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片刻,那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清晰了许多,仿佛指甲轻挠墙壁,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从偏上的位置传来。
上方……那不就是罗煦的床位附近?
终于确认不是幻觉后,祝昀打了个激灵,翻身坐起,赶忙去扯罗煦的被子。罗煦睡眼惺忪地醒来,趴在床栏边刚要询问,祝昀飞快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听见两人动静,小蜥蜴也醒了,坐起身来。几人面面相觑,祝昀无声地指了指罗煦身边的墙壁。
落针可闻的死寂里,沙沙声轻而缓慢。罗煦猛地瞪大眼——那声音,可不就从他身后的墙壁里传出来!
“日哟。”罗煦飞快滑下上铺,低声道,“什么玩意儿啊!”
祝秋自告奋勇,提议说让他悄悄爬过去看看。祝昀想了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嘱咐他多加小心。
为防打草惊蛇,两人悄无声息地等在原地。不一会儿,祝秋从窗外爬回来,满脸疑惑。
“旁边是空房间啊。”他道,“我还爬进去确认了一下,结果对方的上铺墙壁居然也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
罗煦的面色变得非常难看——任谁发现床旁边的墙里头关着不知道什么鬼东西,大概都轻松不到哪儿去。
祝昀干笑两声:“说不定是老鼠呢。郑瑰不是说这楼里有小动物么。”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罗煦说什么也不肯再回上铺躺着了。祝昀原本想说那你和我挤一挤,结果凑过来的罗煦险些被打翻了醋坛子的小黑龙咬掉鼻子。无奈之下,他只得道:“那你和祝秋挤一挤吧。就这一晚上,将就一下。”
祝秋目瞪口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抖:“昀昀昀哥,呜呜呜你怎么能这样……”他哭丧着脸,“要不、要不我睡上铺,咱俩换床呗。”
“不行。”还未等祝昀发话,罗煦便严词拒绝,“还不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可能会有危险。”
“可是……”
“乖,别闹。”罗煦摆出大哥哥的模样,把僵硬的小蜥蜴裹紧被子里,往床里一塞,自己也卷了铺盖,躺在靠外侧的褥子上。
祝秋缩成一小团,看模样很想爬下床,却又不敢越过罗煦,只得可怜兮兮地发着抖。
他抖得整个床板都在震,吱吱呀呀的,不知道还以为他俩在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呢。
最后,祝昀黑线道:“算了小秋,过来吧。”
“呜呜呜昀哥你真好。”小蜥蜴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无视白凶恶的眼神,识相地蜷在了角落里。
夜晚有惊无险地过去了。第二天是福利院的运动会,无论残疾还是健康的孩子,指导老师们都给准备了相应的游乐项目。
即使是小儿麻痹走路不便的小朋友,也可以躺着参加滚筒运动。明亮的阳光照耀下,若有若无的阴郁气氛消散了,操场上充满欢快活泼的气氛。
需要计时的运动项目比较多,老师忙不过来,祝昀几人便也加入了帮忙的队伍。
“哎,看你照顾孩子还挺有一套嘛。”郑瑰路过,笑盈盈地说。她扎着马尾,戴了顶活泼的鸭舌帽,正推着孩子们需要用的滚筒。
见到她灿烂无害的笑容,祝昀心里有些不自然,只敷衍道:“哪儿能这么说,我的经验比起郑老师还差远了。”他收回替小男孩擦汗的帕子,直起身拍拍他的背,柔声说,“去玩吧。”
郑瑰看在眼里,目光柔软了一些:“不,照看小孩子最缺的不是经验,而是爱心和耐心。祝先生,小朋友都很喜欢您呢。”
停顿片刻,她又道:“那你……有想好要带谁走了吗?”
听见两人的聊天内容,周围的小朋友都竖起耳朵,偷偷地看了过来。好几个擅长运动的男孩开始更加努力表现,显然,他们很希望能被和气的祝先生带回家。
祝昀摇摇头:“说来惭愧,其实我本来只想要个健康的孩子,但昨天听郑老师这么说,我却有点不确定了。”
“欸,别听我的,”郑瑰失笑,“我那是瞎比比。”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另一个老师急急喊走了,只来得及冲祝昀挥挥手:“等你想好了可得告诉我啊,我们帮他办个送行会。”
祝昀点点头,突然感到脚边被轻轻碰了一下。他垂眸看见了一个滚到自己脚边的小皮球,不远处,小然蹲着,害羞地冲他笑了笑,指指自己,又指指球。
祝昀了然,捡起小球正准备滚回去,却发现球下压着一张小纸片。他眉峰一跳,很快恢复正常,若无其事地将球递还给小然,扭身走到暗处,快速扫了眼手里的纸片。
上面只有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一个字:走。
走?是在劝他赶紧离开吗?难道是害怕他出什么事?祝昀收起纸条,遥遥望向小然混在跳长绳的孩子们里的瘦小背影,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按照行程,他们还会在福利院待一夜。因为今天是运动会,所以下午不上课,放孩子们回房间休息,准备晚上的小宴会。
福利院没钱聘糕点师傅,这两天又下了雪,连外卖都不愿跑这么远的市郊了,只能一切从简。
闻言,祝昀微笑道:“既然给孩子们开派对,怎么能没蛋糕呢?”
院长连连摆手:“他们吃蛋糕的机会还多着呢,不差这一次。”
罗煦也反应过来,凑过来道:“蛋糕的事儿交给我们吧,正好我们去市区跑一趟,顺便也买点别的零食。”
院长拗不过几人,于是吃过中饭,祝昀三人便开着汽车往市区去了,郑瑰抱着小然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罗煦扫了眼后视镜:“我看郑瑰上午找你聊天,她没怀疑什么吧?”
祝昀摇摇头,翻出昨晚拍下的职工花名册,开始挨个拨号。所谓的买蛋糕只是个幌子,重点还是要去走访一下这些名单上的人。
然而,时隔多年,不少人已经搬了家,连电话都成了空号。
几人兜兜转转,最后到了一栋陈旧的小公寓楼。敲开门,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探出头,面露困惑:“你们是……?”
祝昀率先微笑道:“请问,这里是胡广屏胡老师家吗?”
老太太面露诧异:“找我儿子什么事?”
罗煦和祝昀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惊喜——终于找对了一家!
忽悠人的任务便交给罗煦,他撒谎不打草稿,忽悠老太太说自己曾经是胡老师的学生,这会儿做生意路过H市,特地回来拜访,为求逼真,甚至还掏出了一袋水果。
“你说你是阿屏的学生?”老太太似乎放松了警惕,慢慢打开门,“噢,那请进来等吧,他刚去买菜了。”
说实话,罗煦也不清楚所谓胡老师到底长什么样,但他很淡定地领着祝昀和祝秋进门坐下——看着老太太的年纪,那胡广屏至少也该五十多了,到时候认不出也很正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趁他忙着套磁,祝昀粗略扫视一遍,只见家里收拾得非常干净,就是简洁得有些过分,室内陈设十分简单,生活气息很弱。
“稍坐,我去切点水果,”老太太想起什么似的,往厨房里走,“苹果还是梨?”
罗煦说:“麻烦您了,都行。”
老太太离开了,祝昀站起身,开始四下走动,打量起四周放的一些家庭照。都是些老照片,不是胡广屏的单人照,就是母子俩的合影。相片里面的老太太要年轻一些,笑容十分可亲,而那中年男子的面色却有些阴郁。
祝昀看了一圈,有些疑惑:“这人好像一直没结婚?”
罗煦摸摸下巴:“也可能是离异?你看,这些照片都有点年头了,他不像是一直和妈妈住在一块儿的样子。”
“唔……”祝昀思忖片刻,觉得似乎也有道理。
厨房门再度打开,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忘了,你刚说想吃苹果还是梨?”
罗煦愣了愣,道,“您看着办就行,我们不挑。”
“好。”老太太的身影又消失在了厨房里。
“昀哥,你来看!”祝秋的声音里满含惊讶。
祝昀偏头一看,却见小蜥蜴趁两人不备,居然溜进了一旁虚掩的卧室。他忙把人拖出来:“别乱走,这很不礼貌啊!”
小蜥蜴摇摇头,挣扎道:“不是,昀哥,你看啊!”
祝昀顺势一看,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见卧室柜子上供着一张黑白照,还摆有贡品,赫然是胡广屏其人。
他竟然已经死了?可为什么老太太要骗他们说他只是去买菜?
“欸,小同学,”老太太的声音从厨房里飘出来,“你吃苹果对吗?”
祝昀回过神,慌忙拽着祝秋退出卧室,扬声道:“不,阿姨,我吃梨。”他回想了一下细节,这老太太的记性好像有点问题,莫非是因为这样才误以为儿子还活着?
祝昀扫视一圈,却不见了罗煦的身影。他扭头一看,只见另一扇原本上锁的卧室门,此时豁然洞开。
祝昀凑近房门,低声道:“罗煦?”
里面没有回应,祝昀瞥见老太太的身影依旧在厨房里忙碌,便大着胆子推门进去。
屋子里拉着窗帘,光线昏暗,祝昀四下一看,大部分家具都蒙着白布。罗煦正站在书架前,专注地翻看着什么。
祝昀松了口气,走过去道:“你怎么进来了?也不怕……”话音未落,他看清了罗煦手中的册子,瞬间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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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本旧剪报册,罗煦阅读的那一页上,正是H市的旧新闻。
上面正写到:由于隔离措施不及时,福利院儿童教师因恶性传染病接连死亡,院长引咎辞职,政府接手福利院并改制。
“这是……十年前?”
罗煦点点头,眉头紧锁,“你看。”他慢慢往后翻了几页,只见胡广屏的剪报册足足涵盖了五六年的时间跨度,里面还有各种失踪家属寻人的消息。祝昀定睛一看,发现那些名字还都挺眼熟。
罗煦掏出福利院职工花名册对比后,卧槽一声:“这什么花名册,简直是今日枪毙名单啊!”
翻到剪报册最后一页,背面只有一行潦草凌乱的铅笔字:怎么办,她要来找我了。
“他一定发现了什么。”祝昀猛地抬头,只觉心跳微微加速。
十年前,互联网并不发达,当地报纸报道的寻人启事影响很小。如果不是持续关注这类事件,很难将不同时间段的信息联系在一起。
可是胡广屏不仅发现了,还有意识地整理了一份剪报册,甚至预言了自己的死亡。奇怪的是,他既然害怕,为什么不报警呢?
罗煦面色凝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收起来。”小蜥蜴点点头,飞快地将本子塞进了背包。
几人正转身欲走,却见逆光的门口堵着一个人影,正是胡广屏的母亲。
祝昀有点尴尬:“抱歉,那啥,我们不是故意的……”
“……”老太太一言不发,偏头望向他们三人,目光诡异,忽地向前走了一步。
白芒一闪,祝秋脱口而出:“她手里有刀!”似乎被这声音惊动了,老太太不再掩饰,举起菜刀,毫不犹豫地朝几人兜头劈下。
“卧槽啊这什么老太啊!”雪亮的刀光激得人头皮发麻,祝昀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罗煦立刻将祝昀护在身后,大义凌然道:“我拦住她,你们先走。”
祝昀无语:“……也得要走得了才行啊。”
一击未中,老太太又朝几人扑过来。她挥刀毫无章法,力气却非常大,砍在家具上,瞬间木屑横飞。狭小的房间里,她堵着唯一的出口,一时谁也没法溜出去。
拔下菜刀,她像是在喃喃自语:“你不该看到的。你不该来的。”
见她面部肌肉抽搐,目光涣散无神,祝昀意识到她的记忆已经陷入了混乱。还未等他想明白,老太太再度挥刀迎上,怒声道:“谁让你看的!不要怪我!谁让你看到了?”
祝昀勉强闪开一击,委屈巴巴地分辩:“不是,阿姨,我真的啥都没看到!”
“骗子!!”老太太怒目而视,银发散乱,原本慈祥的眼睛里全是血丝,“阿屏是好孩子,你们、你们都是骗子!”
“你会说出去!你会毁了他!”她面色扭曲,“不,我得、我必须杀了你——”
祝昀那句话不知戳到了什么点,瞬间拉满了疯老太的仇恨值。她也顾不上管祝秋和罗煦了,飞身扑上,誓要把祝昀砍成肉酱。
别看老太太年逾七旬,但她身姿灵巧,显然是广场舞常客。祝昀被她追得上蹿下跳,滚了满身灰尘,狼狈极了。
最后,祝昀被逼进角落,避无可避,锋利的菜刀当头砍下——他下意识地抬臂阻挡,却听铮的一声,一条碗口粗的尾巴伸来,只一击便崩断了刀锋。
祝昀满身冷汗,侧头张望,只见罗煦化作一条碗口粗细的黑色巨蛇,飞快游来,牢牢卷住还在张牙舞爪的老太太。他鳞片细密,带着斑驳的花纹,此时缠在猎物身上慢慢收紧,隐约可以听到对方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祝昀忙爬起来,扯了他一下:“喂,松松劲!万一弄死了就麻烦了!”
大蛇的竖瞳闪了闪,当真慢慢放松了力气,老太太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瘫软在地上。房门口,祝秋也快瘫了,抖着嗓子哀求:“你你你快变回去……”
罗煦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变回了人形。
“现在怎么办?”
祝昀查看发现老太太并没有伤筋动骨,松了口气:“先这样吧,把胡广屏的资料带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