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仅仅只是一瞬罢了。
那防护阵几乎在撑起的刹那,便如气泡般破碎了。
这锋利无比、气势冲霄的一剑落下,直接将那虹桥拦腰斩断。无数紫衣修士自上如蝼蚁般四散坠落,惊恐逃离。
程思齐没再追杀,只是眉眼一冷,喊了声:“告诉其他宗门,吃了我玄剑宗的,是时候都给我吐出来了。”
“今日我回玄剑宗,拦路者,来多少……杀多少!”
杀意冲天而起,引风云变色。
周遭虚空中无数窥探的眼睛都是悚然一惊,其中大部分思忖之下,悄然撤离了。
谢昼望着那半边残破的虹桥,心中恍惚地闪过了些什么。
三人继续向前。
又不知走了多久,路边出现一位拄着拐杖的无头老人。
老人坐在一块巨石上,断颈稀稀拉拉地淌着血,那血汇聚向下,全数流进了他手捧的破碗里。他晃了晃那破碗,从腹内传出一道苍老嘶哑的声音。
“恭喜剑主与佛主历劫而归,修为更上一层。”
这声音阴笑道,“灵界既然不仁,两位又何必同他们讲义?不如加入我劫界,我等定会奉二位如灵主一般,忠诚不二。”
“林空鱼让你来的?”
程思齐一路上已从无厌口中得知林空鱼才是真正的灵主的事,他见老人应了声,便又一笑,再度挥出一剑,“那你就回去告诉林空鱼,别整天什么都不干,就知道异想天开。”
剑光起,老人立刻一甩手里的破碗,倒出一片血色江海。
“徒弟,这就是为师的成道之剑。”
程思齐目露回忆道,“极情剑道难成金丹,古来困死无数天才。为师为了结丹,选择了入凡,神魂投胎。却不想,那时负责为我测算投胎命盘的天机宗早已背叛,令我沦为魔种,尝尽辛酸。”
“我本要生情再斩情,以成此剑道。”
他看向无厌,双眼如星般明亮,“但那时候你师爹自封修为来凡间,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了我。即便他或许只是为了任务,但我还是深陷其情。”
“我咬过他的喉咙,他碎过我的金丹。轮到成道那一刻,我选择了最不保险的一条路,将自己的道放在了他身上。此情,我斩不了,断不开,为它疯狂欲魔,为它痴嗔化癫。”
“所以称极情,至情至性。”
话音落,前方道路忽成一片绝崖。
却原来是这一剑,竟直接斩断了此片陆地,化高山为深谷,重塑此方规则。
“他竟然……这样强了。”
遥远的冥狱深渊,林空鱼端坐在一方古老的祭坛上,蓦地睁开眼,透过一片流火的天空,遥遥地看向无厌与程思齐所在的方向,“齐暮,这就是你固执的依仗吗?”
他怔怔出了会儿神,才干涩地闭上了眼,低叹道:“可是,我也有我的不可说。”
这一剑,也同样落在了许多人眼中。
所以当无厌三人终于走到昔日玄剑宗的山门处时,侵占了此地数十年的那些宗门早已逃得一干二净,唯有一些重建的房屋楼阁,还伫立在原地,空空荡荡,寂然无声。
程思齐抱剑站在山门前,注视了远处被填作湖泊的深坑片刻,便抻着一身懒骨头,往无厌背上一趴。
“好累。”
他嘟囔了声,像逃避噪音的某些小动物一样,使劲儿往无厌后领里钻了钻,心满意足地咬了口,闭上眼不说话了。
谢昼犹在那三剑的震骇中,却不想一转头就看到如此令人牙疼的一幕,顿时捂着腮帮子挪了挪,吞了无厌给的丹药,蹲到一边疗伤去了。
以前老的时候就为老不尊,眼下模样年轻了,还更不要脸了。
看程少宗主装逼装累了,无厌把人揽过来,单手抱住,向着四面翻滚的云海扫了一眼,扬眉笑了声:“落入尘网中,一去七十年。诸位,好久不见。”
他说着,挥手捏山岳作剑,聚云峦为风,只几刹那,便重塑了记忆里的半个玄剑宗。
就在这翻云覆雨间,无厌往前轻踏一步,便有啪地一声脆响。
虽轻,却震彻天地。
“他……突破大乘了!”
无数惊悸震撼之声响在那些遥远的宗门内。
与此同时,无厌的声音传向四面万里之遥:“百日后,灵界玄剑宗重立山门,请诸位道友,前来观礼。”
他顿了顿,又带着十足的杀意和笑意补了一句,“不来也行,但得记得送贺礼。”
“谁让我家思齐的窝,被你们搬穷了呢。”
第八十四章
日挂霜林。
起伏的峰峦冰盖雪亮, 如开锋的刀刃。有流淌的金芒银辉自其上寂寂而落,渲遍了林间纵走的雪狐, 与破冰而开的溪涧,熏得这一片群山都昏昏欲睡,暖意融融。
无厌只看了这美景一眼, 眼前便被一只手遮住了。
这手的掌心犹带着一层薄薄的汗潮,骨节圆润处还印着一处牙印, 虚虚地拢上来,盖上一片热腾腾的气息, 驱散了漫山遍野的寒凉。
“山水而已,有我好看?”
不要脸的话极其嚣张又透着理所当然响在耳畔。
细小的亲吻贴在脸上颈侧, 无厌感觉到怀里的人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勾着他的手指,像琢磨什么玉石物件一般,用柔软的指腹缓缓摩挲着, 还趴在他身上翻了个身。
“还闹。”
无厌按住程思齐的腰,手掌抚过他汗湿的背,嗓音低哑带笑, “九十多天了, 腿不疼, 腰不酸, 还没挨够教训?”
“我可是剑修。”
程思齐边趴在无厌身上对他动手动脚,边含糊道,“就我这体魄, 别说九十多天,就是九十多年,我也照样双修时战得过你。乖,无厌哥哥,躺着,我想骑……”
满嘴的骚话还没说利索,就被一个无奈的吻堵住。
“唔。”
程思齐难耐地动了动,顺着无厌的唇角吻下去,却被无厌捏着后颈揪了上来,拍了下后腰。
“起来。”
无厌眼看自己一身烧了九十多天的火刚刚歇下去,便又要被撩拨起来,不得不一挑眉,狠狠掐了把程思齐的腰,把人制住,拢到怀里套法衣,“等会儿新招收的弟子便要上山拜见祖师了,你打算光着屁股去?”
“那不行。”
程思齐拱了无厌一下,眨眨眼,“我光屁股只给你看。”
“有点做宗主的模样。”
纵容地捏了捏程思齐的后颈,无厌挥手间,两人便已穿戴整齐,再不见方才横卧雪地的放肆,“今日弟子入门,明日便是重开山门的大典,别软着腿进主峰大殿。”
这么一说,程思齐还真觉得自己腿肚子有点打颤,赶紧又趴到无厌背上。
无厌算是彻底拿这块狗皮膏药没辙,只好这么拖着他走出去。
将两人遮得严严实实的金莲也缓缓舒展开叶片花瓣,在光影里虚化至无。堂堂佛门阵法竟然用来在荒郊野岭双修,若真是被天隐寺的老和尚们看到,无厌就算是大乘,恐怕也得再进一遭禁闭佛堂。
一出来,谢昼的传音符便到了。
“师父,师爹,弟子重塑金丹已然完毕,正在处理收徒事宜,还请师父师爹前往山门一观。”
语气寻常淡然。
但不知为何,却带着一丝极淡的心酸和哀怨。
然而这心酸哀怨却根本撼动不了两个老不羞的厚脸皮,程思齐把脸埋在无厌颈窝,低声道,“这臭小子,定是孤家寡人的,嫉妒我。”
无厌懒得理这狐狸尾巴都恨不得翘起来的小混账,转身朝山门走去。
谢昼的哀怨实在是太有道理。
自从当日无厌与程思齐在他眼前死而复生,带着他一路杀到玄剑宗,他便一直都有些恍惚之感。玄剑宗与程思齐的威名,他身处修真界多年,自然是听闻过的。
这听闻里有敬佩崇拜,也有愤恨不平。
但无论如何,他也从未想过,他那位窝在燕北城里行医救人的师父,就是玄剑宗的程思齐。而他的师爹,就是人称至魔至佛的佛主无厌。
这个事实他消化了好几天,才算是彻底接受。
而就在他接受了这个事实,正准备再询问些别的时,就发现只是一转眼的时间,这偌大一个玄剑宗的重建之事,全都甩在了他身上。而那两个恢复了青春的小老头,直接钻进了大阵里,整整九十多天都不出来。
就算是憋了十几二十年,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吧!
无奈之下,谢昼揣着一肚子小白菜地里黄的心酸,抱着剑开始操持玄剑宗的事。
幸好他也曾从无到有地组建过燕北的散修势力,而且自身也有了金丹修为,背后还有化神大乘撑腰,行事倒是不惧什么。
再加上各门各派出于各种原因,都让了一步,便让玄剑宗重开山门一事,显得格外顺利。
“恭喜师父师爹出关。”
一座剑峰之上,正是玄剑宗新建山门。
狂风凛冽,衣袍飞扬,周遭云雾翻卷,遮天蔽日,颇有高处不胜寒之感。
谢昼站在崖边,正专注看着沿着山道攀爬上来的少年们,忽有所感,便朝一个方向叩拜下去。
一道虚空裂缝绽开,无厌带着背后的小粘糕迈出。
“起来吧。”
无厌笑了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改日等你这懒师父勤快了,让他为你重炼一把本命剑。从前是想做而无能为力,如今却不能再委屈你了。”
说着,无厌拍了拍程思齐的后腰。
被拍了一巴掌,程思齐才应了声:“嗯。”
听着这有气无力的一声,谢昼提起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一些。
方才见着无厌背着一个形似尸体的人出现,谢昼还真以为他这可不容易死而复生的师父双修又被弄死了。
见惯了自家师父这副粘人精的模样,谢昼也不在意,转而对无厌道:“师爹,您看,正在上山的这些是通过了前两道筛选的人。只要再通过这最后一关,便能成为我玄剑宗正式弟子。”
他叹了口气:“如今山门重开,人不多,也不便分什么内门外门,弟子便做主,都纳入内门,修习剑法。”
“慕名而来的人可真是不少,但大多都在第一关刷下去了。”
谢昼与有荣焉地笑了笑,“其中还有出窍与化神前辈想入山门做长老客卿,师父师爹不在,我没敢应下。这些是他们留下的传讯玉简,说若是有意,可与他们联络。”
数枚玉简飞出,落在无厌面前。
“倒是些识时务的。”
无厌挑了挑眉,抬指在这些玉简前一扫,顿时便有大半玉简粉碎,同时似乎还有模糊的惨叫声从玉简内传出。
剩余的玉简被无厌收拢到手中,又递给谢昼。
“玄剑宗有我。”
他唇角掀起点笑意,眼中却遍是森冷,“谁敢伸手,剁了便是。剩下这些没什么小心思,你去联络吧。”
谢昼目露仰慕:“师爹果真……”
“无厌哥哥真厉害。”
程思齐突然抬起脑袋,在无厌脸上使劲亲了口。
满腔崇敬夸赞顿时卡了词,谢昼脸色发绿,简直没眼看,一时深觉自己拜在程思齐门下实在是造孽。恐怕当初程思齐收他为徒,想传承玄剑宗是一点,缺个人看他炫耀又是一点。
正感叹着自己心酸的为徒之路,谢昼便听见程思齐忽然开口道:“臭小子,万剑冢整理好了吗?”
谢昼一怔,忙道:“整理好了,所有剑都已归位。”
这是程思齐最看重的事,甚至都摆在了双修之前。一回到玄剑宗,他便将那一棺材的残剑挨个儿擦拭干净,放回了重新建好的万剑冢内。无厌以佛门法术修补了大阵,万剑冢便算是恢复了多一半。
“此路尽头,直接连通万剑冢。”
程思齐从无厌背后跳下来,翻手一挥,便有一道虚幻的通道出现在前方的山路中央。
他望着那一名名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却仍不屈不挠向上攀爬的少年,一抛极情剑,“欲要成剑修,心性最上,悟性其次,资质便最是无所谓。但再好的心性悟性,也要适合练剑方可。”
“要是连一柄剑都带不出来,那这门还不如不入。”
不管平素如何懒散顽劣,一旦到了练剑一事上,程思齐便是十足的认真与仔细。
玄剑宗的剑修选择的剑道各不相同,对待剑的态度也不一样。有如裴鹿青一般爱剑如痴,恨不能娶回家的,也有如路南那般,和剑喝酒吃肉当兄弟的。
可无论哪一种,先有的便是一腔赤诚。
他赤诚待剑,剑亦忠诚随他。
在极情剑的妄念痴嗔影响下,若还能自万剑冢中以自己的真诚打动一把剑,那才算是程思齐承认的玄剑宗的弟子。
“会不会太难?”
谢昼担忧道。
程思齐瞥他一眼:“当谁都是你小子这种榆木疙瘩?灵界人才辈出,你且看着吧。到时候第一个选中了剑带出来的,你就收他做咱们玄剑宗的开山大弟子,知道吗?”
正要点头,谢昼忽然脸色一僵:“我收?”
程思齐往无厌身上一靠,理所当然道:“我和你师爹忙着双修,没空。你小子在燕北就没少耽误我们时候,如今就别添乱了。燕北城的人该接的接过来,别让这些山峰都空着。”
谢昼竭力挣扎:“那弟子万一有了道侣,想双修怎么办?”
闻言,程思齐神色一动,一巴掌拍在谢昼脑袋上,肃容道:“你剑还没练好呢,就想着找道侣了?就你这剑道,不完善不完美,半瓶子水就在这儿晃,还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