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脸上带着标准的微笑,看久了有点渗人。他把人带到,彬彬有礼的躬了躬身便离开了。
建筑里聚集了一百多号人,但并不吵闹,人们交谈时也都放低了声音,不会让旁人感觉到不适。
程月疏和沈岫落了座,大家面前的食物都一动未动,脸色也是一个比着一个的难看。程月疏环视了一下众人,问到:“剩下的人呢?”
九张椅子、九份食物、九个人。
一切都像安排好了一样。
沉默了一会儿,许颜战战兢兢的开口道:“他,他们会不会……”
“不可能!”郑敛估计是猜到她想说什么,立刻出声打断她,“系统没有出公告说他们终止游戏,他们肯定还活着!”
不在这里的五个人分别是宋凉、徐光、何晏、周益生和那个叫易望的矮个子年轻人。
许颜身边坐的是她最后一个队友,这人厌恶的看了她一眼,嘀咕了一句“没用的东西,要是换了周大哥在这儿就好了”。
见没人注意自己,程月疏低声问:“南南,他们也在这一层吗?”
过了一会儿,指南答道:“在的。”
食不知味的填饱了肚子,那个带他们进来的男人都没再出现过。起初他们以为这里是一所集中营性质的管理机构,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在这里的人们活动并没有受到限制,他们可以随意的走动甚至离开。
在这里的人来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好在系统没有过分到让他们无法交流,他们说出口的话到了玩家耳朵里自动转换成了能听得懂的语言,接连拦住好几个人询问,得到的结果都是同样的。
我们很喜欢这里。
这里没什么不好。
我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所有人的口吻都惊人的一致,就连天真的孩子们的目光中也永远带着希冀。
建筑里所有的大门都没有上锁,程月疏粗略的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线索,他坐在在台阶上,突然从怀中掉落了什么东西。
“很漂亮的花。”有人从他身后说道。
“目标NPC出现!程程小心!”指南喊到。
程月疏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雏菊,因为脱离了土壤,它的花瓣有些微微卷曲着。站在他身后的老人面容慈祥,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温暖的阳光在他厚重的镜片上折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
老人同样穿着白色的制服,他脸上的笑容真挚和善,胸前的雏菊标识被翠绿的橄榄枝托着,是一个呵护的姿态。
“您好先生,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程月疏礼貌的问到。
老人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你倒是比刚才那个小伙子懂礼貌,这里是‘国际医疗救助协会’,我姓易,你可以叫我易教授。”
“医疗救援……那这里的人是……”程月疏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易教授轻轻点了点头,“你大概猜到了,他们都是在战争中流离失所的人。或许,你愿意留下来加入我们吗?”
指南顿时紧张起来,“程程,你不要答应他啊!”
程月疏咳了两声示意她稍安勿躁,问到:“为什么是我?”
易教授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微笑,“因为你是‘乐园’的人,乐园是只要相信就会存在的。”
“不过你也不用急着回答,”他意味深长的说道,“毕竟时间还长着呢。”
易教授说完,又迈着平稳的步子离开了。每个人都很喜欢他,他所到之处充满了欢声笑语。
程月疏抿了抿唇,轻轻转动了一下手中的花。娇嫩的花茎上,不易察觉的根部已经开始腐烂了。
傍晚,沈岫筋疲力尽悻悻而归。协会外面一大片茂盛的森林,她走了一个下午才走到尽头,本以为怎么说也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结果走出去了才发现她又回到了这里。
整个B-08层就只有这么大的空间。
沈岫趴在桌子上哀嚎,“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这里也太正常了吧!”
B-09层没有NPC,这一层倒是好,铺天盖地的全是NPC,见了面就要跟自己说他们喜欢这里,谁要管你们喜不喜欢啊!我不喜欢!沈岫无语凝噎。
“游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程月疏问。
沈岫把脸从桌子上抠下来,想了想道:“听见钟声是在中午十一点,那时候游戏就已经开始了吧。”
“程程,你是找到什么线索了吗?”沈岫问。
程月疏摇了摇头,“没有,但是我见到boss了。有一点很奇怪,这个boss他知道自己的名字。”
“诶……你这么一说,”沈岫抓了抓头发,“从第十层开始,我好像也慢慢地想起来些东西。”
她掰着手指头一件件讲给程月疏听,“第十层通关的时候,我想起来的是年龄和进入游戏前发生的事,但是很模糊。第九层结束的时候,我想起来的是我的职业和怎么进入这里的。”
她指了指自己太阳穴附近,“这里,有两个感应磁片,它们把意识导入到游戏中来,其他的就想不起来了。”
“你呢?有没有想起什么来?”她问。
程月疏闭上双眼仔细回想了一下,脑海中突然出现零星破碎的影像,灰色的房顶和种着兰花的窗台,二楼上倾泻而下的琴音,书架上摆放着照片……
他的意识顺着牵引走向照片,想要看清上面人的面容。可还没等他接近,画面就像被人生生揉碎了丢在地上,头一阵阵的剧痛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程程!!”沈岫不知所措的扶起死死抱着脑袋倒在地上的人,汗水滑进他紧闭着的双眼中把自己伪装成泪水蜿蜒而下。
尖啸不断的刺激着脑海,程月疏好像又看见深不见底的漩涡用力的拉扯着他,过往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不断的在他耳边蛊惑,就这样沉溺下去好像就不会有痛苦。
昏昏沉沉的黑暗中,他听见有人说,“等我从那里出来的时候,他得跟我一起。”
刺眼的日光下,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成为玩家的真正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天气好像不太好……
☆、ACT22.心愿
“程程,程程?”
指南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纱传来,程月疏空洞洞的目光盯着头顶的天空,好半天才适应了眼前的光线。
他身边的沈岫有点惊愕的愣了片刻,程月疏按按胀痛的脑袋坐起来,低声询问她怎么了。
“程程你刚刚的眼神……”见他又恢复了平常熟悉的样子,沈岫竟然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她干笑了两声,“没什么,可能是我眼花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可惜没能想起什么来。”程月疏抱歉的笑笑。
他刚刚可把沈岫吓得够呛,沈岫拍了拍胸脯道:“没关系,都是我不好,可能这个也是因人而异吧。”
晚上九点,他们又见到了协会的其他人。这些医生也都来自不同的国家,他们为病人们做好了检查又安抚孩子们睡下才离开。
给玩家们安排的房间也和其他人一样,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每个桌子上都摆放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娇艳欲滴的花朵。窗户着对着椅子,一抬头就能看见满天星河。
程月疏轻手轻脚的合上房门,走廊上安安静静的,只有几个属于玩家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在夜晚格外扎眼。
建筑里也是静悄悄的,脚步踏在水泥地上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南南,如果在任务完成之前都没有找到他们会怎样?”
指南道:“他们会在B-08层消失的同时被强清出游戏。”
走过转角,程月疏闪身进了卫生间。洗手台上镶嵌着一块巨大镜子,因为长时间没人去管他,上面被水渍晕染出一块一块的模糊污垢。他拧开水龙头掬了一捧水泼在上面,清理出一片干净光滑的镜面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下午在花园里随手摸的一块石头。
“嘭”的一声巨响划过夜空,程月疏捡起一块镜子碎片迅速折返。有几个玩家探出头了看了看,其它的房间依旧像没有人一样悄无声息。
“程程你弄这个做什么?”指南好奇地问。
“有个想法需要验证一下。”程月疏道。
锋利的碎片划过肌肤,痛感间隔了片刻才迟迟传来,指南捂嘴惊呼,但程月疏背靠着房门,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的自己的小臂。
没有血流出来。
他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松了口气。
“这里没有任何能够伤人的东西,就连用餐时使用的刀叉都被磨的光滑平整,所以我就在想,这里一定有什么不能让人们受到伤害的原因。”程月疏把碎片用毛巾包了,小心地放进怀里。
“是boss?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是不想让这些人逃跑吗?”指南在他眼前打出了一个思考的表情。
程月疏摇了摇头,他倒并不觉得boss是为了把人们强行留在这里。
“我觉得到更像是‘不希望让他们受到伤害’这一类的原因。”程月疏道。
就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他小臂上长长的一道伤口已经愈合成了一条细线。
第二天一早,他们是被钟声叫醒的。建筑里的人们走了出来,全然不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卫生间的镜子依旧完好无损的挂在墙上,它面前走过各种各样的人,没有任何一个发现它变得干净明亮。
“程程早啊。”沈岫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睡眼惺忪的端着早餐坐到他身边。程月疏突然胸前一震,心脏像是被什么掐住了一样。手不受控制的颤抖,温热的牛奶洒了小半杯在桌子上,很快就有人帮他擦掉了。程月疏从短暂的失神中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道谢那人便走远了。
两人对视一眼,程月疏迟疑的开口道:“刚刚……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那种感觉就好像刚刚宋凉就在他身边,但也只是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很快这种微弱的联系就被强行割开了。
指南再次尝试定位,但得到的结果依旧和之前一样,他们的坐标在这一层的边缘,并不在这里。
“你没事吧,是不是昨天没睡好?”沈岫被他吓精神了一点,“对了,我昨天发现了点东西,不知道算不算线索。”
她之所以今天困成这样,完全是因为做完并没怎么睡。她跟程月疏差不多前后脚出门摸黑去了走廊尽头的房间,房间上着锁,她本来想着先回去等弄到钥匙再来,可没想到就在这时候程月疏打碎了镜子,沈岫借着这声巨响过后镜片碎在地上的声音干脆砸了门锁。
她凑近了一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老旧的照片平放在桌上暗搓搓的推给程月疏看。
照片很旧了,左上角像是被火舔舐过,只留下一小片烧焦的痕迹,但其它地方还算清晰。沈岫指着其中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说:“这个人,我昨天见过他。”
照片上的人失了左腿,只剩一条空荡荡裤管。其他人也大多身体上有残缺,这张照片不大背景是正在修建中的建筑,整整五十个人放进去就显的格外拥挤。照片中央是一个中年男人,他脸上带着笑,大难笑容跟程月疏见过的不一样,带着浓厚的悲伤。
“还有这几个孩子,你看着不眼熟吗?但是我们见到的他们都还算健康,就算有的还在被治疗,也都不是很严重的伤病。”沈岫道。
“可是这代表什么呢?”沈岫泄了气一般倒在桌子上,“我想了一晚上都没想明白,难道是什么新科技,肢体再生?”
程月疏手指在照片左侧的一行小字上划过,目光定格在男人的脸上,他道:“不是什么新科技,这是他的心愿。”
“啊?”沈岫没能跟上他的思路。
程月疏指着中间的男人说到:“这个人就是boss,根据上面写的日期,这张照片是十五年前拍下的。”十五年过去,除了boss之外的所有人都没有继续长大,时间好像把他们的模样定格在了十五年前,但却修补好了他们的身体。
沈岫也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我们眼前所见的或许都不是真实?”
程月疏点了点头,“boss说过,‘乐园是只要相信就会存在的’。”
“这么一想的话,不在这里的几个人都不太像是会相信这种刻意编制出来的美梦的人呢。”沈岫把头支起来,一束阳光透过玻璃窗沾在她翘起的一缕发丝上。美梦之所以诱人沉醉,不就是因为它能补全现实中永远无法更改的遗憾吗。
上午十点钟,程月疏被易教授派来的人叫走了。
跟他一起的还有许颜,他们两人到的时候,易教授正在给病人拆线。他手上的动纯熟老练,病人活动了一下愈合的左腿,开心的在原地蹦跳了两下紧紧地拥抱了易教授。
等病人离开后,易教授道:“不用担心,我只是想请你们帮忙照顾一下这里的病人,我有事需要出去一趟。”
等两人应下后,他笑了笑,走到程月疏身边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镜子已经换过新的了,下次要小心些,伤到自己就不好了。”
程月疏道:“多谢您的提醒,我会小心的。”
照顾病人并不是什么难事,这里的人都很听话,许颜又是做惯了这些的,程月疏只需要帮她打打下手就可以了。
他扶着病人走到温暖的阳光下,微风吹过嫩草地掀起一阵碧色的波浪,他突然脚下一顿心有所感地回过头。
但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病人好奇的询问他发生了什么,程月疏笑笑摇了摇头,手心却出了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