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岑晏华到安阳门口送行。
“锦兄此次走马上任,晏华恭祝锦兄春风得意,否极泰来。”
锦榭拿着折扇一展,嘴角噙着笑意,“承岑兄吉言,愿岑兄在皇城诸事顺遂,岁末回皇城述职,再来叨扰岑兄。”锦榭这个巡抚,是一年述职一次,虽是外放,也不是永久不能进安阳的。
“到那时,晏华必备薄酒佳肴恭候锦兄大驾,还望锦兄赏光啊。”
“哈哈哈...”
两人具是会心大笑,锦鲤放好东西让车夫上了车,自己走过来催锦榭,“公子,该走了,再晚些今日就要露宿荒郊了。”
锦榭轻合折扇别在腰间,双手交叠平推,行了一时揖礼,岑晏华亦回他一礼。行礼闭,锦榭有拿起腰间的折扇,道:“岑兄,就此别过。”
“锦兄保重。”
马车辘辘扬长而去,岑晏华站在城门口,猛然摸到袖子里一方帕子,恍然般轻拍自己额头。
锦兄的方帕,忘了还他了。岑晏华怨自己太过粗心,站了一会又无可奈何,只能将帕子收回袖子里,转身回了安阳城。也不知锦兄这般通透的一个人,怎么会惹了太子不痛快,贬了官位不说,还把人打发的这么早,哎。
被岑晏华抱怨过的太子龙悠,此刻正跪在御书房里被他皇帝老爹招呼。
“太子,这些年来你一直行事稳妥不骄不躁,易朝有你这般储君,朕心甚慰。可你身为太子,如此搬弄权臣,做的太过了。”
“启奏父皇,儿臣愚昧,不知父皇所指...?”龙悠跪在御书房无辜的问。
“哼,你少在朕面前装,如此满安阳都在盛传新科状元遭了你太子龙悠的嫌,才会被贬到临安做个巡抚!”
龙悠直起身跪着,眉头微皱,回答道:“外界竟是这样传的吗?儿臣这两日一直都在东宫...”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皇帝已经一本折子扔到太子面前,是礼部送来的折子,“哼,你还狡辩,正常文书下达需得三日,若不是你太子插手,礼部敢一日半就把文书送达到锦榭手里?朕不管你因什么私怨迁怒锦榭,你别忘了,他是朕亲封的新科状元,他免两试的资格也是朕亲批的。”
龙悠俯身低头,认真听训,心中一片骇然。他再怎么样都是太子,此前在御书房同父皇说起锦榭的任职,据理条例清楚应把锦榭外放到临安,是因为锦榭是突然冒出来的考生,此前并没有童试乡试的成绩,若是留在安阳免不得日后被人戳脊梁骨,他父皇觉得有理才同意了这一点。
可他忘了,他父皇是帝王,怎么会看不出他动的心思,更忘了,这个状元是他父皇亲笔授封,府里是哪个嘴碎的,给他捅了这么大篓子,把这针对做的这么明显,这不是蔑视帝王威严,犯他父皇的忌讳吗?
虽然这是迁怒,但龙悠也老实受着。
儿臣知错,安阳城的流言实属无稽之谈,儿臣并未对新科状元有任何不满,定是有人搬弄是非,请父皇放心,儿臣必定彻查,还锦状元一个公道。”
毕竟是自己亲子,一国储君,龙悠低头服软,皇帝的气也消了一半,挥手道:“太子起来吧。”
龙悠从容起身,谢恩道:“谢父皇。”
龙悠的这份从容稳重是皇帝最看得上的地方,气很快就消完了,只是警告道:“这种事,朕不希望看到第二回。”
“是,儿臣明白。”
得了太子保证,皇帝也信他行事会有分寸,使个颜色让徐公公把折子捡回来,对龙悠道:“太子回去吧。”
龙悠跪安,“儿臣告退。”
龙悠走出御书房,陈公公从柱子后面迎了上来。“殿下可出来了。”
御书房的动静他不敢听,据说陛下是发了好一通大火,眼下太子殿下安然无恙的出来了,陈公公这心也放下了。当然,也不是真的安然无恙,至少看龙悠的脸色就能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并不美。
龙悠捏着宽大的袖子,侧目吩咐身旁的陈公公:“去查查看,哪个不要命的在安阳城散布的消息,给本太子杀鸡儆猴,也好让他们知道,就算是本太子看不上眼的人,也轮不到他们来编排坏本太子的名声。”
“是,奴才遵命。”陈公公就知道是有人散播的谣言,他主子可不像是会做这些掉身价的人,虽然上任文书一事是他主子的手笔,可早一日晚一日上任无伤大雅,不及这些流言可怖。
回去路上,龙悠碰到了从外头进宫来的三皇子,若说锦榭的事让他白挨了一顿训,那这个三皇子就是晦气。
“太子皇兄。”三皇子主动上前打招呼。说是打招呼,不过是拦住了龙悠的路。
龙悠微不可察的皱眉,端着太子威严点头道:“三皇弟。”
见三皇子丝毫没有让路的打算,龙悠又道:“想必三皇弟进宫是找父皇奏事,在本太子这里耽误不太好吧。”
三皇子大大方方一笑,从善如流的答道:“臣弟进宫前听说太子皇兄因锦状元一时与父皇起了争执,便想进宫看看,如今见到太子皇兄,想必是无事了,臣弟就不去叨扰父皇了,太子皇兄不介意臣弟同行一起出宫吧?”
说是大大方方,其实就是个来看太子的好戏的。龙悠怎么看不出三皇子那点伎俩,这点攻心言论他还不放在心上。“无妨,三皇弟一起吧。”说完也不管三皇子让路不让路,直直的走了过去。
走到三皇子身前时,三皇子微微侧身给龙悠让了路,在龙悠身后,三皇子脸上的笑一点点皴裂,半晌才跟了上去。
走到宫门口,太子宫的马车已经候在那里,见三皇子还跟着,龙悠转身道:“三皇弟,本太子现在要去军机大营,就不与三皇弟同行了。”
说完也不再看三皇子的反应,径自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驾车,往军机大营的方向前去,留下三皇子在原地直咬牙。
本朝皇帝生有六子,除了二皇子封了王去了封地,其余皇子都留在皇城。易朝皇位之争没那么多算计,皇帝年轻之时就封了太子,对其他皇子要求十分严格,却不培养任何一方势力来制衡太子,只是从小就给太子灌输一种你的皇帝都比不上你,你不用同他们计较的思想。所以龙悠虽然有时候被自己几个皇弟折腾的头疼不已,除了该有的还击将自己摘干净之外,他不轻易惩处这群吃饱了没事干的弟弟。
马车渐行渐远,龙悠总算松了口气,叹道:“改日让父皇把老三也放出去,整天没事找事,白学了一身本事。”
陈公公坐在一旁连连应是。无怪他家主子,这三皇子确实是吃多了找事,凡是他家主子摊上了什么事情,这三皇子总会来掺一脚,着实可恼。
军机大营是安阳布防重地,除了太子和皇帝,任何不在军机大营任职的人都无权进去,这也是皇帝对龙悠这个太子的肯定之处。
巡视完军机大营,龙悠又坐上的马车回了安阳东宫太子府。
归府途中,龙悠又吩咐道:“一会让人连夜去东南总督那里走一趟。”
陈公公维诺。东南总督官居二品,虽是一方官员,可也手握兵权,而这东南总督,刚好就管着临安那一块。太子殿下这是要压一压这位新科状元了。
当晚,陈公公就在东宫里揪出了个不起眼的仆人,扔到了太子的面前。
“殿下,就是这个腌臜嘴碎的,外出采买的时候说岔了嘴,他...”陈公公还要说的话被龙悠一个示意动作打断。
龙悠轻敲着桌面,神色慵懒的道:“东宫里的人本太子心里有数,因为本宫是太子,东宫里除了自己的人,其他地方的,本太子也照单全收了,本想看看你们能在本太子身边翻出多大风浪来,没想到就这点手段?”
“说吧,工部尚书和那锦榭结了什么怨。”
底下跪着的仆人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一语中的道破了他的出处,跪在底下颤颤巍巍,先前喊冤的底气荡然无存,此刻连求情的勇气都没有。
久不见动静,龙悠忽然睁开眼,盯着底下的人释放威严:“说。”
“殿下饶命啊,小的只是尚书大人五房姨娘的表亲,听说东宫差事好做钱多才来的,尚书大人的旧仇恩怨小的真的不清楚啊。”
龙悠轻啧一声,手微微一抬,道:“拖下去吧。”
下一句“殿下饶命”还没说出口,东宫的侍卫已经堵了仆人的嘴将人拖了下去。
龙悠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睨了陈公公一眼,道:“现在该你说了。”
陈公公上前作礼,随即开口道:“回殿下,这位工部尚书也是临安出身,因当年出仕回乡时谢师太过招摇,被锦状元的恩师斥责过,前些年又因想改临安河道受到锦状元恩师阻拦,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龙悠讥讽一笑,“这么说,工部尚书与锦榭师出同门?”
陈公公答道:“呃...也不尽然,锦状元的恩师是当世大儒,工部尚书当年有意拜师,却被拒之门外,多番周转也只做过三日的旁听。”
所以因为旧事就去针对大儒唯一的弟子,还真是愚蠢至极,这种做派,能混到工部尚书的位置,其它几部也真是瞎了眼了。
龙悠随即拿起笔写了一封奏疏,放下笔的同时对陈公公吩咐道:“派两个人沿途跟着锦榭,本太子进宫一趟。”
“奴才遵命。”
☆、第四十六章
太子夜里进了宫,回去时皇帝给太子府赐了一大批赏,到第二日早朝,工部尚书被贬南地,工部尚书的位置换成了工部侍郎坐,满朝一片哗然。
知道内情的其他五部纷纷加紧尾巴,最近想动作的地方都纷纷收住,等过了风头再另想办法。
太子心情不错的回到东宫,碰上在走廊上站着打瞌睡的陈公公,走过去轻咳了一声。猛的被惊醒,陈公公手中的拂尘险些掉落到地上,抓着拂尘陈公公扫了扫,笑着行礼:“殿下回来了。”
处理了工部尚书这只蛀虫,身为太子,龙悠自然高兴,侧目询问陈公公:“跟着锦榭去临安的侍卫安排好了?”
陈公公答道:“回殿下,挑的是最近一批侍卫里功夫最拔尖的,快马加鞭得赶,已经连夜追上了锦大人。”
“工部尚书落了马,难免不找人出气,把人给本太子护好了,等到了临安,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太子的意思是,人不能在上任途中出事,等到了临安巡抚府,总督哪里该怎么打招呼,还得怎么招呼。
陈公公明白太子的意思,差事也乐意办漂亮,“是。”
既然当初定了做那番手笔,龙悠断无更改之意,金科三甲里...“今年的那个探花,是方尚书的独子?”
陈公公低头道:“是。”
“他似乎对锦榭颇有敌意?”不待陈公公回话,龙悠冷笑一声道:“日后着人好好栽培他。”
“是,奴才记住了。”
事情吩咐完,太子也没有闲着逛园子的心思,抬步往书房走去,陈公公会意跟着。
“今日东宫无事,你去歇着吧。”
这话就是说他方才在走廊上打盹的事了,没有责怪之意,是真的体恤。
“奴才遵命。”
贬官之事可大可小,轮到一部尚书身上,事情就不小了,锦榭回临安的路程还没过一半就听说了这件事。
锦鲤天生操心的命,跟着主子坐在马车里又唠嗑起来,这工部尚书又是从一品官员,说流放贬谪就贬了。
“大人,这官场和闹着玩似的,费心费力爬到从一品大员,朝夕之间怎么就变成偏远的芝麻小官了?”
锦榭对这些倒不怎么感兴趣,靠着车窗闭目,随口回了句:“授命者帝王,罢黜者亦帝王,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处,这不是你从小就跟着我学的道理吗?”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锦鲤不再纠结于这里,只是感慨:“哎,工部尚书也是咱们临安人呢,据说从前还在先生那里旁听过几日,受益匪浅才科举成名呢。”
锦鲤口中的先生,正是锦榭的老师,当代隐世大儒韩宇韩先生。
“旁听?”锦鲤这么一说,锦榭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的老师从前收过一名弟子,悉心教导成材,科举时大放异彩,摘得头名,只是可惜,上任两年多就死在了暗杀下,先生也因此心伤许久,直到他的出现才好了许多。
想起这件事的同时,还伴随着其他平常不瞩目的东西。“你所说的这位工部尚书,是不是前些年想改临安河道被老师赶出府的那个工部侍郎?”
“是啊,大人好记性,那时候他还不是工部尚书,当年他那做派,分明就是想借着为临安好的由头做一番成就升官,那漂亮话说的临安知府一愣一愣的,险些就同意了,若不是知府长了心眼来问先生,如今的临安怕是要毁了。”
锦鲤这话不假,当年工部要改河道的图纸他也看过,临安多山,若是改了河道,不说水路周折多少,光是滋养一方都成问题,那根本不是为临安山体崩陷着想,根本就是要毁了临安百姓安稳的生活。
“为名利不惜毁了自己家乡,他这通贬谪的罪,受的不冤枉。不过,这要是没个过不去的罪名,一部尚书可没那么容易被贬,锦鲤,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听说了多少?”
锦鲤眉头舒展,嘴角弯着笑意,就等着他家大人这句话呢,“小的正要说给大人听呢。小的听说这位工部尚书诋毁太子,坏了天家颜面,才被圣上给处置了。”
又和太子有关?锦榭哑然失笑,不怪他想的太多,总觉得这里头有太子的手笔,至于诋毁太子,这罪名也是可大可小,能爬到尚书之位,应该不是个脑子糊涂的,这种罪名一向最好摘干净了,上门赔礼道歉,太子要表现出仁和的一面,自然不会刁难人,这罪名差不多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