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云豹实在狡猾,阴冷目光从牠不断转移的影子里显现,又拉长成两道残烛。
“对啊,是呼吸中找破绽。”阿妈回应道。
“可是,我们离得这么远,我怎么听牠呼吸?”旺达将疑问写在了脸上,她满头大汉,甩投石索让她手腕发酸。
“用你的心去看。”这好悬疑,用心去看?该怎么看?阿妈都没有说,“记得你打那些陶罐时,是否用心去瞄准了?”
是啊,陶罐不会呼吸,所以我能打得中它。在把所有心思都放到“打碎它!”那一方面去时,似乎就有心神相通的微妙。
可是,云豹牠会呼吸,牠会乱动,我怎么才能打得中?也许,只需要思索“打中牠!”这一点,让内心世界保持空旷与宁静。
那时的旺达还不懂什么叫空旷和宁静,她只是把云豹套在投石索的垂直路径上,虽然牠始终在乱晃,但她已经保持好了夹角。
“只需要思索,打中牠,就可以了。”真的吗?牠身上的斑纹白灰相加,在树林间移动并不像蟒蛇那样精于伪装。
它是一个非常明显的目标,“我瞄准牠了……”旺达告诉自己,暗暗沉寂下去,耳边除了投石索的噪音外,还有别的声音。
云豹的心跳着实沉稳有力,仿佛包了一层油纸的皮球,在被人掷到地上的时候反弹发出闷闷的气囊回响,比鼓点还要响。
旺达出手了,不管云豹在什么地方,这石头都像长了眼睛飞入牠闪动的身影里,随后传来一声惨呼,云豹跌出老远。
牠额头汩汩流血,躺在地上如云如雾的幻彩横铺地面,让人几乎看不清祂究竟有多大?这畜生几次想爬起来,都以无力告终。
牠只能做到将血肉模糊的头抬起来,用那对曾经锐利的眸子扫视远方,见到两个身影悄悄返回时,牠疲惫地龇开牙齿警告。
“去,给它一个痛快。”阿妈将一把匕首递给旺达。“这可是你猎到的。”她阿妈发现小女孩儿有些犹豫,再次开口。
“我……”云豹往她这个方向看,眼睛里仇恨沸腾如煮。“是,阿妈。”旺达不可能反抗阿妈,尽管她还没到铁石心肠的地步。
猎杀和训练是两回事,她能做到精通各种武器,投射靶子例无虚发,但用刀子刺入云豹脖颈来放血,这还是头一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阿妈语重心长道:“你觉得牠是弱者对吗?不一定,牠还有足够多的力气把你扑倒……”
“在你慈悲的眼神看着牠的时候,牠一定发誓杀了你。旺达,但凡你遇到拥有这种眼神的敌人,绝不要留情。”
她阿妈的话是旺达多年以来信奉的教条,她从不会对猎物慈悲,所以她当时被云豹愤怒的眼神激怒了,抓过匕首走了上去。
年幼的她在云豹横卧的巨大身躯前渺小不值一提,连找到牠的脖子都不容易。小女孩趴下去,与云豹降低角度的视线接触。
她保持着俯身探视的姿势,渐渐朝云豹靠近,后者口中不断发出恐吓声,牠不时抖动下爪子,做出要站起来的假象。
与猎物的对弈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她终于找好了角度,蓄起全部力气捅出匕首—然而那云豹却倏然站了起来。
牠怎么还有力量反抗?旺达非常不理解,她阿妈告诫她云豹大概还剩扑出一次的力气,但现在,牠居然昂头站了起来。
除了额头流血的那一角,这畜生没有任何力衰的征兆,牠站起来了。而且,云豹赖以为生的云瓣状毛色大片转化成黑暗。
祂方才充满愤怒的眼睛此时通红一片,热烈奔放的生命气息变得冷冽、压抑,牠受到了什么东西的感染,已经不是牠了。
第52章 物质突袭。
旺达愣住了,云豹失去了颜色,变成了一坨黑乎乎的东西,甚至不像是生物。
“不。”旺达被脚下的小石块绊了一下,摔倒在地,那沦为异形的云豹猛地扑了上去。
牠凶猛、有力,黑暗精华侵害了牠,又赐福于牠。若牠没在黑暗来临之际从容接受黑暗,便会悲惨死去。
一个矮小笨拙的人类,想要拿匕首捅死牠,云豹怎么会甘心?现在,黑暗精华助长了牠复仇的愿望,因此牠祭出獠牙。
牠的牙齿仿佛变成了两道地狱囚牢的铁栅,将阴影投到旺达的身上,没有任何腥臭的味道,阴影只带来无法抵御的冰冷。
“阿妈……”旺达眼神突变,在她的生命受到严重威胁时,一道健美修长的身影恰时飞扑而来,她用双手死死掰住云豹的嘴。
“旺达,快跑,回营地报信去!就说这林地不能再呆了!”她阿妈没能留给她更多信息,女人艰难承受着獠牙强加的千斤重力。
她喷出的气息急促且强横,仿佛是在为小姑娘赢得逃生的时间。“阿妈,放开我阿妈!”旺达翻身跳起,朝云豹挥拳而去。
但她刚抬起脚,一股血液激流便在她面前涌起,旺达战栗发抖的瞳仁里映出她阿妈被截断的残躯,云豹含着尸体,挑起眼角。
跑,还提什么报仇?旺达脑袋里一片空白,她想找云豹拼命,但有一个声音又在告诫她不要这么做,现在她想,那是阿妈的。
尽管她阿妈已经随着云豹无情的咀嚼离开了人世,但她灵魂永存于这片雨林,她的部落在不远地方生起篝火,就和此前一样。
旺达记忆中的故乡远去了,她已经太老了,老到她无法细数她逃离云豹追踪时的点点滴滴,而那直接引起了部族的大迁徙。
她在迁徙前夜临危受命,担起战争女祭司的重任,握到她口水已久的战争女神之吻。当她仓惶赶回部落时,那矛就挂在墙上。
它主人在早些时候出门,却没能再回来。新的主人将它握在手里时,正片雨林都染上了一层凝重的黑,连树梢的鸟都不再叫。
那种拖曳着细长烟尾的诡谲影子正是往日和平高歌的鸟,布谷鸟、紫金鹃都变成了一颗颗黑色三角,朝亚马逊部族连续攻击。
若是说起来,它们浑身冒烟的样子,就和现在膨胀到女神像边缘的巨大憎恶差不多。“带领部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几十年,过惯了风餐露宿的日子,那个小小的影子一步步坚实走来,她长高、变壮,成长,生育,衰老,最后变成这样。
旺达脸上的皱纹从不屈服岁月,它们只是她从阿妈不在的那刻起,一直到现在积蓄起来的力量存放之地,她一直都等待着。
她长矛出手,耳边是一种独特的敲鼓声。杀戮威风筑起的大型憎恶虽然是气体,但它也有自身形成固定体态的某个核心。
也就是罡气围绕其伸张开来的风眼,它隐藏的位置飘忽不定,但移动时会发出一种特殊律动,这逃不过旺达的耳朵。
像极了年幼时云豹受到她投石重击后发出的惨嚎,那东西被战争女神之吻刺中后,也发出一阵鬼哭神嚎,极为凄历。
杀戮威风有多强,就意味着死于野蛮人板斧之下的死者有多少?憎恶在构成它的风结晶被一击粉碎后,整个坍塌成碟状。
而它之下隐藏良久的身影,亦像拨下罩衣似的将这一层薄薄的伪装色去除。旺达只有一眼看中他的机会,而后她跳下女神像。
“物质突袭!”此时只剩她和制造恐怖氛围的魔怪短兵相接,她必须不遗余力使出浑身解数,战争女神之吻光簇忽闪纵逝。
而那浑身喷发硫磺味罡气的怪物正用铁拳格挡光簇:“亚马逊,你穷途末路了。赶快放下武器投降,拆解者会善待你!”
拆解者?旺达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在驻扎赫拉迪克修道院之前,她曾听说最近那里出现了一只不寻常的怪物,这是指它?
它不畏惧圣光,对旺达部族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对付这样的怪物,亚马逊战士最适合,她们可以在这怪物身上赚得声望。
如果没有这次突发事件,两天后她也会下令制造木筏从暗河上游划进大城堡,偷袭李奥瑞克老巢之腹地。“哈哈,大笑话。”
苍老却亢奋的笑声从一连串飞奔的身影处发出,旺达转身掷出长矛:“怪物居然在劝解我投降?你怎么配?叫它上来。”
旺达拥有所有亚马逊头人一脉相传的警惕直觉,她知道赫拉迪克修道院神化之后飞空,并没有击中那小山丘上的犄角骷髅兵。
在它的部下们奋勇迎敌之时,还有闲情逸致旁观的角色,不是这魔怪所说的拆解者,又是谁?所以旺达这么挑衅是理所应当的。
现在,她没有太多精力与这不知疲倦的魔怪斗法,她必须保存体力,将这群渣滓的头领引上来,她坚信她能击败拆解者。
就算不能,至少……旺达朝前看,赫拉迪克修道院正如即将撞向山巅的飞空艇,迎面的风压很高,吹得一些尘屑硌蹭她的脸。
“至少,能拉李奥瑞克来陪葬。”这是旺达粗浅的想法,她在部族内一呼百应,拥有最强的战斗素养,但思维还是太单纯了些。
赫拉迪克修道院神化以后,那颗灵魂石的能量足够支撑它从原地到大城堡,这是之前那位圣骑士告诉她的。
“那位圣骑士还没走远吧?她自称是圣理之门?圣骑士艾丽西娅.阿贝爵士?一个妖艳轻佻的女人,真是有伤风化。”
旺达想到那人身穿[钉螺咒怨],朱红色圣盔甲,将女性特征极尽夸张之能地呈现在她面前时,就很想把她当成反面教材来用。
她想到极大可能凶多吉少的两个孙女,刚猛绯红的脸庞就不禁黯然一顿,她知道哪怕反面教材建立,也没有机会再教育谁了。
她一心向往广阔世界的孙女,黛瑞亚,此时应该拉着她妹妹小巧的手,一同穿着她曾私自裁剪的连衣裙,漫步在白色沙滩上。
她们在某个时刻一起回头,黛瑞亚朝她祖母挑起嘴角,她妹妹也是,两人带着满足的笑意点头:“祖母,您要来吗?”
踩砂很舒服,当你的脚掌压在上面,感受脚趾之间那些滑润的砂砾碾来碾去,挑逗着你足部最敏感脆弱的神经,令人想要□□。
旺达压低眉毛,脸上彷徨半刻之后尽显威严:“黛瑞亚,鲁特芙,我的小女孩儿,我很想去陪你们,但还不是时候。”
身躯雄壮的魔怪,挺起红雾袅袅的大肚囊,叉腰道:“拆解者那家伙好歹是个勋爵,你不能逾制去见他。”
好的,当然,旺达知道那哪儿有那么容易?在没有战胜这魔物之前,她连拆解者都见不到,一直都是这样安排的。
这一声就像是在玩游戏,她年幼时朝靶子投石开弓是锻炼,到后来狩猎云豹是进阶,之后实战取得无数胜利是顺势而为。
从弱到强,从单薄到有力,这是个过程,没人能跳出这个过程。于是,旺达扣动战争女神之吻的中段按钮,这武器一分为二。
短矛的抛掷方法和长矛完全不同,这是一种飞刀投掷技法,在少量使用袖弩(也被认为不入流)的亚马逊女战士中不常见。
使用者抓住短矛靠近矛头那端,肱二头肌后旋,将此短矛朝目标甩出。这种攻击方式旺达也不会轻易用,因为它破绽太大。
但好在它有一个对手无法破解的好处,战争女神之吻会组合物质,当两把短矛从两个方向互相吸引而来,将撞击得尤为猛烈。
两把短矛都飞出去了,一把划出极为缓慢的弧度迎击皮诺,另一把则抛到他身后去,这野蛮人还以为老妪是年老痴呆了。
他轻易捉住了朝他飞去的那一把,却没想到后脑勺附近的短矛顷刻间便回旋吸附,以战争女神之吻的物质聚合特性飞驰而来。
噌!地穿过了皮诺的后脑勺,一个大洞出现在他脸上,两把短矛合到了一起,慢慢在他手里弯曲、收缩、消失。
第53章 再见,圣骑士。
这胜负来得毫无悬念,战斗经验比之丰富半个世纪的旺达祖母,举起她手里的长矛宣告胜利。
亚马逊部族又一次战胜了怪物,告诉这个黑暗的世界她们从不认输。老妪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她在啜泣。
经此一役,随她征战多年的族人无一幸免,她生命中最难割舍的纽带,黛瑞亚和鲁特芙两姐妹告殁,余生将是无休止的折磨。
但亚马逊人都是坚强的,没有人会把自己当成单独的个体,在她们执行任何行动之前都会将自己和族群利益绑定,从不列外。
她不会像那些脆弱的人遇到没有希望的事情,会自寻短见。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她们平均寿命在一百三十岁,她还不老。
至少在她死之前,新建另一个旺达族群不成问题。旺达的心情渐渐平复了,她没有必要悲伤,她做了比救她阿妈还要重要的事。
所以,她将长矛收入囊袋,转身踏上围栏,赫拉迪克修道院继续往前飞,而她将在这之前着陆。“再见了,圣骑士。”
她跟艾丽西娅.阿贝并不熟,但此时她唯一可以告别的朋友就只有她了……亚马逊终将因为这一战,而重现她昔日的辉煌。
到时候历史教科书上将记载她是如何与魔怪大战的,正如她脚下山形墙中描述的比色列圣战一般,受世人景仰。
“谢谢你告诉我灵魂石和赫拉迪克修道院的关系。”她在心里感谢那个散漫的人影,艾丽西娅送她情报之后就走了。
旺达猜测圣理之门正在某个地方注视着她们。她清楚这一切结束,艾丽西娅会像老朋友似的帮亚马逊族人说话,给她们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