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誉为九重天上第一高岭之花的姬玄帝君在私底下，实际上是一个非常懒散的人。如果不是天帝最后的底线，他可能脱手九重天一切事务，干脆在太极宫养老。
所以绝对不会在大半夜特意从广陵殿，挪步到景文殿，还带着一个很有分量的人参果子。
玉汶百思不得其解，他中途摘了扶桑花，就跑去广陵殿，香兰正端着水盆从里头出来，见到玉汶，惊喜道：“小果子，今日你怎么从外头来了？”
玉汶问道：“帝君在里头吗？”
香兰道：“在里面呢，刚起来。不过我看帝君好像没睡好，有点吓人。果子你多体谅些，别对帝君不敬，惹帝君生气。我去备早点。”
玉汶摸了摸肚皮。他一早上醒来就觉得极饿，迫切想要吃东西。
他推了门进去，姬玄合着衣服，正由仙童给他梳头。
他面色带着几分憔悴，深邃的蓝色眼眸半敛，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和淡淡的怒气。
这的确是没睡好的恼火。
玉汶心里一惊，顿时反应过来，昨天姬玄把他送回去，是自己偷偷摸摸做了什么？！
玉汶把新的扶桑花插入花瓶，随即皱眉，各处瞅一瞅。
寝殿里上上下下，小到外头案桌底下，到一排排书架，直到玉汶准备爬上床去检查姬玄的床铺，姬玄面色冷淡地制止住他，有些生气道：“你在找什么？”
玉汶被拎着脑袋：“帝君是在寝殿里藏了什么好东西，把我都扔回景文殿了。”
姬玄莫名：“为何你会这么觉得？”
香兰送来了早点，玉汶得了回应，心中警铃大作，惊道：“莫非帝君养了别的小东西？！”
姬玄能留下一个人参果子精，又难保不对别的小东西有好感。比如说锦苓的猫，毛色水光润滑，姿态优雅，在九重天都是极受欢迎的物种。
玉汶晓得，男人这种物种，也是极其容易移情别恋的，难道太极宫里真的藏了猫腻了？
姬玄无奈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养了别的小东西？”
玉汶义正词严，“今天早上起来，我都不在你床上！”
姬玄想了想，道：“因为你昨晚说梦话，吵的我睡不着，我就把你送回去了。”
玉汶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他竟然也会说梦话，因为活了七万多年的他从来没说过梦话。神仙也会说梦话吗？
姬玄见他不信，于是就使了回溯时间的法术，只截了昨晚玉汶睡着后默念化形口诀的那一段。
铁证如山，玉汶呆了呆，摸摸脸，他好像是冤枉姬玄了。
“有你一个已经很麻烦了。”九重天帝君很是诚恳地说，“只会养你一个，不会再养别的小东西了。”
第13章
九重天姬玄帝君是个极懒的人。别看在外头高冷端肃、巍然如山寡言少语，纯粹是因为懒得说话，懒得动，懒得做出回应。故而让他养着一个小果子精，实在是有些嫌麻烦。
于是玉汶就在“他是太极宫里唯一的小东西”和“帝君嫌弃他娇贵惹事麻烦精”里纠结了好半日，心里一时悲痛又委屈，肚子饿的不行，又怕帝君嫌他吃得多。
玉汶便道：“帝君，我在太极宫里也干了俩月了，我能有工钱拿吗？”
姬玄看他，“你的工钱应当是毕仓在管，不该问我。”
玉汶面色深沉：“是了，但帝君您是太极宫的主人，这件事我深思熟虑，还是想着跟您说一下。”
姬玄微微偏头看他，双手拢在袖子里，想知道那让这每日无忧无虑的小果子需要深思熟虑的事情。他只动了两下那甜腻得过分的小米粥，便放下了筷子，反正他已辟谷，也不觉得饿。
玉汶道：“我虽然刚开化灵智，但并非什么都不懂。凡间里聘用了工人，给包食宿的就少见，更何况帝君给我这么好的地方住，还给我好的点心吃，我若是再要了工钱，那就是占了大便宜，这是不对的。”
姬玄默了默，好的地方是旁人挤破头都挤不进来的太极宫偏殿，床是九重天姬玄帝君的床榻，吃的更是和他一样的规格和等级，确实是占了极大的便宜。
不过只有姬玄知道这小东西的用处，算来算去，两方互利，没有占便宜一说。
姬玄觉得无伤大雅，只要不是天塌了，都随他去，便道：“那也行。”
“那……我可以再加一份早餐吗？”玉汶委屈地摸肚皮，“我还没吃饱。”
姬玄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这个微不足道的要求，便让香兰去取双份的米粥和方糕过来。小果子昨晚意外化形，虽然是无意，但也消耗了灵气，早上起来觉得肚子饿，也是体内能量消耗过度的表现，这点倒是姬玄给忘了。
玉汶心安理得地吃了个痛快，迈着小短腿去散步，临走还想着拉上姬玄。
然而姬玄是天帝寿宴都要三请四请都请不动的祖宗，当即拒绝了他的要求。
时辰还很早，姬玄打算回去补个觉，再起来看天帝送来的奏折，当然，干脆不看让仙官原样送回也是可以的。
他找来香兰，轻声问道：“膳房里，是按照谁的口味做的早餐？”
香兰微微有一丝犹豫，道：“回帝君，昨日小果子去了趟膳房，说点心和主食的味道有些寡淡无味了。故而膳房做了点修整。帝君恕罪，小果子和膳房里的那位掌勺的小仙官私下里聊了好半日，我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掌勺的小仙官名叫元昧，是干杂活的元松的好兄弟，长相五大三粗，却心细如发。
姬玄微微挑眉，道：“无妨，这么说，口味是照着小果子来的？”
香兰点头，“帝君不喜欢？”
姬玄道：“甜腻得很。”
虽然辟谷，却并非尝不出味道，姬玄虽然随了昔日玉汶的喜好，关于嗜好甜食这一项，却怎么也学不来。
他骨子里天生凉薄，旁人咬一口都觉得他的血是苦的，苦涩深入骨髓，实在是受不住这样的甜味。
……
这件事后来，香兰跑了趟膳房，跟掌勺的小仙官交涉了一下，才打算从此往后做两份，一份帝君的，味道清淡，一份玉汶的，偏甜的。
某一日下午，姬玄照例拿着本三界游记在看，看着看着便盖在了头上，睡着了。
他的睡并不安稳，实际上这一万年来他睡觉就不怎么安稳，前五千年因为经逢巨变而仓惶未定，后五千年，亏损过度的神魂和体内血脉互不相容，致使他并不如表面那般光鲜亮丽、稳坐神坛。
不过小半个时辰，或许因为感受不到果子精的气息，姬玄心中极乱，终于从噩梦中惊醒。
他放下了手里的书，掀了毯子，起身去找那个不知跑去何处的果子精。
……
玉汶并没有跑去哪里玩。
扶桑花的盛季过去了，太极宫里飘了满地掉落的扶桑花。玉汶看着心疼极了，也觉得可惜，于是便每日叫上香兰和两个宫娥，把花瓣都捡起来。
扶桑花娇贵，花瓣更是，离了供给营养的枝桠，不过六个时辰便会发黄枯萎。
玉汶收集了一大堆扶桑花，用他花灵气滋养的灵水浸泡后取出，再让香兰他们用铁杵碾碎，化出浓汁后配以其他辅料做成扶桑花蜜。
九重天上没有买卖脂膏的地方，扶桑花因为本身娇贵难以养活的缘故，扶桑花蜜是有价无市的东西，拿来给女仙美容养颜却最是有效。
玉汶听闻膳房的元昧正在追求九重天上的一只仓鼠化成的女仙，于是拿着这一小罐子扶桑花蜜，去贿赂了元昧。
玉汶计算了一下，“我们大概还能做三十罐出来，留下三罐自己用，一些分给太极宫里的其他小宫娥们。还有些可以拿出去卖，市面上扶桑花蜜能卖多少灵石呢？”
香兰慎重考虑道：“这么一小罐，能卖上八千灵石吧？”
玉汶点点头，他对金钱没有多大概念，故而也不知道，八千灵石，大概是他们一个小宫娥的四年工钱了。
做出来的扶桑花蜜被搬入景文殿，玉汶推开门，猛地往里一窜，把香兰他们关在了外面。
说来景文殿也是太极宫的产业，姬玄出现在殿内并不惊奇，玉汶却吓了一跳。负手而立的姬玄听到声音，手里捏着片鲜艳的扶桑花瓣，转过头俯视他，“去哪儿了？”
姬玄虽然懒散，太极宫内一切事其实并不能逃过他的眼睛，玉汶对自己被发现并不惊奇，便索性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帝君，我擅用宫里的花瓣，我道歉。但是扶桑花飘零一地，怪可惜的，我便擅自做主，拿来制成花脂。这样吧帝君，赚了的钱帝君拿一半，我也只拿一半。”
姬玄正要说太极宫不缺钱，便听这油嘴滑舌的家伙狡辩道：“帝君是不稀罕这点。可我现在拿不到一点工钱，身无分文……那好吧，帝君拿七分，我就拿三分好了。”
第14章
玉汶心底其实还是有点害怕的。到底是他未经过姬玄同意，擅自动了落在地上的扶桑花花瓣。
太极宫宫人都知道，扶桑花是姬玄的逆鳞。当初那个冒犯君威的宫娥碧桃，就是用扶桑花作诱饵耍手段，结果落了个坠入畜生道的结局。
姬玄神色淡淡，往日散漫的面容上，深邃的蓝色眼底带了点细不可查的锐利冰冷。
他心底大片大片的扶桑花背后，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不可为人说的秘密。就因为他借用扶桑花寄托对那个人的思念，才让扶桑花成为他不可侵犯的一个宝贝。好比是一个无法结痂的疤痕，稍一触碰就是深入骨髓的绝望。
……
玉汶为他那三十罐扶桑花蜜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一是他非但没能还上恩情，还与太极宫签订了一百年的花房管理员的合同。这条丧权辱国的条约就像是卖|身|契，虽然他本就不打算离开太极宫，但他本意就不是来太极宫当个小花房的。二是往后不能和姬玄同寝同餐了，玉汶掰着手指算了算，心道自己这下算是阴沟里翻船，真是亏大了。
而且连续两日，姬玄都避开了玉汶，广陵殿内主屋的房门紧闭，被主人下了任何人都不得闯入的禁制，玉汶想尽了办法，也没能再摸上姬玄的床。
香兰劝他说，是帝君在闭关，不让任何人打扰。
玉汶心里半信半疑，思来想去，他觉得姬玄不可能只是因为几罐扶桑花蜜的缘故，难道他又在无意中犯了姬玄的什么大忌讳？
……
虽然玉汶进不去，但怀清作为姬玄关系最近的一个朋友，却是来的勤快。而且姬玄对他也是态度特殊，听说他来了，便主动撤了禁制、敞开了门。
怀清是只九重天上十万多岁的老朱雀鸟，生的风流倜傥，性子随意潇洒，却与姬玄交情极好，属于人群中除了天帝外帝君愿意搭理的那类。就好比大家不知道姬玄的出身，谁也不知道两人有什么过命的交情。
怀清前脚跨进房门，后脚玉汶就来了，姬玄上前把掩着门，微垂着头，示意玉汶出去。
玉汶半个屁股坐在高高的门槛上，道：“帝君今日中午和我一起用午膳吗？景文殿里的桃花开了，很好看。”
怀清在里头险些跌了一跤。
闭关了数日，姬玄被那晚这家伙忽然化形的场景扰乱的神心终于重归坚硬如铁八风不动，闻言答应了他，让香兰把半月一次送来的蟠桃拿去景文殿，给果子精啃了提升修为。
好比是久逢大旱后得到了点甘霖，玉汶立即缩回了脑袋，尝到了点甜头就跑回了景文殿。他知道，一个真正的强者，背后一定有庞大的事业和不为人说的秘密，姬玄肯定也是。他心胸足够宽，该不能知道就不去深究，故而也没有问香兰，也没有查九重天近一万年的神仙册。于是他就不知道姬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神仙，他能封帝君，又是因为什么。
……
怀清并不大喜欢往太极宫跑，他的这位老朋友活得太孤寡无趣，而他喜欢热闹和有趣的事。所以他每次过来，必定是外头有什么事。像是上次天帝寿宴后，大家盛传太极宫养了只极丑的人参果子精，也是他传到玉汶的耳朵里。
他对这个让姬玄沾染上了点人情味和烟火气的小东西很感兴趣，不过也是感兴趣罢了，九重天姬玄帝君无心无情，不为外物动摇，都传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位神尊。这个比喻怀清也觉得恰当，直到今日。
姬玄对这个人参果说话的态度，完全没有在外的冷硬和冰寒，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宠意。
怀清震惊地望着穿着墨青色袍子的姬玄，道：“你这石头，开窍了？”
姬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神色依旧冷峻，眼神无波无澜。
怀清道：“好吧，没想到你对这人参果竟然如此上心，看来并不如外界传闻那般——姬玄帝君为一只果子精缠上，怎么也摆脱不了困扰极了。你先别反驳，我需要冷静一下。不是，难道你那无欲无求的神心动摇了？真是比人间铁树开花还要稀奇，千年头一遭，今日我没白来。”
姬玄撩起袍子坐了下来，给两人倒了两杯茶水，他的仙气依旧围绕在周身，灵气在周身灵脉流转顺畅无阻，修为甚至比当初更上了一层。
怀清并不对他的老友的根骨和资质歆羨，他比姬玄多活上数万岁，修为和法术却不及对方一半。姬玄可以封帝君，这也是重要的一点原因。
姬玄面目依旧是冷冷清清的，好像什么都不能上心似的，淡漠里透着与这个世界寡淡近无的疏离，也就见到老朋友，才愿意多问一句，“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