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完,突然回过神来,有点羞涩地笑笑:“哎您看我,带孩子带多了就容易絮絮叨叨,我也就是提个醒。这里不比市区,夜里可黑了。”
罗煦对她印象很好,点头应下:“我明白了,谢谢。”
郑瑰冲他点点头,趿着拖鞋走远了。
罗煦回屋时,祝昀已经把白从书包里放了出来,一人一龙窝在床上滚成一团,正在玩手机。
罗煦放好水壶,正好能看见祝昀左手懒洋洋地搭在床沿边,小拇指尾端还被小黑龙叼在嘴里。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柔软的关节呈现出淡粉色,衬着小龙身上的黑色和隐约的水光,就愈发显得……罗煦也不知该怎么形容,只觉得似乎哪里不太一样,困惑地挠了挠头。
小黑龙注意到他的目光,扭过脑袋来,示威似的龇了龇牙。祝昀听见响动,挪开手机:“怎么?”
罗煦便把院长的话转述一遍,并道:“我旁敲侧击好几次,他似乎并没有任何其他方面的意思,好像真的只是普通福利院。”
祝昀点点头:“我今天也留心了一下,孩子们身上没有什么伤痕,似乎管理也挺正规的。”但想起蛛女临走前的那句话,他停顿片刻,又道:“可能是民改公之后整治过。说实话,我怀疑蛛女她以前……”
笃笃。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两人对视一眼,停下话头。罗煦扬声道:“谁啊?”
“是我。”房门打开,只见郑瑰笑盈盈地站在外边,手里捧着一碗草莓,“新洗的,给你们送点过来。”
“啊,”罗煦忙接过道谢,“您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不了,”郑瑰摆摆手,“快熄灯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啊!”
小黑龙被祝昀藏进了身后的棉被里,见她视线扫向室内,祝昀勾起唇角,冲她点点头:“谢谢,我们这就准备睡了。”
关上房门,见罗煦有点愣神,祝昀不由多问了一句。罗煦便将水房里发生的事情如实说了,有些忐忑:“她好像很担心我们晚上出去。”
“嗯。”祝昀若有所思。
草莓红艳艳的,个头有半个巴掌大,汁水十足,摘去了蒂头,整整齐齐码在碗里,清香四溢。
祝秋刚冲了冷水澡出来,随手便想抓一个来吃。祝昀瞧见了,迅速拦开他的手,默不作声地将整碗都倒进了袋子里封好。
看着小蜥蜴不满地嘟起嘴巴,祝昀哄他:“乖,回家给你买更好的。”倒是罗煦看在眼里,神色微微一变:“你怀疑她?可她身上一点……的气味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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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昀放低声音,将小姑娘的手势形容了一遍,又把手机屏幕翻出来给两人看。只见搜索到的手语释义上,赫然写着“注意”两字。
注意什么?注意谁?为什么偏要躲着郑瑰告诉他?处处都是疑点
“可她看起来和郑老师很亲密啊。”罗煦不解道。
祝昀也不清楚内情,只得摇了摇头:“小心点总没错。”
白天他们身边总跟着人,不方便行动,罗煦原定于晚上继续调查。尽管郑瑰三令五申熄灯后不要出门,却也只能让他们心中更添一份怀疑。
罗煦逛遍了福利院,这会儿掏出随身带着的本子写写画画,竟是给出了一张完整的校区地图。除了位于中心的操场,福利院主要有四栋楼组成:新教学楼,旧校舍,学生宿舍和食堂生活区,教职工宿舍。
其中新建的教学楼和孩子们的生活区有一条天桥连接,其余两栋则分散在角落。
“我打听了一下,旧校舍现在改成了教师办公楼,档案室也在那里。”罗煦点了点操场的左上方,“先去那里看看吧。”
“好。”祝昀点头,敲定了计划。
十点半,熄灯的铃声敲响,不只是这栋宿舍楼,很快,连整个校区都陷入了一片黑暗。透过窗帘,隐约能看到月光映出参差的树影,张牙舞爪地盘桓在泛黄的墙壁上。
三人各自躺在床上,没有说话,却也没无人入睡。
门外的走廊也是漆黑的,等了大约半小时,吱呀呀的声音由远及近,能看见纷乱的手电筒光——是负责巡视门窗的老师。很快,遥远的一处房门打开又关闭,连这最后的动静也消失了。
祝昀和罗煦睡上下铺,小蜥蜴则躺在另一边的单人床。缓了片刻,罗煦悄无声息地从上铺翻身下来,祝昀睁眼望去,他那双眼睛在黑暗里竟像猫儿一样,亮着蜜色的光。
原定计划,由祝昀和罗煦两人去调查,小蜥蜴则守在房间里以防备意外。罗煦的夜视能力很好,连手电都不需要,他轻手轻脚将房门打开一条缝,探头往走廊上看了一眼,缩回头时,面色却十分难看。
“怎么了?”祝昀也凑过去看了一眼。从门缝里看到的场景,却令他后背发寒。
只见,古旧的木制走廊里,正端坐着一个女人。她背靠房门,面朝走廊,低垂着脑袋坐在椅子上,花白的头发滑落半绺,像是在打瞌睡。仔细看去,分明是向日葵班的指导老师谢明!连坐姿都和白天看管孩子时没什么差别。
合上房门,罗煦低咒一声:“有病吧,放着床不睡出门睡椅子?”
祝昀哑口无言,他总算知道对方呆滞的眼神、老态的面容、黑眼圈和红血丝是怎么来的了——晚上不睡觉可不是容易未老先衰?
她看起来半梦半醒,木地板又极其容易发出异响,想要不惊动人通过走廊,恐怕是不可能了。罗煦想了想,撩开窗帘,看了眼底下的灌木。
房间位于二楼,旁边就是排水管,倒是很容易就让他们滑了下去。
计划稍变,两人没有耽搁,冲小蜥蜴点头示意后,顺着墙根一路往旧校舍的方向小跑过去。
白天参观的时候,院长刻意避开了这处旧楼。此时祝昀仰头望去,隐约觉得这栋三层小洋楼看起来十分阴森。
“据说战时就初建了,那时候叫育婴堂,改革开放后才改作私营福利院。”罗煦显然做了很多功课,一边撬窗锁,一边小声解释。
也许是因为不怎么使用,这栋楼连防盗窗也没有,两人轻而易举从一楼职工办公室的窗户里翻了进去。
尽管如此,祝昀也对一张卡片撬开窗户的罗煦刮目相看:“喂,你不是开花店的么?”
罗煦尴尬地干咳一声:“那是遇到姐姐之后的事儿了,刚来地球我饭都吃不起,总得有点小手段傍身啊。”
祝昀:“……”来地球前他可能只是犯了点小错,流放了一趟回去,啥偷鸡摸狗的技能都学会了!
这栋楼是砖地,室内十分阴凉,冬日里就显得湿冷。罗煦动作灵敏,三两下就转上楼梯,从栏杆上俯身招呼:“在这!”
档案室安了扇普通木板门,这款式从室外只能看到锁孔,却并没有刻意上锁。罗煦叼着钢丝,动作比先前更快。一推开门,祝昀便被掀起的灰尘激得打了个喷嚏。
“咳咳,这得多久没打扫了!”满地都是蜘蛛网和灰尘,连书架上的文件夹都未能幸免,轻轻一碰就一蓬灰。
“叽~”小黑龙从背包里探出头来,安抚地舔了舔祝昀湿润的眼角。祝昀拍拍他的小脑袋,转头去看书柜上的档案资料。
“先从十年前找起,最好要有收留儿童的相片和教职工档案,也不知改建后还有没有留档。”
罗煦倒也干脆,将手电筒丢给祝昀:“教师资料在那边,咱们分开找更快。”
祝昀沿着历年学生档案资料柜慢慢摸索。档案室的窗帘缺了一角,月光柔和地照亮了靠窗的一方天地,隐约能看到胶带贴着的年份表。
既然勉强能看见,他就熄灭了手电,担心光线会暴露他们。
随手拿下近期的资料翻了翻,不出所料,他在里面看到了白天见过的几个孩子。还有些不认识的生面孔,多是被领养的孩子,他们在离开前拍下最后一张证件照,笑容十分灿烂。
祝昀掏出手机拍照,复又留心观察了一下,发现大部分领养都发生在上半年,自下半年开始,被领养的孩子数量骤减。
他往前翻了翻,注意到这所福利院的儿童流转率并不低,许多孩子只待了几个月就找到了新家,甚至里面还有不少先天残障的儿童。
可是郑瑰明明说过……
祝昀皱眉,将这份资料放回原处,往更早期的柜格走去。很快,十年前的资料柜也出现在眼前。
相比现在,那时候照相的成本比较高,相片要少一些,每年只有一张所有孩子的合影。学生的档案上简单地记录了姓名年纪,偶尔备注了病症,没有证件照。
陈旧的纸张薄脆泛黄,祝昀翻了几页,却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无论是名字里带着“玫”的孩子,还是和蛛女长相相似的女童。
祝昀加快动作,连翻了三本资料,突然,他动作一停,重新翻回相片页,仔仔细细地分辨了一下。
相片上的确没有蛛女,却有另一张熟悉的面孔——一名瘦弱的少年,穿着磨损发白的旧校服,小萝卜丁似的站在合影角落里,和平安夜蛛女的形象一模一样。祝昀对照着位置,找到了他的名字:徐承杰。
这个孩子只出现在当年的合影里,难道是这一年间被领养了?祝昀心怀疑问,循着名字翻出他的资料,谁知只看见寥寥几行字:XXXX年12月24日平安夜,急性肺炎,病殁。
徐承杰死了,就死在这张相片拍摄后不久。
看着相片上他腼腆的笑容,祝昀心里堵得慌——只要及时就医,急性肺炎并不是什么必然致死的疾病,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重新将这一年的花名册档案从头看到尾,才发现当年的儿童死亡率出乎意料的高,大多都死于急性疾病,甚至还有痢疾之类死亡率很低的疾病。
又不是缺医少药的战争年代,怎么会这样?祝昀眉头紧皱,他们的死……难道和蛛女有关?蛛女在百货商店变成过徐承杰的模样,想来应该是认识他的。
“祝昀。”隔着几排书架,罗煦低声唤道。
祝昀抬头,只见他正倚在窗边,面色紧张:“好像有人来了。”
“什么?”祝昀一惊,“巡逻的保安吗?”
“不像,他戴着兜帽,看不清脸。”罗煦匆匆收回视线:“他进来了,我们得尽快离开。”
祝昀点点头,匆匆翻过最后几页,突然目光一凝。只见,Z字开头的最后一页上,赫然写着个熟悉的名字:郑瑰。
原来她竟然……是在这所福利院长大的?
祝昀心头巨震,来不及多做思考,只抬手将几页资料全都拍了下来。在罗煦的催促声中,他将档案册塞回原处,两人疾步走到门边。
手指刚搭上门把,就见罗煦骤然比了个“停”的手势。祝昀侧耳倾听,传来的脚步声非常细微,似乎来人刻意放轻了脚步,但还是能听出那声音由远及近,竟是直直冲着档案室来了。
罗煦瞳孔收缩,毫不犹豫地拉上祝昀往窗边跑。他用力推开生锈的窗户,率先翻身而出,顺着排水管一溜到底,抬头对祝昀比了个手势,示意可以下来。
祝昀松了口气,跨上窗台,反手去关窗。谁知这窗户生锈变形,最后两寸怎么也按不回去,眼听得不远处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他心跳如雷,也顾不上关死窗户,开始尽快往下爬。
尘封许久档案室里,只有此处的窗帘被夜风扬起一角。这点异样吸引了来人的注意,那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停顿片刻,便往窗台边走来。
祝昀只差最后两米便能落地,刚想咬牙往下跳,忽地感到身后背包骤然一松。再抬头,只见黑乎乎的小龙奋力扇动翅膀,往窗边猛扑而去。
来人想要打开窗户往下张望,谁知,好不容易推开锈死的窗框,迎面就是一团扑啦啦的黑影。
“搞什么嘛,蝙蝠啊!”
祝昀顺利落地,隐约听见了一个抱怨的女声,却顾不上分辨,赶紧拽上罗煦溜进灌木丛的阴影里。等窗边那人躲开“蝙蝠”,再探头往下张望的时候,楼外已经空空如也了。
两人一路跑回宿舍,直到安然躺回床上,还有些气息未定。
“见鬼了,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噢。”罗煦边说着,边赤着上身绞毛巾擦身。
“或许是怀疑我们的来意,赶着去销毁证据呢。”祝昀摇摇头:“先不说这个,你找到了什么线索没有?”
罗煦点头:“十年前的教师档案大部分都空缺,但花名册还在,我都拍了照,里面就有那位叫谢老师,高乔也在。”
祝昀心里一动:“高乔负责的是几班?”
“三班。”
郑瑰和死去的徐承杰也在三班,祝昀垂眸沉思,这或许不是巧合。
“具体明天再整理吧。”罗煦道,“太晚了,先休息。”
祝昀点点头,满怀心事地躺了回去。他睡不着,便侧头去看白。小黑龙刚才为了保护他,突破极限飞了好长一段路,大概是累了,这会儿眼皮耷拉下来,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
祝昀看着好笑,凑过去亲亲他,小声说:“谢谢你,晚安。”
不过多久,满屋子的人都睡了,只有祝昀还睁着眼睛毫无睡意。他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放空脑袋,就在这时,有一阵轻微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沙沙,沙沙。仿佛是什么东西正挠着身侧的墙板。
祝昀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猛一睁眼,那细小的动静便消失了。将信将疑地,祝昀越过熟睡的小龙,小心翼翼将耳朵靠在了墙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