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拼着不知哪来的力气奔走到城门时,护送他父皇离开的四皇弟从城墙上坠落,就落在他的面前。
小四说:“太...太子皇兄,小四...小四无能,父皇他...被...被嘉...嘉妃娘娘带走了。”
嘉妃啊,死在御花园的小六的母妃,后宫中,唯一的西南人。
后来,龙悠没再说过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双眼放空看着头顶。
锦榭不明如今安阳的形势,也不放心让龙悠一个人待在府里,幸好昨晚来时身上带了些干粮,龙悠没心情吃,是他锦榭,不至于饿死。不过这种毫无头绪的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午后,被锦榭丢下的锦鲤和几个随从到了安阳锦府。
门被推开时,锦榭就知道是锦鲤到了,隔着门和院子依稀能听到锦鲤在警告随从,“不管今日你们在安阳城内听到了什么,一概不许议论,若是招了祸患,你们死了就死了,可别牵连了大人。”
就吩咐了一句,随从们就井然有序的去收放东西了,锦鲤转身朝锦榭卧房这边来。脚步慌忙程度,应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人还在门外,锦鲤的声音已经响起:“大人,大事不好了,如今安阳城人人都在传,太子殿下昨夜发动了宫变,血洗了皇宫。”
“...”锦榭还没做出反应,床上的龙悠已经坐起身来,满脸怒容的盯着锦鲤,“你说什么!”
!!!
他家大人房间的床上有人已经很稀奇了,是男人就更稀奇了,而当锦鲤认出床上穿着他家大人衣物的人是太子时,莫名腿软的跪了下去,“太子殿下。”
“把你刚才说的再多一遍!谁发动了宫变!”
锦榭无奈的上前扶起锦鲤,吩咐道:“把你今日来安阳听到的消息都说了吧。”
有了锦榭的话,锦鲤心里的忐忑减去不少,如实回禀道:“回太子,如今安阳城内都在传,昨夜腊八,太子殿下以落杯为信号,发动宫内侍卫血洗皇宫,圣上,三皇子,四皇子,云妃娘娘,嘉妃娘娘还有六皇子,无一幸免,易朝宗室也折损大半。还传...诸位大臣商议,不日便去东南,迎二皇子回京登基。”
龙悠沉默半晌,哑声问:“五皇子呢?”
锦鲤答道:“五皇子好像...好像在冷宫被找到了,但听说因为目睹了云妃娘娘的死,已经神志不清了。”
云妃,就是五皇子的母妃,让一个七岁孩子看着自己母妃身死,简直就是惨无人道。
龙悠掀开被子下地,怒气冲冲的要往外走,锦榭眼疾手快及时拦住了他,“你要去哪里!”
此刻没有理智失魂落魄的太子,已找不到数月前在朝堂上冷冽又不屑的看着他时高高在上的模样,此刻的他,就是一个一夜之间失去血亲、有血有肉的人。
龙悠用力挣脱锦榭的桎梏,大声道:“我要去杀了她!”
锦榭有了防备,龙悠怎么可能挣脱得开,此时也不管什么太子和臣下了,锦榭攥着龙悠的手问:“她?你知道是谁?”
此刻的龙悠毫无理智可言,自然也没有什么防备,锦榭一问他就自然的说出来了,“嘉妃,徐茂,布防营还有小六身边所有的人。”
龙悠还在妄想挣开锦榭的牵制,而后者却是没什么耐心了,直接将人抵在墙上,大声吼道:“你没听锦鲤说吗?血洗皇宫,你觉得你说的那些人还活着吗?至于布防营,你是太子你该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里不是一个两个人,不是你拿着剑冲进去就能杀得完的!那是守卫安阳城的一只军队,昨夜的事还未去查,因为一时愤怒就想诛杀上千人,是你身为太子应所为之事?”
“况且,现在在外你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你一出现,别说报仇,直接被人下狱绞杀那也是合理的事!”
龙悠的心情本就濒临一个崩溃点,如今被锦榭大吼,他的情绪上来的更甚,满带恨意的眼瞪着锦榭,怒道:“那你说,本太子应该做什么!”
龙悠身为太子,除了皇帝,估计从小到大都没人敢这么吼他,如今出现了这么一个人,还偏偏是数月前对他冷眼相待的锦榭。这人字字珠玑,句句诛心,他根本没法反驳。
锦榭轻呼一口气,放开了龙悠,将人扶到床上坐下,道:“殿下冷静一些,与其执着于那些不切实际的事,不如仔细想想昨夜事情的前因后果。”
听了锦榭的话,龙悠慢慢沉静下来,锦榭给他倒了一杯凉水,又吩咐锦鲤:“你再去街上打探一番,看看如今东宫太子府和准备去东南请二皇子回京的官员的动向。”
锦鲤沉默片刻,坦白说,他不放心他家大人和这个暴躁易怒又失常的太子待在一起,可是没办法,谁让他家大人就是这么爱管闲事呢。
“是。”
锦鲤一走,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锦榭想起刚才锦鲤说过的话,问道:“殿下可愿说说目前您得到的线索?为何您肯定是嘉妃所为?”
龙悠方才情急时提到的人里,只有嘉妃是主人位分,其他的,都只是些宫人。
龙悠喝了一口锦榭倒的水,凉,凉道骨子里,一如他此刻的心境。“昨夜事发突然,我嘱托小四护送父皇离开,小六当场死在了御花园,阿然...三皇弟赶到时,差带来的侍卫把小五送走,我们二人留了下来,此前我将贴身玉佩交给刑部尚书,命他从小门出宫找布防营的人进宫救驾。”
“可是战了好几个时辰,救援始终没来,我和三皇弟边杀边往宫门退,三皇弟来御花园前便看出来端倪,去调查了一番后才回来助我,他说下在侍卫酒水里的,是西南的蛊毒,整个皇宫,只有嘉妃是西南人,小六又刚好死的那么巧,就连...就连四皇弟坠楼后也说,是嘉妃带走了父皇。”
虽然很残忍,可锦榭还是问了,“那三皇子呢?”
“他...”宫门关上时那副决绝又无悔的面容浮现在龙悠眼前,他就在门外,听到锋刀割破阿然的血肉,直到感受不到任何声响,“他在宫门口,以血肉之躯关上宫门,为我抵挡那群侍卫,为我争取时间...”
说到这里,龙悠嗓子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男儿有泪不轻弹,身为太子,多少斥责刁难与惩罚,乃至他母后离世他都没哭过,每每哽在喉咙里时,他都是拼命咽下去,可如今,他已经控制不住了。
龙悠就这样,在他昔日看不顺眼的人面前,掩面痛哭起来。
锦榭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安静的陪着龙悠坐着,须臾,锦榭起身去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来,龙悠的情绪已经调整过来。没有客气和尴尬,龙悠接过锦榭递过来的帕子,将脸上不应该属于他的东西擦去。
这种在暗处伤心落泪的事,龙悠发誓,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擦去眼泪,龙悠又坐了一会,锦榭才开口问:“西南一代流传这蛊毒,但因每朝每代都有人厌恶蛊虫,大部分阴毒的蛊虫已经被毁去,如今西南的蛊毒种下,需要以信号为引才能触发,之前锦鲤提及,太子殿下在宴会上摔杯?”
“不错,昨夜敬酒时,我的酒杯确实摔了。”龙悠道。
锦榭低头沉思片刻,又抬头问:“观殿下言行,平时必是谨慎之人,为何会在宴会上落杯?”
这事关一件陈年旧事,龙悠也不瞒他:“幼时,二皇弟在母后宫中趁下人不注意上了树,后因害怕不肯下来,是我接的他,自此伤了左手的腕骨,落杯这种事,昨晚不是第一次发生。”
既然是太子年幼在皇后宫中的事,那知道的人应当不多,若不是那人也知晓太子的手疾,又怎么会拿捏得这么好?“敢问殿下,关于这件旧事,有多少人知道?”
龙悠讥笑一声道:“呵,除了二皇弟,知道这件事的人昨晚都已经死在皇宫。”
又是二皇子,是了,从目前的局面看,最得利的就是二皇子,没了这群皇弟,再加上太子背了锅,皇位必是他二皇子囊中之物。
看穿锦榭在想什么,龙悠解释道:“不会是二皇弟,他无心皇位,不可能这般大费周章的...杀掉所有的血亲。”
锦榭在心中一叹,没再多说什么。
☆、第五十章
锦鲤打探消息很有一手,日头西斜时,他的身影出现在锦府门口,顺带还买了一桌酒菜回来。锦鲤一边放酒菜,一边感受着太子殿下灼灼的目光,等酒菜都摆好后,锦鲤依言坐下来时已经感觉是如坐针毡。
“回殿下,小的在外头打探到,东宫如今已经被兵部尚书的人围住,不过情况也不是太糟,陈公公拿着太子印信镇住了那群官兵。”
“布防营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今日在布防营那边听到一个伙头兵说,昨日刑部尚书拿着太子殿下的玉佩到布防营,说奉太子殿下命令,所有士兵夜里一概不许外出。就连刑部尚书都留在了布防营守着,布防营的首领看到太子玉佩就听了令,等到第二日破晓时分按捺不住心中的疑虑去找刑部尚书时,他已经化成了一滩血水。”
所以,昨晚布防营的人迟迟没有出现,是因为刑部尚书假传了命令,才会导致他与老三在皇宫奋战许久最后...
锦榭听得也是愁眉深锁,能让太子交出玉佩去托付的人,必定是信得过的,可刑部尚书亲自接了玉佩还故意传错命令,可见也是被控制了的。
“小的后来去了宫门口一趟,听到有人议论,早上宫门被推开时,什么人都没有,只剩下一滩滩血水,从宫道上走过去,全是暗红的血水,还没完全干呢。”
提到宫门,龙悠心中钝痛,那扇门后,本应该有他三皇弟的尸骨,却因为蛊毒,化成了血水。
“至于官员和二皇子那边的动向,锦鲤一时探查不到,只是吏部尚书好像飞鸽传书了一封过去。”
“化为血水?”锦榭淡淡呢喃,龙悠看向他时,只恍惚看到一抹恨意从那双美眸中闪过,很快,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只是一瞬,锦榭抬眼看着龙悠,面无表情的问道:“殿下可有应对之策?”
龙悠的状态一直不好,他知道,参与昨晚那场宫变的,无关的,有关的,都死的彻底,只剩下他,和一个神智混乱的五皇弟,他想报仇,可是没有报仇的对象,滔天的仇恨充斥着他的每一寸骨髓,始终找不到宣泄口。
锦榭是局外人,无法对经历这场灭顶之灾的龙悠感同身受,安阳城中百姓虽有议论却没有暴/乱,必定是有人在极力稳住安阳局面,而这个人...锦榭实在无法不怀疑到在南安为王的二皇子身上。
不过,即便太子突遭大变心神不稳,那些久居高位筹谋善断的本能不可能也变,他既然能断定不是二皇子所为,必定有充分的理由,所以,现在最关键的就是二皇子的态度和布防营。
“殿下,当务之急是稳住安阳,如今散播谣言说宫变是您所为的和昨晚那场宫变的必定...”锦榭的话还没说完,身边的人就打断了他,“你为什么信本太子?”
锦榭被这突然的一问怔住,锦鲤在这个时候就化身为小透明,看了看自家大人又看了看太子殿下,也是不解。龙悠见他不答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信我?”
为什么?已经是太子殿下了,何必再搞出这一场宫变呢?这些年在临安听到的都是太子殿下为国为民,一个能担得起天下黎民的人又怎么会诛杀骨肉血亲呢?
“我...”锦榭在脑子里组织了许多语言,最后一句都说不出来。那些都只是正常的思考,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到,若是太子想听这个答案,他自己就能想到的,那么,他想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
龙悠自嘲一笑,透过锦榭双瞳看到此时的自己,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可怜,“是我太心急了,若不是我急于求成想拔去朝廷里的蛀虫,皇室也不会突遭大难,是我,是我害死了父皇,是我害死了皇弟。”
龙悠的情绪再一次濒临崩溃,锦榭只能无奈的握着他的双肩道:“殿下,骤失亲人的痛不是您将罪责揽在身上的理由,您是太子,为民除害为过定良臣是为君之道,不是错;可您也是人,为人者不可能面面俱到,昨夜之事既然是陛下都始料未及的,那又怎能怪您呢?眼下那群蛀虫正在把持着安阳,把持着易朝的天下,还望殿下...痛定思痛,着手眼下。”
虽然残忍,但锦榭只能这么说。“殿下问锦榭为何信您,其实没什么道理,只是觉得殿下,没必要做那件事罢了。”
龙悠听着锦榭的话,袖中的手越攥越紧,仰头大笑时,也憋不住眼前沁出的泪,良久,龙悠哑声道:“锦榭,帮孤!事成之后,功名,王爵,封地,你要什么孤都可以给你!”
从前太傅就告诉他,皇帝要自称“朕”,太子的自称是“孤”,可他认得,那是孤独的孤,他不想背着那个字去走他的前半生,他从来不那么自称,而现在,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锦榭端详着眼前的人,无奈一叹:“好。”
后来锦榭借着初十述职的由头去了一趟皇宫,无意外的被拦在了宫外,侍卫说宫门封锁,五日后才开。也就是说,那些大臣打算五日内把二皇子请回安阳。
夜间,锦榭护着龙悠去了一趟布防营。布防营与军机大营颇有渊源,曾经布防营属军机大营里的一营,后来因军机大营多了督造兵器的私密之地,布防营长期在军机大营和安阳来回,难免有一日会泄露军机,皇帝才把布防营单独列了出来,私下里,皇帝把布防营也给了太子,只是没把它摆到明面上来。
布防营的主帐外,站了两排士兵,警惕的望着四周,营帐里,龙悠取下身外套着的黑色斗篷,威严的站在布防营白都尉面前,锦榭就拿着扇子在旁边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