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汶睡觉也很安稳，不会不乱动也不打呼，除非冷着了往他怀里钻，呈现不同于白日里机灵好动的乖巧沉静。甚至因为他的灵气充裕而带着佛家气息的缘故，姬玄这些年来血脉里难以抑制的紊乱波动也因此好上了不少。
　　姬玄生下来不是个仙胎，不是妖精鬼怪，也不是人。
　　他是人和魔的混血。
　　翻遍九重天的洪荒史册，都不会找到一个神仙是人魔混血。
　　一万年前的机缘里，姬玄得了最为纯正的神血，至此飞升成神，从此往后神途坦荡无往不利。
　　多年来他日日沉思，也想不出自己究竟算是什么。身体里流着三种血的他，盖因为时间太久，与生俱来的魔血不受神血控制而蠢蠢欲动，由此饱受折磨，连神心都有些动摇。
　　似乎只有和玉汶在一起的时候，能被这个上天眷顾生来就是灵体的小东西给安抚住，感受到平静和祥和。
　　多日前怀清从西天回来，跟他提及了一百年前他去西天的时候发生的事。
　　姬玄已然忘记了，若非怀清提起，他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那时候去西天听佛养性，抑制体内魔血躁动。临走前如来说了个不情之请，要了他一滴心头血，给了座下的一株人参果。在这之后，沐浴了三万七千年的人参果才开化了神智。
　　怀清说，大概是这个前缘，才让这颗果子精费尽心机地潜入了太极宫，引起姬玄的注意。
　　怀清还猜测说，这个小家伙对他图谋不轨。


第11章
　　一万年来对姬玄图谋不轨的人很多，玉汶不知能排到哪里去。
　　有想害他的，恨他不如直接魂飞魄散不得轮回的，也有上赶着巴结他，甚至是在几千年前神魔大战里，魔族公主闯入他帐子的那种图谋不轨。
　　姬玄不大清楚怀清说玉汶的图谋不轨是哪种图谋不轨。
　　小果子看着又呆又傻，还不怎么精明的样子。姬玄丝毫不担心自己。
　　只是他觉得这果子精似乎有些得寸进尺，用凡间的话来说，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某一日姬玄早晨起来，让仙童给他梳发，人参果跑过来，用亮晶晶的眼看着他，“帝君，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发吗？”
　　仙童手一抖，险些把手里的发丝给扯下来。
　　太极宫这无法无天的人参果娃娃，终于持宠而娇，准备在帝君头上动土了。
　　姬玄一头如墨般乌黑的长发，发丝服帖地半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
　　玉汶前世里，自己的身体就有一头及腰的长发。而现在头上只有两片叶子的玉汶，非常强烈地想要摸一摸姬玄那看起来手感就极好的黑发。
　　姬玄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意思非常明显。
　　玉汶也反应过来不妥，神色如常道：“那好吧，晚上我再来问问。”
　　姬玄：“……”
　　晚上，玉汶早早就打坐完躺下闭眼，让体内的灵气运转。姬玄过来的时候以为他睡着了，把果子精往里推一推，掀开被子躺下，正要熄灯，玉汶又自己爬了起来。
　　姬玄半撑着床铺，玉汶一只手按在他的腰腹，眼神清明甚至是发亮地问道：“帝君，现在周围没有人了，可以让我摸摸你的头发了吗？”
　　姬玄脸色微黑，语气冷若冰霜：“不可以。”
　　他随即灭了灯，拉上了被子。黑暗里，玉汶老实地躺了一会儿，忽然爬出了被子，爪子里捏着一缕发丝。
　　姬玄的黑发果然如同他想象地那样，很软很长，触感细腻。玉汶对自己头顶着两片绿色叶子很不满意，既然无法化形，能摸一摸别人的长发也是好的。
　　手里的一缕青丝如墨，月光下的帝君棱角分明，被衾盖到胸口，性感的喉结隐没在下巴的阴影中，青丝铺满床，带着若有若无的一股扶桑花的清香味道，玉汶心痒痒地捏在手里揉了好几把。
　　再一抬头，姬玄醒了，深邃蓝色的凤眸看着他。
　　玉汶依旧淡定，“帝君，明天让我给你梳头好吗？”
　　姬玄冷道：“你便是站在小凳子上，也不见得能够得着吧？”
　　玉汶：“……”他一定要勤奋修炼，努力化形！
　　因为玉汶连续三天都闹着不好好睡觉，姬玄只得每晚入睡前满脸冷漠地坐在床上，让果子精撸|两把他及腰的乌发，玉汶这才肯消停。
　　真是任性霸道又事儿多。
　　……
　　近来三界平静祥和，九重天神仙闲散无比，就等着爆出什么惊天八卦来。不求事端，只求八卦。
　　他们所希望的八卦源头，自然是太极宫那位一万年来也没人能摘下的高岭之花。姬玄帝君虽然不近女色，万年来桃花却是旺盛。
　　天帝近来无所事事，便顺应民心，特意垂问了姬玄帝君的婚事。
　　虽然不清楚姬玄从何处来，但人家是位列神班修为莫测的一位神尊，不管年龄几何，谈婚论嫁，只要找到合适的，都不是问题。
　　天帝最先提及的是一千年前的赐婚。被赐婚的是姬玄，赐的是三界最受欢迎的女神仙榜榜首的云淑仙君。
　　当时两位当事人双双反对，天帝以为云淑是脸皮薄，而姬玄是为了姑娘家的名声，让此事从长计议。
　　于是从长计议了一千年。四海升平三界祥和，天帝觉得这件事怎么都改提上日程来了。九重天上一时闹的沸沸扬扬，盖因为众仙都很闲，私底下八卦传的飞快。后来就变成了——九重天姬玄帝君，和女仙云淑，要订亲了。
　　依然是明玖被派到太极宫来传消息来了。
　　刚上天的小仙君被姬玄的气势给吓了了一跳，这次他进了门，站在离姬玄十米的地方，大概就是帝君在殿里坐着，他在大门外的地方，垂头唯唯诺诺。
　　姬玄没说什么，就问：“云淑仙君可有说什么？”
　　明玖：“云淑仙君只说听天帝的安排，想问问帝君的意思。”
　　云淑虽只是个仙，但修为不低，身份也高。在五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中也亲自上了战场，甚至与姬玄的搭档过两次，很有默契。
　　再加上容貌出众，是天帝认为最妥帖满意的人选。
　　姬玄垂眸沉思了片刻，似乎有所考量，道：“你让天帝去问清楚云淑的意思。”
　　明玖只得告辞。
　　一直站在一侧的香兰问道：“帝君，你昨日还对小果子说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今日怎么不直接拒绝呢？”让果子精知道了，铁定要炸了。
　　姬玄道：“毕竟是天帝提及的赐婚，我若直接开口拒绝，对云淑仙君的名声必然有损。还是让云淑开口拒绝为好。”
　　香兰问道：“您怎么知道云淑仙君会拒绝？”
　　姬玄笃定道：“我们不合适，她有喜欢的人。”
　　再下来，香兰也不敢多问。
　　第二日，云淑果然主动拒绝了天帝的赐婚。众人惊讶惋惜之际，又开始八卦，有小道消息的神仙开始传言，是太极宫里那个人参果子精善妒，不能容忍帝君成婚，妄想自己飞升成仙，登上枝头变凤凰呢。
　　旁人笑道：“在西天呆了三万九千年也没见飞升的那个人参果？这天资是得有多差啊，如此迟钝，我看是痴心妄想。听闻长得还蛮丑罢？”
　　……
　　玉汶在太极宫捏碎了八块桂花糕，最后滚进姬玄怀里蹭了好几下，又撸了好几下姬玄的乌发，才消了气。
　　外头说的话是香兰和瑞雪过来时传给玉汶听的，姬玄在太极宫修行，也不知道。玉汶因着要潜心修炼，姬玄不让他出宫，免得这西天土生土长单纯天真的小灵物被染了坏习性。是完全把他当作崽子来养了。
　　玉汶暗戳戳把那些传他坏话的小神仙的名号给记在心底，等他修行有成，出去找他们打一架。
　　心里愤愤地想着，玉汶在帝君柔软的大床上滚来滚去，最后被姬玄给拎着后颈给提起来丢在床脚，“再滚，就滚回景文殿。”
　　他只穿了件松垮的里衣，倾身把玉汶滚出来的床单褶皱给抚平了，弯腰的时候，领口下垂，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带着点随意散漫的意思，与白日里端庄高冷的形象截然相反。
　　玉汶乖乖地等他躺上来，看他虽然面色冷，但眼神却是柔和的，登时有持无恐地一滚滚进了姬玄的怀里。
　　姬玄被他的两片叶子擦到双唇，那叶子的触感柔软细腻，带来一丝不可捉摸的麻痒。
　　姬玄眼神微暗，提起了小家伙，“今日份儿的修行完成了？”
　　玉汶道：“圆满完成！时辰不早了，帝君准备休息了吗？”
　　姬玄轻嗯了一声，把被子拉起来，熄了灯睡觉。玉汶躺得乖乖地，半边身子紧贴着姬玄的肩膀，小果子虽然是果子精出生，但浑身上下温暖极了，不像是姬玄好像天生体温凉上一些。
　　玉汶入睡快，片刻后就迷迷糊糊了，神志不清地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质问：“帝君，我长得丑么？”
　　姬玄没回应，玉汶自己继续问自己：“我好想化形啊，看看自己丑不丑。再不济，化形了也可以改变容貌，比如学个易容……”
　　姬玄皱眉：“整天想着什么歪脑筋不学好。”
　　玉汶闭了嘴，安静了片刻，忽然开始背化形的口诀。他声音软软的，睡了后更像是个孩子似的软糯得过分。
　　姬玄在黑暗里睁开了眼。
　　玉汶往常是不会说梦话的，不然姬玄早两日就把他丢回景文殿里去了。今日应该是受到的打击太大，有些怀疑人生了。
　　姬玄正要把小家伙拎起来，来个深夜的心灵鸡汤开导开导。
　　他刚一翻身，身侧的小家伙忽然嘭的一下，原本椭圆的果子精不见了，一个全身赤|裸的少年安静地躺在床上，嘴巴微张，双眼紧闭，只有轻微的吐息。


第12章
　　姬玄微阖着眼，随手捏了个诀。少年赤|裸的身体上覆了件白色单衣，盖得严严实实。
　　月光透进窗户，少年睡的极沉，五官精致的眉眼清晰可辨，黑发铺散，面相带着少年人的青涩稚嫩。因为离得近，少年的细腻的肌肤似乎吹弹可破，鼻梁秀挺，睫毛浓密纤长。
　　他的头顶仍旧顶着那两片绿油油的叶子。姬玄手臂半撑着上身，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在少年淡粉色的唇上，忽然想知道这是不是和那两片绿叶一样的触感，柔软又细腻，带着体温的温热。
　　姬玄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个状况，小果子精面色沉静，胸口微微有些起伏，呼吸轻微。
　　显然是睡的极熟的。要不然不会连自己化形，化出个没穿衣服的也不知道。
　　姬玄只得挥手捏了个明火，伸手去探小果子的脉。
　　小果子一截极细的白玉般的手腕露在衣襟外，带着微热的体温。
　　果子体内灵气充沛，周转在周身，一点都没有紊乱的状况。之所以突然化形，应该是小果子修为不精，又执念过深，而导致无法控制自己的灵气的缘故。
　　姬玄其实并不觉得小果子有多丑。
　　在妖族化形前，也没有多少是有多漂亮的。怀清吐露过他幼时，也是一只秃毛又色彩杂乱的鸟。更何况是果实一族。
　　没准一个长歪，就没眼看了。人参果的果子面相还是标致的。
　　他不是沉溺于外表的那一类神仙。他的喜好全随了前世的玉汶。
　　就好比他养着小果子，只是因为过了一万年，近来实在是空虚寂寞了。跟凡间捡个东西养老，是一个道理。
　　虽然捡回家的是一只任性霸道又常常无理取闹的的小东西，不过还是有很多惊喜。
　　比如果子精的天生灵体。
　　三界已经很久没有天生灵体出现了。近万年来，有天生仙胎出世，却没有天生灵体，仍旧需要后天勤奋修炼。像这个人参果子这样，身体里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极其少见。
　　于玉汶来说，灵气就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直接取来修炼，不需依赖于吸食天地灵气，拥有得天独厚的修炼的优势。
　　千年前，如来原本是打算拿这个小东西炼丹药的。就是把人参果送给太上老君，啪的一下丢进火炉里，炼成助人修行飞升的灵丹妙药。
　　后来不知如来算到了什么，把这不成器的小东西给留了下来，就这么留了三万七千年。
　　人参果就像个香饽饽，十足信任他，单纯的可怕，哪里知道姬玄也极有可能把他练成丹药，以此解决自己眼下的麻烦呢？
　　姬玄把自己的黑发从小东西身下抽走。果子精不知什么时候压住了他一缕长发，等姬玄抽出来，发现它们两人的发丝就这么纠缠在了一起。
　　姬玄抽了半日，只得把两人的发丝都给剪断了，握在手里半日，到底没忍心直接给施法幻灭掉，放入了抽屉里的一个小格子里。
　　这么一闹，他半点睡意也没有了，起身穿了里衣，就下了床走到了窗前。
　　九重天的夜晚非常漂亮。
　　银河横贯当空，如同美丽的绸带，繁星满天，星光柔和。
　　九重天原本是没有夜晚的，盖因为九重天的这位天帝，骨子里带着浪漫的色彩，弄了个昼夜交替、四季轮回。热闹倒是挺热闹的。
　　这让他莫名想起第一次被带到九重天的场景，也是深夜寂静，星光满天。
　　他出身凡界，自幼在魔界长大，是玉氏的那位末代神君玉汶，把他带到了九重天。
　　……
　　玉汶第二天是被饿醒的，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回到了景文殿。
　　这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因为已经连续数十日姬玄都接受他睡在他房中了，况且昨日两人都入睡了，姬玄断然不会再麻烦自己把他送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