥哥知道,哥哥不愿留下来不仅是恨他娶你利用你,更因为哥哥不喜欢他。”
锦嫣扶着肚子,低声问:“不喜欢?”
“嗯。”锦榭不紧不慢的道,给足了锦嫣心安,“哥哥对他没有私情。傻丫头,别想太多,你眼下最该做的便是保重自己和孩子,哥哥没事,皇上虽然做得太过,也不会不耻到为难哥哥的。”
可嫣儿早前还让皇上去逼你了,哥哥你知道吗?“哥哥,嫣儿帮你离开皇宫吧,嫣儿有办法。”
锦榭无奈的笑了笑,道:“傻丫头,先前不是舍不得哥哥离开,希望哥哥看着孩子落地母子平安吗?怎么如今又要赶哥哥走了呢?”
锦嫣噘了噘嘴,“嫣儿自然是舍不得哥哥的,可嫣儿更希望哥哥离开这里,孩子可以以后再看。”
锦榭顺了顺锦嫣披散下来的头发,没再说话。真要是离开了,日后还有机会再看吗?
两兄妹这样互相安慰着安慰着,怀里那个怀着身孕的就睡着了,锦榭将人放在床上平躺好,叫了照顾锦嫣的宫女进来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带着在外面等了许久的小太监回了承龙殿。
锦榭找了两个太监搭把手,将这些日子修正的宣史整理好,一般修史都是整个翰林院的学士们出动,各自通读史书再一起敲定功过,最后勘误错处,而锦榭一个人揽下了好几个人的活,乐此不彼的做了好几天。好在锦榭量力而为,通读宣朝史书后,修正的部分还是从末代黎王那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