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着明天,旺达不再哀恸过去,她昂起头,俯身向下,但她身后又传来了鼓点声……那声音极为吵闹,敲击的频率相当高。
与此同时,她果敢转身推出长矛,噹!地一声与一枚人头大小的拳头撞出火花。
“啊!”长矛没有抓稳,被重击震得脱了手。
对方不给旺达留下任何查探手臂伤势的机会,那拳头急速张开,像飞速溢开的阴云将她面孔覆上,猛地一抓,扣得紧紧的。
旺达透过那死亡特有的铁水味儿,从对方坚硬如铁的手掌缝往外看。
那张可怖的脸,挤满了一层黑色蚂蚁。
“亚马逊,还没完呢!”皮诺愤懑地吼道,撩起肥壮的手臂将旺达砸在地上,嘭!荡开一层浮灰,连地砖都裂开来。
“呃!”女人凄惨嚎叫的声音象征着她日薄西山,整个亚马逊族群的荣耀都随着她这沉重的摔打,而变成一团粗糙烂絮。
“你的长矛呢,就是这个玩意儿吗?!”皮诺握住她丢弃一旁的武器,狠狠地戳下矛头,将旺达的一只手钉在地板上。
等他张开拳头,这亚马逊女人正对他虎视眈眈的,仿佛在看异类。“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亚马逊!”
“当然是想杀了你的眼神。”她没有放弃抵抗,哪怕是强弩以末她都不会向敌人求饶的。“就快撞上了!你难逃一死!”
赫拉迪克修道院不会拨正轨迹,它一往无前,最后还有不到两百米就要和大城堡完成亲密接触了,连鬼怪的哀嚎声都能听清。
“该死的!”赫拉迪克的真正意图皮诺当然知道,但他没能来得及制止这发生。恨意,让野蛮人鼻头发痒,他握紧拳头向下。
这拳头将击碎亚马逊最后的尊严—“没有关系,亚马逊不可能绝种,我们还有其他族群的同胞活跃着。”旺达坚毅地望着天空。
“我会等待李奥瑞克大城堡变成废墟的那一秒,哪怕我被这拳头击中,仍不会断气。”她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眼睛怒睁。
突然,向前推进的修道院停了下来,一直吹送的狂风消失了,它紧急下坠,建筑框架引发了一系列人类室颤般的抖索。
轰!
旺达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地板那钻了出来,手里还托着一颗隐隐发出血色的三角状石头。
旺达感到眼皮极为沉重,云豹、雨林、沼泽、沙滩,都像过眼云烟似的从她眼前缭绕到耳后,她动了下唇角,说不出话。
“哈哈。”看了一眼走过来的骨头人,这操起拳头的野蛮人放声大笑,“你还挺能干的嘛,拆解者,我逮住这亚马逊了。”
“她年岁可不小了,老兄,你不懂得尊老爱幼吗?”赫拉迪克修道院轰然落地,好在它的建造框架足够结实,才只是晃了晃。
“如果你和她打过,就不会这么说了。”皮诺瞥了一眼还以冷笑的亚马逊女人,“她好像很不服气。”皮诺拔下了长矛。
这是为了教训她,长矛从她手上伤口里脱出时,后者连哼都没哼一声。“夫人,您真够硬气。”高进托着灵魂石走到她面前。
“怪物,你们想耍什么花样?”旺达警惕地看着四周,这儿除了骷髅兵和那个大肚囊混蛋,看不到别的敌人,她想她能对付。
既然赫拉迪克修道院落地了,计划失败之余她也等到了唯一的生机—击倒这两个魔怪,逃走。旺达没有什么不敢尝试的。
自从云豹爪下脱险那时开始,她就将生死看得很淡,她想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将旺达部族发扬光大,绝不让她阿妈的血白流。
对于亚马逊人来说,仇恨不是最重要的,比起个人的生死,部族面临的挑战才是最为重要的事,因为它往往意味着进步。
云豹让她们举族搬迁,黑暗精华将她们迁徙去的每个地方化为血池,这一连串的灾难对旺达部族来说既是危机又是机遇。
若不是她们在多年战争中有抢眼的表现,北部迦托奥联合王国也不会找上她们,这事儿已经办砸了,她损失了太多。
骷髅兵并未对她可疑的举止表现得关切,而是将手里的灵魂石凑到她眼前道:“我想和你谈谈亚马逊种族血缘该如何保存。”
这是另一种可能吗?是除了逃掉,从头开始之外,另一种可能?为什么会从一个魔怪口中而出?它甚至都没有声带。
旺达努了努布满皱纹的下颚,用沧桑的眼神审视着骷髅兵:“魔怪,你是在以平等的身份在跟我说话吗?”
“她在挑衅你。”
“我知道,皮诺老兄,但我尊重她。”高进无视了野蛮人嘲讽的嘴脸,手指敲敲灵魂石,它里面的粉末炫动起来。
“女士,恐怕你有必要跟我合作,一来你没有族人活在世上了,二来,指导你开启神龛室使修道院神化的人,不会放过你。”
高进故作深沉,转而看向灵魂石:“可如果你愿意跟我合作,这两个问题都不再称为问题。这东西叫灵魂石,可不止提供一点机械动力。”旺达眼睛死死朝前看,显得无动于衷,喉咙里还发出呴吸的声音,她毕竟衰老了,长久运动对她的身体会产生一些负荷。
“我不明白。”她并未过多注意灵魂石,因为她坚信魔怪是在给她设陷阱,“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痛快的?”
“死亡太容易了。”高进指向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皮诺,“皮诺老兄就是掉进陷阱里摔死的,死真是很容易,关键在于活着。”
“这并不光彩。”皮诺声音低沉道,尤其是在他发现老女人旺达居然笑了一下,他觉得有点烦高进。“她不吃你的大理论。”
“我这不是大理论,女士。灵魂石里藏着它吸附到的灵魂,我假设你如果愿意搬家到大城堡去,我不会让你的部族从零开始。”
“该死!骷髅兵,你这邪恶痞子,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想想你们盗尸的传闻,你肯定在筹划歹毒的事情。”旺达瞅着野蛮人。
“他就是你们着歹毒试验的产物对吗?你看看他,还有没有一点正常人的样子?这就是你要对我族人做的事情吧?”
旺达激动地往前探头,要不是她认为凭肌肉无法砸碎这具大骷髅,她会选择用额头冲撞高进,让他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是的,理论上,无论你同不同意合作,我都会复活你那些尸体尚且完好的族人,打造一支新的黑暗亚马逊。”
“你为什么咬着我们部族不放?让我们安息不行吗?!”旺达癫狂地吼了起来,她不停拍打地面,发泄愤慨。
高进摇起头,颈骨发出咔嚓扭动声:“我有收集全职业的习惯,我目前解锁了暗精灵、藤精、女妖这几大种族。”
“如果再加上一支由你统治的亚马逊部族,我认为这事儿就有七八成完美了。”“痴心妄想!”亚马逊猛地挥起长矛。
矛头撩起的冷光由高进脸颊骨一侧扫过,那颗灵魂石在战争女神之吻的会心一击下,斜着断成了两截,登时炫光化为光晕。
大片狰狞飞舞的魂体随着光晕的铺开,张扬在这修道院的最上方,它们以压倒性的数量,遮住了比色列大君的天使威仪。
至高天的金光变阴暗,山形墙上糊满了迷茫不知所措的灵魂,有些魂体从红色转变为黑芒,个性由于找不到家变得恶劣。
它们挣扎着、嘶吠着去撕裂比色列大君的脸,就好像几千年前在那场卫道之战中死去的战士们,来找天使讨个说法。
为什么所有的功劳都被你占了?驱除迪亚波罗的战争中也有那些英勇灵魂啊?它们仿佛很计较那些,迟迟不肯离去。
“我,这是做了什么啊?”愚昧的旺达族长,她想都没有想过天底下真有灵魂这种事,她还以为信仰只是为了巩固信念。
为了给自己在恐惧的时候打一剂强心针。当这数不胜数的灵魂体呈蝌蚪状,在赫拉迪克修道院四周蜿蜒徐行时,她看傻了。
“我做错了,我做错了。”女战士强悍的心遭到了撼动,这是亚马逊女战士为人诟病的弱点,那就是对超自然事物不够熟稔。
她们比较起常人严重缺乏知识,认为问题能靠武力解决的坚决不使用智力,现在,超自然的事物摆在眼前,她更是害怕。
旺达双膝叠地,体如筛糠,将她凭空傲视一切的头颅压在地板上,一刻都不敢抬起。“哈,她很害怕。”
“是啊,很害怕。”高进温柔地搀扶起这位失魂落魄的亚马逊族长者,“你应该感恩灵魂石,因为它也吸到了你孙女的。”
高进是指围绕他手旋转的一团绿火,他翻过手让过它接近祖母的路径:“女士,你不来见见你孙女吗?”旺达抬起了眼。
她泪眼婆娑地盯着那团绿火,从那上面什么都看不出,但她觉得可能有个蜷缩着的婴儿躲在里面:“是鲁特芙吗?”
“是指年幼的那一个?”高进很认真地问,这话引来旺达疑惑的注目。“茉莉杀掉她的时候,我在旁边,认为她很英勇。”
“鲁特芙……”旺达摩擦嘴唇,念念有词,“鲁特芙和我的黛瑞亚都很年幼,黛瑞亚一直都很向往外面的生活。”
“那么,你的意思就是,你凭这团灵魂火焰,看不出这是你哪个孙女对吗?”高进仍然无感情地问。
旺达眉头紧紧翕起,痛骂出声:“是啊,混账!我怎么可能通过一团火,就认出我孙女来?这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吼了这一通后,旺达又觉得后悔,朝他颔首:“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火,如果你能还我两个孙女的命来,我愿意付出一切。”
“哦哦,亚马逊,别忘了你是亚马逊啊,怎么能贪图亲情而忽略了部族荣誉?”野蛮人扬高语调,挖苦这可怜的女人。
“你是野蛮人,也应该有战斗荣誉的,可你还是接受了这副身体,不是吗?”高进眼中的火苗眯成一道线,很是戏谑。
皮诺吃瘪以后半晌没能说出话,末了他以警告的意味告诉旺达:“别接受这骷髅人的好意,你看,这是一条不归路。”
“我不在乎什么路,我只在乎我孙女回来。我会满足黛瑞亚和鲁特芙的,她们喜欢去哪里玩我们就去哪里玩。”旺达叫道。
也许自从她阿妈为她付出生命那天起,她人生的使命就已经发生了改变,现在她理清了头绪,应该为了家人,办一些事。
她闭上眼睛,又仓惶张开,朝那团绿火伸出手,颤声道:“鲁特芙,你听到祖母的呼唤了吗?”也许她更爱鲁特芙一点?
“祖母,我在。”却有个非常灵动活泼的声音由皮诺身后传来,旺达机械式扭头,赫然看到那儿站着一个八条腿的蜘蛛怪物。
在这一刻,她心如刀绞,她孙女居然被改造成了这副模样?她恶狠狠地回头瞪着高进:“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合作?”
“也不全是,茉莉小姐,帮帮忙,她不好吃。”随意抬起手,挥了挥,那蜘蛛怪物颚骨上的嘴巴缝突然打开,露出口腔中的人。
穿着皮坎肩的小姑娘,略有些惊恐地望着外面,甩着一条被蜘蛛牙压麻的手臂:“祖母,鲁特芙在这儿,快来救我!”
第54章 复活不是请客吃饭。
那是,鲁特芙?那么,死去的一定就是她姐姐了。旺达并不像其他失而复得的家长那样热泪盈眶,她转脸盯着那团绿火。
这下她知道是谁在里面不得安宁,是她那喜爱冒险的小女孩儿黛瑞亚的了。旺达黯然低头,思考了一阵:“值得考虑。”
“是说民族大融合的事儿吗?你们亚马逊人都是很有原则的,这样做真的好吗?与魔怪为伍。”皮诺打岔道,语气里带着嘲讽。
从以正义自居的冒险者突然堕落成魔怪,野蛮人还没有适应,他内心深处仿佛在为亚马逊族长这轻率的决定感到一丝愤慨。
为什么能选择英勇战死?却为了保留血脉而向异族低头?皮诺告诫自己不把高进他们当成邪恶魔物,是最后底线。
他只能模糊这个概念,告诉自己李奥瑞克大城堡里居住的生物只是不为外人了解的异族,而他和荔波茉莉,只是被迫加入。
“我只是想让我可怜的黛瑞亚活过来。”此时的旺达更像是个普通的祖母,而非一族之长,“没有别人了,我只剩她们。”
那个渴望冒险的小女孩儿喔,你总是趁人不注意溜出营地,到我们明令禁止之地探险到次日返回,我们还拿你没办法。
坐在族长虎皮铺垫的座椅上,你可知道祖母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从祖母五岁抓过阿妈战矛那天起,旺达日日如履薄冰。
要考虑的事情包罗万象,今天粮食的储备,明天打猎该换什么地方,后天又是否需要加强防御,防止有黑暗生物入侵。
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唯独她两位孙女降生的那天,是她感念战争女神恩典的日子,其余时间她都在敷衍那场饭前仪式。
她也好想去冒险,穿亚马逊人嫌弃的棉麻制品,打扮更符合女人一点,哪怕是让族群里打杂的男人看着,也好。
但旺达部族这个名字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直到黛瑞亚张大,她实现了祖母终其一生也可能无法体验的生活,那么快活。
她对黛瑞亚的爱怜体现在每当哨兵抓到这个擅离岗位的小女孩儿,她总是要板起脸,美其名曰大义灭亲,将她捆起来一顿抽打。
在抽打的时候,旺达乐于拷问她孙女离去的这段时间都去了什么地方?是不是有不知名的溶洞在方圆十里内?内里钟乳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