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如今数百个大型冒险者公会以及渴望驱除妖魔、或有着这样那样利益角逐的大国威逼之下,这古代遗迹将被连根拔起。
升入高空的秃鹫,却仿佛是那一群同类里最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顺利的唯一一个,它承载了危险的苗头朝正北方飞去。
越过永远铅云密布的坎都拉斯酸雨地带,越过无数由枯骨血肉凝聚而成的死亡沼泽,越过活死人沤烂了的尸臂海洋。
秃鹫来到了北部迦托奥联合王国的边境。
它的美丽富饶从远离边境的一千多里地便可窥见一丝。
秃鹫很少见到这块曾被魔王精华玷污的永夜大陆,有这种绿草茵茵的地方。
它的邻邦有许多赤地千里,十分贫瘠,与这国随处可见的牧场炊烟形成了一种强烈对比。
秃鹫曾在为各冒险者公会服务的过程中,遇到需要随机补充能量,落地去搜索补给品的时候。
在大多数时候它可能要忍受着浓浓的尸臭,吃那些混合状的残缺尸体。
一旦到了这个国家,情况立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不谙世事的小女生,会在约定时间朝它跑来。
说她是北部迦托奥联合王国冒险者公会“圣理之门”的联络员,伊芙丽妹妹,戴着草帽,长一脸小雀斑的可爱姑娘。
她会放下刚才等待秃鹫落地时,坐在红榉树旁阅读的《迦托奥联合王国编年史》,兴冲冲地把一兜红彤彤的脆苹果喂给秃鹫。
并在它吃下苹果时,把够它路上食用的干牛肉条放进其腹袋。
腹袋上有用全大陆通用语写成的一段话[好人!务必捐助圣光!]
那只腹袋早在秃鹫俯身吃食时,就被各种鲜血污染物给弄得脏兮兮的,伊芙丽妹妹却毫不在意。
她的温柔、诚恳是秃鹫漫长且枯燥的旅程中,最活色生香、浓墨重彩的一笔,似是一幅充满了恬静气息的田园画卷。
秃鹫不敢保证这个由暗黑力量严重腐蚀、主宰的世界,世人的抗争最终能否见得成效?但它想让某个伟大的目标实现。
那个目标,是此时此刻所有围攻李奥瑞克地宫的英雄们,共同的心愿。
他们之中,有的人堪称世界英雄,有的人名扬四海,有的人呢,名不见经传,就好像刚才那三个无足轻重的名字。
他们为胆敢挑战疯王尊严而付出惨重代价的负面典型,又贡献了几个卑微的名额,成为吟游诗人不屑传颂的可悲代号。
但在秃鹫亮澄澄的眼珠里,他们可以保存得很隽永。
此时,秃鹫上了山岗,围着下面的红榉树转了两圈。
伊芙丽妹妹看书看得太过入迷,以至于秃鹫咕咕叫了她两声,她才晓得抬头去看树杈上站着的生物。
伊芙丽用一只手遮住漏过叶片的阳光,颇有些迟疑地望向那个她服务过上百次的忠实旅行者。
她今天之所以没有提前迎接秃鹫,是因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在前两天代表圣理之门出征李奥瑞克地宫了。
今天是观察者返回各国传递情报的日子。
国家与国家间,民间力量与民间力量之间,将就有价值的情报共同磋商,研讨下一步驱逐黑暗的计划。
这样的日子里伊芙丽很难做到心平气和。
她的哥哥是一位勇猛向前的王国骑士兵长。
作为圣理之门的转职教官,他的实力不容置疑。
但从极远处那个能隐隐看到尖部的古老城堡,四周腾起的硝烟或是瘴气,每个迦托奥联合王国国民都有一种坏预感。
那就是圣理之门的大踏步前进,被什么东西给阻挠了,圣光之子的枪矛刺到了铁板。
伊芙丽一直在想,她哥哥该碰上什么敌人了?
那些没有智力、只懂走直线的骷髅人,大量聚集会不会是他们推进速度慢的原因。
由于太担心,她只好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按进书里,结果这一看就看得忘记了时间。
秃鹫站立的地方,背映着一片发红的树叶,与更远地方被夕阳血洗的红橙色迷雾相辅相成,变成了一副极为扎眼的画。
伊芙丽被书籍抚慰了的内心世界再度风起云涌,她变得惊慌失措,抛下被她焐热了的苹果袋,站起来仰头盯着秃鹫。
“你有带来好消息吗?!”
秃鹫单脚站立,将喙凑到翅窝里挠了挠痒,它的腹袋上早已字迹残缺,[好人]少了个“人”字,[务必]整个缺失。
但最为讽刺的是[圣光],那上面用鲜血画了个大叉,以及一个人的血手印,像是某人在生命最后一刻放弃了信仰。
秃鹫发现,伊芙丽妹妹看到它的腹袋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那平时显得羞涩可爱的雀斑,仿佛尸体久置显现的尸斑。
秃鹫只恨它无法说话,无法解释这血手印的来源,如果可以的话,它想,它能解释给她听,这是属于一位平民的。
李奥瑞克地宫旁有些贫瘠的土地,传承了数代的薄田虽然什么都不会长,可还是有一半个胆大的农民住在那里。
前两天秃鹫追随圣理之门远征队进攻李奥瑞克地宫时,曾发现一块农田被食尸鬼侵占了,圣理之门顺手净化了那里。
简单修整时,伊芙丽的哥哥,也就是那位领队帕西兵长,他在地窖里发现了抱着妻子尸体的一位农场主。
准确的说,那不能说是妻子的尸体,因为她当时还没有死,只是被食尸鬼咬了一口,两颗眼珠冒着浓稠的尸浆。
用浑浊的意识克制自己不去咬丈夫的脖子,农场主心痛欲裂地抱着他心爱的妻子痛哭,不许任何人靠近他们。
秃鹫当时就停留在地窖发霉的椽梁上,它脚边还吊着两串病恹恹的玉米。
秃鹫也不知道帕西和那农场主发生了什么争执,它认为,有可能,是帕西用他的那套说辞激怒了崩溃边缘的农场主。
所以在秃鹫俯身啄玉米吃的时候,变故瞬间发生了。
那农场主握着木耙朝帕西冲了过去,这当然是没有什么用了。
帕西对在场的人大声言明,说他无法保证拿木耙的人,是否也被食尸鬼病毒感染了,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好。
反正只是拔剑一挥的功夫,那农场主就被斩成了两截。
帕西拍拍屁股走人以后,秃鹫突然觉得那个呀呀乱叫的妻子很可怜,于是它从椽梁上飞到地面。
走到仍在蠕动的农场主身边时,那个可怜人朝它的腹袋勉强一笑,用沾血的手指在上面打了个叉。
秃鹫见过很多濒死者,但像这么坚强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农场主双肘着地,尽可能地使自己向前滑动,来到他妻子面前。
但那时他妻子已经变得认不出他了,闻到生人的气味后,那女人狂躁地蹦了起来,并把她丈夫撕碎给吃了,场面非常恐怖。
秃鹫被那蹲在地上吃尸体的女人吓得腾空而起,然后就听见帕西发令说炸毁地窖,于是有许多冒着烟的填充弹扔了进来。
□□掀翻地窖之时,秃鹫从一个先塌陷的洞口飞了出去,腹袋被擦身而过的木片、石砾擦掉了几个字母。
秃鹫从那开始,就养成了离观察目标至少两百米的习惯,此后帕西远征队一直停在那个破农场上,按兵不动。
秃鹫不太明白那是为了什么,他们队里三个感情很好的冒险者也不太理解,他们不顾帕西的喝止私自离队前往地宫参战。
秃鹫只好一路跟着他们走,再接着三个可怜虫就全死了,等秃鹫返回的时候,曾路过先前那个昏沉沉的鬼屋般的农场。
它发现帕西远征队已不见了踪影,秃鹫敢保证这些人没从正常的路线,按照一开始各国家制定的进攻路线推进。
远征队消失得无影无踪,秃鹫自然没有继续观察的必要了,它只好中途返回,把这次圣理之门的初步战果传达到。
为了让伊芙丽妹妹不要难过,秃鹫飞下树,用翅膀轻轻地扇了扇她的肩膀,并配合摆脑袋的动作让女孩儿的脸上渐渐恢复血色。
伊芙丽似乎看懂了秃鹫的意思,极为勉强地喘了口气,猛地想起还有喂养的事情没做,便回头去拿树底下的苹果。
“咕咕。”
伊芙丽向来不喜欢什么秃鹫,甚至是讨厌,可作为外勤联络员,这个职位又能最快接触到秃鹫的情报。
她在哥哥出征之前,曾再三跟她拥有混世魔王个性的哥哥建议,希望圣理之门远征队押后前行,让别的势力先去历险。
她不知道哥哥是否懂得她是在担心他?是否了解她不计较外人怎么说也想和他在一起的心情?总之,她希望他一切平安。
她从袋子里掏苹果时,那讨厌的秃鹫依然在咕咕叫,她眉头嫌恶地蹙起,恨不得转身用苹果去砸那该死的丑陋大鸟。
它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还想要吃苹果,简直是岂有此理!
而且,好像是埋怨伊芙丽动作太慢,秃鹫叫得越来越急促,仿佛是有什么危险的事物靠近了。
秃鹫的叫声本来就很尖锐,这么一波连一波地叫让伊芙丽难以忍受,她猛地转过身去,扬起手里的苹果。
“够了!你叫什么叫啊!我问你有没有带来好消息!你却什么都不知道!就只带了一个血手印回……”
她暴怒的模样毁了一幅好好的寂寞少女图,从对面秃鹫流出脓水的眼珠里,映出少女伊芙丽渐渐惊恐变形的五官。
“不!是食尸鸟!不要啊!”她转身就想跑,但秃鹫起飞的速度更快,利喙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刺入少女柔软的背部。
接着,一道尸身分裂的剪影,像是皮影戏在山岗上遥遥表演,那一幕被北部边境的哨兵看个正着。
年轻的士兵,多利,正打着迷糊眼靠在哨塔上死撑,他值守的地方向来没什么事儿发生。
他突然之间惊醒了,双手急忙握着栏杆,往前探身观察距此仅三百米的哨岗。
他暗恋许久的伊芙丽妹妹刚才出城迎接观察者去了,现在山岗上只可能有她一个人。
第8章 尤格萨隆解密箱。
作为死者,高进迈入这道仿佛依附于峭壁悬崖一侧的地宫大门时,他的步伐极为沉重。
他差一点就要经历第二次死亡,他承认获得免疫圣光的被动天赋后,心情有点小激动。
“很明显,我是特殊的,在那些可怜的亡灵都没有办法躲过圣光灼烧时,我能幸存,这恰恰说明我的存在独树一帜。”
高进踩着脚下万分滑腻的颗粒状粉尘,它们每一个颗粒都似乎在惨烈呼嚎。
高进的第三大队完成了守卫地宫大门的任务。
“不过,它们面对圣光太脆弱,的确是个大问题。”
在进入地宫之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大洞敞开的甬道。
这曾经为了方便疯王后代前来参拜的通道,成了一道阻止冒险者光临的天堑,前人埋设的陷空洞依旧非常好使。
一列骷髅兵刚由他身边经过,拖回了那两个可悲情侣的尸体,然后还专门找来一条铁索,供一具骷髅兵下到陷阱里捞尸。
这整个有意识的行为都证明李奥瑞克地宫中,存在着其他有别于苏南科尔的智慧亡灵,能力足以监控大门前发生的一切。
高进正这么想着的时候,眼前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跃现出紫色的光电花纹。
交叉状闪电撕裂了空气,一个大眼球霍然出现了。
那的确是个大眼球,一出来就和高进面面相觑。
眼球的形态就和古神克苏恩差不多,长满眼柄的基座不停蠕动着,挺瘆人的。
在基座之上,是微瞑的眼球本体。
它通体发紫,虹膜半透明,瞳孔竖长,散发出一种漠视生命的淡黄色冷光,整体高三到五米。
“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为它拍一张照。这可以说是,世界上做得最像的旧日支配者了。”高进微张下颌。
两点代替瞳仁的冷光,似是而非地聚焦在高进的身上,这可以说是最轻蔑的傲视了,但高进并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
尤其是在面对这些历史悠久的古神时,他没有感到一丝不适,反而是如痴如醉地盯着它看,仿佛是在迪士尼乐园见到了米老鼠。
如果不是因为他刚历经了一场血战,知道这暗黑世界是货真价实的,他说不定真的会,走上前去,触摸基座上的触手。
它们拂拂摆摆,次第挥起,又麦浪一般起伏叠落,动作富有美感却蕴含着极致危险,是最为硬核的智慧生物体。
在高进开始猜测它的来意之前,这突然出现的眼球生物,或者说是类克苏恩生物,从它的眼帘内投出一道光。
随着光芒的出现,混沌响亮的声音由它的发声器官制造出来,在高进听来比苏南科尔的声音更为空旷与虚无。
[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了。]那个声音说道。
它冷漠的眼神亦向地面游去,定格在高进面前,那个刚刚形成的宝盒上。
宝盒的造型充满了诡异色彩,它由某种不知名的紫玉打造而成,四方形,布满了眼珠泣血的可怖图案,且有一根朝上的犄角。
“怎么感觉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出在什么地方见过?”涉猎奇多的人也不是万能的,有时难免因为记忆交缠苦恼。
但当高进往犄角下面进一步凝视时,他被宝盒陡然睁开的眼球吓了一跳。
这么一来,他不必深挖记忆也能知道这是啥了。
“我猜,我该摇个骰子?”
高进集中精神,试图用[意念]询问那基座上的眼球,可惜对方只留给他一个俯瞰垃圾的眼神后,就猝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