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心人[玄幻科幻]——BY:浮砣
浮砣  发于:2019年06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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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死的。
  ****
  【莱蒙……】
  我醒了过来,刺骨的冰霜如针般扎满我的面颊,肃杀的寒风将积雪吹卷而起。天空变成了一种诡谲的幽蓝色,嵌着沉重凝滞的云层,明暗相间构成了由远及近的视感。
  我在凌厉的风刃里艰难爬起,裹紧我周身的黑斗篷,只觉得全身上下的骨骼冷得都要啪嚓开裂。莱蒙,莱蒙……我意识到那是我的名字,但我却在不停地叫“他”,寻觅“他”,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连心都要碎成两半。
  【莱蒙!】
  随着那声音在心底愈发清晰,我发现不远处,掩在狂烈风雪后的一束火光。它明亮而热烈地闪烁,在冰天雪地里就像一滴燃烧的眼泪,仅仅看着它,我的肺腑仿佛就已暖化。
  我试图朝它奔跑。
  ——我要你为我杀人!
  苍穹传来咔嚓咔嚓的碎裂声,一场冰雹蓦地从天而降,将我冰冷彻骨的身躯击倒在地!我闷哼一声,浑身散架似的疼痛,可依旧爬了起来,踉跄地前行……
  ——我不需你保护。
  狂风忽然从四面八方袭来,我趴倒在地,紧抱着附近一块岩石,才不至于使自己如蜉蝣被吹走。我不知道寒风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我心里很痛,几乎连注视着火光的力气都所剩无几。然而在狂风渐歇之时,我又一次支起身子,疲惫而渴望地走向跳跃的火焰……
  ——没用的废物!
  一支尖锐的冰棱从后穿透了我的胸膛,大脑处传来嗡地一声,雷击般的剧痛令我差点昏倒在地。血色的泪水从我的眼角淌了出来,又凝结成冰,如红宝石般掉落在薄雪中。我伏在雪地里痛哭起来,尽可能用眼泪将心底的哀痛倾泻而出,不知道自己前进的意义为何。
  ——罗……
  就在我蜷缩在雪地中时,那束骄傲而迷人的火焰似乎泛起了声的波纹。我泪眼朦胧地看向它,模糊的视野仿佛拉近了我与它的距离,仿佛它温柔的火焰正如水流般抚过我的身体。
  ——罗,假如你的爱总被其他人糟践……
  ——那不如……都给我吧……我保证会用心疼爱一辈子……
  我听到了那个微弱的声音,睁开眼,看到了满地由我的血泪凝成的血色冰珠。我迫不及待地从地上爬起,斗篷边缘溅起细碎的绒雪。寒风朝我劈头盖脸地打来,可我再无畏惧,一步,又一步,再无犹豫,一心想要奔赴到那个声音身边。
  “莱蒙!”
  我喜悦地喊道,火焰就在视线可及之处。我飞奔上前,伸手欲将那明亮的火源拢入手心——
  咔嚓,咔嚓,咔嚓……
  冰块凝结的轻响从我手心传来,我睁大双眼,却看到手心底下一层透明的冰墙。火焰就隔在冰墙之后,朝我狰狞地舞动。我难以置信地颤抖着手臂,皮肉却已被粘在冰冷的墙体上,再也摆脱不了寒冷的束缚。
  足以将我冰冻的寒意从冰墙处疯狂地游蹿入我的身体,透明的冰块层层叠叠将我覆盖。我听到了自己的叫喊声,而没有温度的身体,终究在那钻心蚀骨的寒冷中被冻结成冰……
  ……
  从冰棺里出来时,法师说,我差一点就死了——被冻死。
  她说,“你一定觉得,自己做了个可怕的梦。”
  我没说话。她便接着说,“其实那不是梦,而是药水将你们的感情和意识变为实体,用更直接的状态让你们感受。换言之,有时连你们自身也察觉不到的潜意识,会在这只冰棺里变为现实。你所感受的就是罗曾感受的,而罗感受到的,则是你曾感受的……”
  见我一直缄口不语。法师静静地瞧了我一会儿,道,“那让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她将罗抱起,放在了我的怀里,“他成功被救活了。与此同时,有两个附加条件,其一,他的眼睛看不见了,只能靠其他感官感知外部的世界。”
  他的身体传来了一股明显的热度,就像被日光晒暖的山泉,滑腻而温润。我出神地抚摸他那不可思议的身体,随即便听见了法师的声音,“其二……他的身体,拥有了温度。”
  我第一次觉得罗如此瘦小。曾经我们两个站在一起,他还比我高一截,而现在他安安静静地蜷在我怀里,就像一只恬睡的雏兽。
  而当我又一看,却发现不是罗变小了,是我变大了。我抬起我变得结实健壮的手臂,低头一瞧,瞧见我腹部块垒分明的粗壮肌肉,以及垂落在腰际的血红发梢。我将罗放下,站到镜子前一看,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猛地蹿入视野。
  我曾在刺青城堡见识过的那幅画有我未来的油画,里面那个邪肆鬼魅的高大男人,就站在这面镜子前,怔愣而错愕地望着我。
  “十年寿命已从你的灵魂和身体消失。”女法师说道,“现在,你是二十五岁的莱蒙·骨刺。”
  ****
  罗的清醒没费多长时间。当我疲惫地睁开睡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他天真好奇的面庞。他坐在我身旁,一只温暖的手认真地握着我粗糙的大掌,似乎在确认存在。
  “主人。”他笑弯了眼,又重复道,“主人。”
  我静静地注视着他,用手抚上他白皙的脸,轻轻摩挲。
  他用手握住我的手背,似乎很高兴,而我目光一冷,毫不留情地将他一把推开。
  “主人……”
  他被我用力推到一侧,迷茫地看向我。我目光阴戾地下床,想穿上过去的衣衫,却只听见嘶啦几声,裤子和汗衫在我伸进腿和胳膊,试图向上拉拽时全都报废了。
  “法师!”我吼道,声音低沉粗哑得让我都大吃一惊,“我需要一套更大的衣服。”
  罗道,“主人,我为你去拿。”
  我盯了他一眼。他紧张地走下床,刚要推门走出去,冷不丁被我当头一罩,浑身裹在了一件斗篷里。
  确信他赤|裸的身体不会被其他人看见,我才不耐烦地揉揉头发,“去吧。”
  罗很快跌跌撞撞地为我拿来了衣物。亡灵城堡只有供亡灵穿的黑衣黑裤,我勉为其难地穿好,见罗正吃力地试图将脑袋钻进上衣的洞里,动作笨得像个几岁的孩子。
  ——该死的撒旦,你他妈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
  我听到了自己气急败坏的心声,走上前,动作粗暴地将衣衫从他的脑袋上拉下去。罗发丝凌乱地看了我一眼,眼眶红红的,似乎觉得有些委屈,又捡起地上的长裤默默穿了起来。
  我往床上重重一坐,看着对面镜子里那个长发血红的高大男人,肩膀宽阔,两条腿结实修长,肌肉被紧身衣裹出流畅而紧致的线条。我冷嗤一声,朝镜子里那个嚣张的家伙比了个中指,活动了一下坚硬的拳头。
  连骨骼的响动也如此清脆,就像被踩裂的青竹。
  “主人……”
  待我们穿戴完毕,罗跟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我阴沉的面容。自始至终我没看他一眼,生怕在对他不经意的一瞥中滋生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
  曾经一度长及脚踝的斗篷才勉强罩到我的膝弯,我阴冷地揣着裤兜,黑色长筒靴坚硬的靴底踩着破旧的楼梯嘎嘎作响。
  “要走了?”法师就坐在底楼的角落,在一片黑暗里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可你还没有占有罗。我给了你一晚上的时间,你却在楼上呼呼大睡。”
  我一声不吭地走出了亡灵城堡。这地方多待一秒我都觉得难受,何况我根本不知外界的时间过了多久。乞乞柯夫和波波鲁还在迟暮帝国附近等我,要是我迟到,谁知道那可恶的老头子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咴——!
  我一脚踩上马镫,轻松跨到马鞍上。身材变得高大后,连世界在我眼里都换了个模样,那些阴森的枯树在我看来滑稽可笑,歇憩的黑鸦幼稚得像木头玩偶。我嗤笑一声,将皮革制成的缰绳猛地一勒,吹了声口哨,“走——前往西南方!”
  ****
  马儿在我的驾驭下如离弦之箭般疾奔出去。待我们跑出了树林,疾驰在荒骨沼泽宽敞的泥地上,我才想起从刚刚就一声不吭的我的亡灵,侧头向天空看去。
  “……”
  化为亡灵态的罗浮在半空中,随马匹前进的速度忠心耿耿地跟随在我的侧后方,动作有些迟钝。他已经彻底成了个亡灵瞎子。
  听见我勒停马匹,他也在半空悬停,如一片羽毛轻盈落地。
  “主人。”
  他仰头看向我逼近的面庞,直到白皙的脸全数被我的阴影笼罩。我静静地凝视了他片刻,伸手扳过他的下巴,凑近了他被我捏得圆鼓鼓的双唇。
  温热的触感顺着手指,传至我冰冷的心脏。
  “别跟着我了,罗。”
  待吐息从口中逸出,我才意识到它有多炽热,原来此时此刻我冰冷的身体还能发出如此强烈的热度。罗在听到这句话时愕然瞪大漆黑的眼洞,我漠然松开他的下颌,听到他不知所措的声音,“主人……我是你的亡灵……我不能不跟着你……”
  “是的,你是我的亡灵。”我平静地说,“所以我命令你,不许再跟着我了。”
  他神情恍惚,“为、为什么……”
  “跟着我很痛苦吧,你。”我一手按在他的头顶,用五指禁锢,听到了他的痛哼声。我冷笑不止,说,“别想骗我了。我知道你潜意识在想什么,你觉得很痛,我的每一句话都能在你的心脏上戳个窟窿,不是么?你想要我的爱,可我始终吝于交付——不,根本就没有那东西。”
  他突然说,“那位洋桃公主呢?你曾那么爱她……”
  “你在想什么?”我嗤笑着瞥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提她?像个女人一样吃醋,你可太难看了。”
  呵,洋桃?她算什么?
  或许曾经软弱无能的莱蒙·索尔喜欢过她,但在如今的莱蒙·骨刺心里,她什么也不是,连沼泽里的乌鸦都算不上。当我听见罗说出洋桃的名字,我差点就笑出来了。当初那个在房间里听墙脚的亡灵,原来一直对那晚屋顶的琴声耿耿于怀——
  这个毫无长进的傻瓜,对我的印象永远停留在那如水夜色中的亡灵,他在期待什么?期待我会在月光下,深情款款地对他说“我爱你”么?
  “哈哈哈!”
  光想想那副场景我就觉得又恶心又滑稽。我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罗——!你可真有趣,有趣,有趣又可笑!哈哈哈哈——”
  我恶劣地大笑起来,笑他,笑他幻想于脑中的那份压根就不存在于我心底的爱。我本想好好地嘲讽他一顿,谁知我一笑就停不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脊背都弓了起来。
  良久,我歇斯底里的笑声中忽地夹杂了亡灵微弱的哽咽。
  “主人……你好过分啊……”
  我的笑声蓦地停了下来。
  他断断续续地哭泣道,“为什么……说爱我的是你……将它撕碎的……也是你……”
  “……”
  “为什么……选择我的是你……将我抛弃的也是你……”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对待我不可呢……”
  罗失魂落魄地蹲了下来,十指揪着头发,喉中发出痛苦的呜咽。若是他有眼睛,估计我一定能看见汹涌的泪水滂沱而下。
  “你有没有想过。”我仰头望天,呼出一口气,“你为什么非要被我这样对待不可呢?”
  他抬起发红的双眼,怔愣地望着我。我不敢低头与他对视,怕下一刻心里某道防线会就此溃不成军。
  “这次我没有占有你。”我望着深海般凝萃着寂寞与星光的夜幕,道,“你是自由的。”
  他突然站起身,想要抓住我却犹豫着该不该伸手。昔日我想躲也躲不开他的目光,而现在我只要稍稍一仰头,就不必肝肠寸断地与他对视。
  “罗,我们分开吧。”我道,“这样我们彼此都能免于痛苦的折磨。我知道你跟着我很不痛快,而我也觉得憋闷。这样在一起有什么好处呢?”
  “……”
  他没有说话,或许是说了但我没有听见。意识仿佛沉入蓝靛靛的夜幕,我恍惚着说,“虽然你现在心智不全,但你毕竟是个亡灵,一般人欺负不了你……我要去找一个该死的狗东西复仇,可能很快就会死在某个荒郊野岭。到时候你找到我,吃掉我的灵魂吧——只要你不嫌它臭。”
  ****
  我的亡灵,你问我,为什么我非要这样对待你不可?
  很遗憾,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想思考这个问题。
  我只知道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罗。我们之间,这种本该从最初就冷血畸形到底的主仆关系,如今已经掺入太多复杂的东西了。就像乞乞柯夫说的那样,简单的关系就该简单地处理,一旦它缠绕成结,难以作解——
  那唯有亲手斩断。
  “一个人……是不行的吧……”
  就在我被万千思绪缠绕之时,一个声音忽然在我胸前响起。我下意识低下头,撞进罗两只眼洞比深渊还要死寂的深处。他直勾勾地望着我,似乎也陷入某种识海的恍惚中。
  但不同于我心声之乱,他的想法简单、坚定,如一支利箭层层穿透我想构筑的屏障,戳到了最为脆弱的靶心。
  他上前一步,似乎想要伸臂拥抱我,“要到达主人想到达的地方……我们便不能离开彼此。”
  “这就是主人最初选择要我的原因……不是吗……”
  “不可能!”
  不等他多说,我粗暴地将他推开。
  “你还真是爱自作多情。”我冷笑一声,大步转身跨上马鞍,将冷汗和长发甩到脑后。骏马喷了个响鼻,嘶鸣一声,而罗就静静地站在我身后,眼角泛红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的背影,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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