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一直都很不能理解他。”易望怕他会介意,所以没敢离太近,随手在地上捡了一块脏兮兮的布给自己擦出一个位置坐下来。易望抱着肩,也跟宋凉一样看着炭火出神。
“明明自己的家人都不在乎,却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燃烧生命发光发热,他只是个记者吧?图什么呢?”
宋凉没有吱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听。
不过易望也只是想把这些话说出来而已,而且在不违反规则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说给宋凉听,即便对方怎么看都并不像是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
“我妈生病的那一年他没回来,后来我妈死了,他也没回来。我就想,那他永远都别让我再见到他。没想到,却是他没法再睁眼就看到我了。”易望托着脸叹了口气,“你说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乐园。”宋凉突然说到。
易望没想到他会回答,竟然被吓了一跳,傻呆呆的“啊?”了一声。
“我说他想要的,就是乐园的样子。”宋凉咔的一声把打火机收紧掌心站起身来,在堆放着乱七八糟杂物的桌子上翻找了一通,居然真的被他找到了纸和笔。
他的手很稳,笔下的线条平直顺畅,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座建筑的轮廓。易望很快就辨认出这是他们曾经见过的那座建筑,只不过那时候只看见残垣断壁,这会儿到了宋凉手中,像是时光倒流重塑,又显现出它曾经该有的样子。或许在这座建筑前,还应该有安稳生活着的人们。
宋凉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黑点。他看似不经意的搁下了笔,“很好想象,乐园是在修补现实中的遗憾,是跟这里完全相反的。”
易望拿起那张纸,口中喃喃道:“果然还是……完全不能理解。接到领事馆通知的时候,我本来是打定了主意不去见他的。”
“可你还是到这里来了。”宋凉道。
易望苦笑了一下,“可我还是来了。”
二层的灯被人依次关上,关到最后一盏的时候,他的动作停下了。昏暗的的走廊上有个人影站在转角的阴影里,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你在等我吗?”易教授留了一盏灯,微笑着问。
作者有话要说: ?
☆、ACT26.争执
“你在动摇,孩子。”易教授把别再胸前口袋上的一朵带着纤长根茎的雏菊别在他领口,“能说说吗?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想要离开乐园的想法?”
指南有些焦急的说到:“程程,别跟他说话!”
程月疏伸出食指碰了碰细嫩的花瓣,半晌开口道:“因为一个人。”他从阴影中走出来,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是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带着一层柔和的光。易教授这会儿才看清他脸上竟然是带着笑的。
“我之前一直在想会不会有这么巧的事,但我自己想来想去也得不到结论,所以直接来问问您。”
他站在易教授面前,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是一个完全放松的姿态。
“跟我们一起来到这里人,其中有个叫易望的,您认识他吗?”他没等易教授回答便接着说到,“我与他接触不多,但他看起来并不是那种拥有很强的自我意识,强到可以一眼看穿乐园的假象从而被这一层世界所排斥的那种人。”
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眼前的景象断裂开似的显现出两半截然不同的画面。废墟鲜血和干净洁白的走廊墙瓦钩织成一幅讽刺照片。易教授站在照片中央,像极了超现实主义电影海报中的主角。
“看来我猜对了,你的乐园并不完整,你还有不想忘记的东西。”程月疏道。
易教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笑了起来。刚刚出现在眼前的画面仿佛只是一场幻觉,倒塌的墙壁在眨眼间修复如新。
“你猜得不错,我确实有个儿子叫做易望。”易教授叹了口气。“在我一心追求的理想和亲人之间,我选择了对不起他。”
易教授摘下眼镜仰了仰头,不知道是不是想让泪水流回去。
“但我并不后悔。”
“我很惊讶你会这么问,看来你丢失了很重要的记忆,但想不起来对你来说或许是件好事,把这段记忆藏起来的人是在为你好。”他拍了拍程月疏的肩,“很晚了,去睡吧。”
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
整个第二层被笼罩在黑暗之中,易教授平稳的脚步声消失在了楼梯转角。
“程程,你没事吧?”指南怕他被易教授的话勾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不免有些担忧的问。
程月疏捏了捏鼻梁,“我没事,而且我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这回轮到指南默不作声了。
程月疏轻笑了一声,“别怕,我不会怪你的。而且我想易教授说得对,那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谢谢你帮我藏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指南小声的说:“程程最好了。”
程月疏第二天是被争吵的声音弄醒的。吵架的双方好巧不巧的就站在他门前大声喧嚷,来来往往过路的病人无不好奇的偷偷观察他们。程月疏爬起来去洗了个脸,发现两人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架势,只好揉了一把自己睡的乱糟糟的头发一把拉开了门。
正涨红了脸大声驳斥着什么的郑敛声音一顿,半句话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的。他对面正是那个说话阴阳怪气儿的许颜的队友,程月疏记得他好像是叫做……
“魏凌,你别说了……”
许颜声音微小的劝说根本无济于事,魏凌一把挥开她的手,脸上带着几分厌恶的说到:“为什么不说?现在在这里的有九个人,已经超过半数了,只要他把剧情和线索说出来我们就能到下一层去,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郑敛道:“不行,在找到小晏之前,我绝对不能让这个世界崩塌。”
“你有什么打算?”一直采取远距离围观政策的沈岫悄悄从外围绕到程月疏身边低声问。
程月疏注意到郑敛似乎是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但对方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他对沈岫说道:“boss的意志已经在瓦解了,我想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他盯着魏凌单手抄在口袋里转身离开的背影,总感觉事情恐怕并没有这么简单。
今天也依旧是个好天气,新洗好的被单带着一股皂角的纷香。建筑前的那一大片草地上搭了竹竿供人晾晒衣物,小孩子们正是爱闹的年纪,穿梭在被风吹的扬起的洁白被单之间嬉闹着捉迷藏。
许颜被撞了一下,她站在原地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把被单拉平挂起来,目光下意识的追随着刚刚从他身边跑走的孩子。
她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手里已经拧干的衣服被她反反复复的拧了好几遍。
“许……”
“哥哥!”清脆的童音几乎是和他的声音同时响起,小女孩今天带了一顶崭新的草帽,她在程月疏面前转了一个圈,全方位的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新帽子,然后指着她跑过来的方向问“哥哥,可不可以一起来玩捉迷藏?”
程月疏帮她正了正草帽,再抬眼的时候许颜已经抱着盛衣服的木桶走远了。
勉强按压下心中的不安,程月疏被小女孩牵着走到了她的同伴们中间,本以为自己肯定是被弄来当鬼捉人的,没想到却被推到了孩子们中间。小女孩背过身去趴在大树上大声的喊着数字,身边的小孩子们哗的一下子四散跑开。程月疏只好藏在了灌木后面坐了下来。
小孩子们耐不住性子,很快就被一个个揪了出来,被抓到的就鬼叫着往建筑里面跑,没多久就只剩下程月疏还没被找到了。
这一方天地静悄悄的,不知道小女孩在做什么。
就在他想要不要故意弄出什么动静来暴露一下自己的时候,身后的灌木丛被人拨开,一大束盛开着的雏菊被推入怀中,风把小草帽吹的歪了歪,小女孩脸上的笑可比花要好看得多。
“找到你啦哥哥!”
最后一抹日光透过林间用余温照耀着这片土地的时候,易教授才风尘仆仆的从外面回来。他肩上弹着点暗色的灰尘,鞋子应该是擦拭过的,只有不易察觉的边角处还沾着点泥。他看见程月疏抱着累的睡着的小女孩,远远的招了招手。
小女孩即使睡着了也紧紧地抓着她的草帽,这股新鲜劲儿还没过去,总觉得非得戴着才好看。程月疏抱着她,那束雏菊被小草帽盖着,悄悄的探出一点来窥视着外头。
易教授从他手里把孩子接过来,笑着用手指蹭了蹭熟睡中女孩的侧脸,女孩像是做了什么美梦,眼角弯弯的。
“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易教授问。
程月疏无奈道:“其他人都回去吃饭了,但她说一定要等爷爷回来。”
地平线终于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易教授突然开口问:“为什么没有开灯?”
程月疏也是一怔,随即往建筑里看去。天没完全黑下去的时候还不太明显,这会儿看过去整座建筑都是漆黑一片,按照时间来看,现在正应该是大家都在一层用晚餐的时间。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脚步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大门紧闭着,但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一推就开了。所有人,确实是所有人都在一层餐厅里。桌上点着蜡烛,灯没有开,但是更把他们脸上苍白的神情映的分外清晰。
淡淡的苦涩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程月疏按开了墙上的开关。一瞬间袭来明亮的光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眯了眯眼。
魏凌是玩家中唯一一个坐着的,看到他回来停下了手中的抛接动作轻笑了一声道:“你回来了,是不是就说明boss也回来了?”
程月疏还没来得及问出什么,站在另一边的郑敛一拳砸在桌子上,餐盘被震翻在地上,汤汤水水洒的到处都是。
“你都做了什么!”郑敛拿起椅子就准备冲过去跟他拼命。他身边的两个人慌忙拦住他。
魏凌倒是挺无所谓的把手里的空瓶子扔给他:“做什么?我只是用了摧毁乐园最快的方法而已。再说了,人又不是我杀的,你说到对不对许颜?”
许颜瑟缩了一下,下唇被她自己咬出了血,“对不起,是我杀的。”
接着明亮灼眼的灯光,程月疏终于看见了大厅里的情形。病人们像是木偶一样低着头站在餐桌旁,脸上的表情空洞茫然,他们面前的餐桌附近倒着十几具尸体,有大人,但更多的是下午跟他一起玩过捉迷藏的孩子们。
程月疏眼前一阵发白。
脑子里混乱得像是要炸开,剧烈的疼痛袭来的时候他甚至已经习以为常。拿着雏菊的手死死地掐住了细嫩的根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声音有点沙哑的问:“□□哪里来的?”
“你说那个啊,”魏凌无所谓的摊了摊手,“上一层带出来的啊,系统好像出了bug没给刷掉,当然要物尽其用。”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凌坐直了身子,黑色的眸子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不切实际的美梦,还是早点醒了好。”
身后又传来大门缓缓打开的沉重吱呀声。程月疏知道来的是谁,可他竟然不敢回过头去看。手中洁白的花束迅速衰败,他听见易教授开了口。
“乐园是不会被摧毁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卒于改论文……
☆、ACT27.裂痕
“你刚刚说,是你动的手?”易教授把怀里抱着的小女孩放在椅子上,一步步迫近了许颜。
许颜摇着头往后退,一直被逼到了角落。一直一动不动站在另一边的病人们突然动了起来。他们手上拿着锋利的刀叉,原本无害的器具此刻都化作了伤人的利刃。黑夜突然颠覆,白昼重新掌控了整个世界。
灼眼的日光透过大开着的门窗照了进来,桌上点着的烛台倏的熄灭了,只留下一缕幽幽怨怨的残烟。
“因为boss意识崩溃,十分钟后第八层将会重塑,届时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必须把你带出去。”指南在这种时候异常的冷静,声音是带着强势的拨冗辩驳的语调。
魏凌看着易教授扼住许颜脖子的手握了握拳,但终究没有上前。病人们已经围了过来,他们此时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人了,举着锋利的刀叉漫无目的的挥舞着。
“你到底把小晏弄去哪儿了!”郑敛扯着易教授的后领,这个老人分明看上去是瘦弱的,可他的力气却很大,窒息感一阵阵的袭上许颜的胸口,她无助的向前伸着手,眼前已经看不清什么了。
程月疏把手按在了易教授紧绷的手腕上,对方看了他一眼,带着明晃晃的警告意味。
“让他们去伤人,这也是你想看到的?”
脖子上的力气骤然一松,许颜按着自己的脖子跌坐在地上干咳。
易教授看着那些失去了自我意识的病人们突然显现出一丝慌乱来,趁着这个当口,沈岫赶紧过来把许颜搀走了。
“八分钟。”指南道。
病人们愣愣的仰起脖子,目光呆滞地看着突然变得如遭重击的建筑。不知道谁先带了头往外跑,外面是大片平坦的草地,怎么看都比继续在这儿待着好。沈岫回头去找程月疏,却看见他仍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却也没见惊慌,许颜用了力往外拉,终于把她从摇摇欲坠的建筑里拽了出来。
“还有五分钟。”
碎石砂砾从头顶坠落,被按开的灯闪了两下啪的一声碎裂开。易教授依然站在原地没有躲开,程月疏跟他面对面站着也没有动。碎片砸下来,又绕开他们崩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