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紧了腰间的刀,眼底闪着兴奋的光芒,“到时候,整个冬霆军便可以侵入迟暮帝国内部。我将亲自领兵作战,跟艾略特一较高下!”
然而,战场上的得意是战场上的,现实是兀鹫城嗷嗷待哺的民众已经开始闹事了。我坐在理查德的桌前,陷入沉思。十天。若冬霆军行进的速度如常,他们应该能在十天后到达昏藤古堡。刨去用以侦查的三天时间,真正打起来应该很快,不超过两天。
前前后后,也就是将近十五天的时间。
“陛下……”理查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道,“您有什么指示么?”
“继续关闭城门。”我盯着桌上那只墨水瓶,但其实什么也没有看,只是用嘴巴机械地张合,“不仅是王城,兀鹫城所有的城门都给我关闭!战争期间,我不许任何一人跑出去!跟民众解释就说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
我大步跨向门边,理查德在身后焦虑地说,“那饥民……”
“我会派出我的军队安抚他们,告诉他们,我们只需要再忍耐几天,就可以得到真正的解放与自由。”我冷冷道,“假若还有知旨抗命者,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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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打着是否正义的旗号,所有的统治者,都是同样一副嘴脸!”
日头逐渐从脏棉花般的云朵后冒出,兀鹫城王城下聚满了饥寒交迫的人民。他们面色枯槁,头发蓬乱,凑在一起唉声叹气地交谈,把王城大门硬生生待成了市集。还有孩子脖上挂着一个小木屉,大声叫卖,木屉里盛着比石头还硬的酸牛奶块。
午后,饥肠辘辘的众人靠在一起,绝望地嘟囔呻|吟。一个瘦巴巴的女人还抱着一个裹着婴儿尸体的包裹,神经错乱地哭嚎道,“你们谁看到了我的小吉米?他说他饿了,我出去给他找吃的,回来他就不见了……”
嘭嘭嘭!三声脆响,一个男人跳上一只破木桶,在上面指手画脚地叫嚷,很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那男人露着黑黢黢的胸脯,挥动着长满汗毛的手臂,指着紧闭的城门,叫道,“你们说,国王为什么不回应我们的请求!”
底下的人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男人怒吼道,“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而是因为他心虚,他害怕!因为现在兀鹫城里已经没有粮食了,连国王自己都在挨饿!所以我们再请求,他也没东西拿得出来!”
人群中忽然响起浪潮般的喧嚣,不少人瞪着惊恐的眼睛,嘟囔着说连国王都在饿肚子,那兀鹫城恐怕真的完了。不一会儿传来妇孺闹哄哄的哭声和尖叫,把人群搅得更是一团乱。
“安静些,安静些,大家都听我说!”那男人扯着嗓门道,等群众的吵闹声渐消,才继续道,“归根究底,待在这所谓的‘万疆帝国’压根没办法!想想迟暮帝国的物资车队吧,艾略特皇帝可慷慨多了,而且那边富裕得竟然可以每月免费供给我们粮食!要不是我们的国王让人打死了车队的士兵,我们现在还能享受到新鲜的肉类和谷物,还有避寒的衣物!”
一人在下面插嘴道,“听人说,那边人过得就是比这边好哩,包括几年前投降的人。”
“我们不能再被国王的花言巧语迷惑了!”那个男人道,“冬霆军团出兵到现在,那些所谓的战士抢夺了我们的口粮,等他们胜利又怎么样?我们可都要被饿死了!去打迟暮帝国又有什么好处呢?你们动脑想一想,几千人对几万人,我们打得过么?结局就是那些士兵死在战场上,而我们死在城里——”
嗖地一声,那个站在木桶上大叫的男人背后中了一箭,大叫着从上面跌下来。人群惊慌地散开,见从城门里走出几十个手拿武器的凶狞士兵,为首的那人将硬弓挎在身后,厉声道,“这是国王的命令!”
两名士兵跪在地上,让为首的长官踩在他们的背上,俯视着如沙子般聚拢在一起的群众,道,“陛下说了,再等十五天,我们将迎来自由。我们不必待在兀鹫城里,我们将前往南境,打倒弑君者,重现万疆帝国的辉煌!”
“我们才不管什么帝国的辉煌!更不信国王的话!”那个后背中箭的男人声嘶力竭地喊道,“他还曾说不让我们每一个人挨饿哩,现在呢?下城的尸体已经堆臭了,只有死人肉才是最多的口粮!”
为首的士兵狞笑道,“所以喽?他们死了,你们就去吃嘛。”
“我操|你|妈的!”那个男人拔出后背的箭簇,鲜血和冷汗洇透粗糙的破布衣,张牙舞爪地朝那群士兵扑去。随即也有几个面黄肌瘦的男子挺身而出,口中喊着,“让国王来见我们!”
“国王才不见帝国的叛徒。”那些士兵一把逮住上前的几人,干脆利落地用刀刺穿他们的胸膛,丢了回去。人群中传来惊恐的尖叫声。
为首的军官叫道,“这些人是迟暮帝国的奸细,鼓吹叛乱,想借此让我们分裂。他们死有余辜,不过我猜奸细一定不止一人!”
他一双狞恶的眼睛朝四周惊愕的民众扫去,露出恶狼般的笑容,“让我看看,还有谁是奸细?”
神猎军士兵啪啪甩着鞭子,逼迫围在王城外的饥民朝后退去。军官道,“十五天,陛下说了,只要捱过十五天,希望就在我们眼前!”
鞭子抽到了一个退避不及的老人身上,老人哀叫着倒地抽搐,连带着其他人也发出高低起伏的叫声。待将人赶得差不多了,神猎军们清点了一下人数,将那几具尸体抬进王城。
轰隆一声,城门紧闭。
当晚,兀鹫城下达了禁城令,大门重兵把守,不准对任何人开放,连城外的一只蚱蜢都别想跳进来,城内的一只蚂蚁都别想钻出去。偌大的黑色城墙犹如一座囚牢,困住无数人的生命和眺望天空的目光,外面的两道长城则是它沉默的狱卒。
星辰黯淡,寒霜遍野。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东篱君”的营养液!O(∩_∩)O
卷三快到收尾部分了。。内牛。。
第65章 皇帝的信物
深夜,泡沫般的雾霭凝固在寂然无声的林间,五彩斑斓的毒菇一簇簇挤着树木潮湿的根系。
一个人影自浓雾深处缓缓现出轮廓,像一股神秘的风,踩着根叶腐殖质的双脚未发出一点响动。那人浑身上下都被宽大漆黑的斗篷包裹,兜帽下露着暗红色的菱唇和雪白的下颌,身形纤细,姿态轻盈而敏捷。
那人走出了树林,仰头望着不远处石砌的城墙以及城墙内那一座气势森严的古堡。无数生铁色的藤蔓如做工低劣的锁链,绕着古堡的石墙攀爬滋长。堡内灯火通明,帘后影影绰绰,像是士兵在长廊内巡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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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霆军已经在朝这里行进了,哈恩大人。”
哈恩·库珀尔是昏藤古堡的堡主,体型庞大,银白的发丝紧贴头皮,一只大鼻子嵌在面部正中央,眼珠里仿佛填满了浑浊的水银。他使劲饮了一口镂金酒盏里的葡萄酒,抬眼看了看桌前的军官,道,“布防都做好了吗?”
那名军官披着制式长披风,踏着黑色高筒靴,颇为志得意满地说,“放心吧,大人。我们的布防滴水不漏,冬霆军若想踏进昏藤古堡一步,我们先让他们见识一下箭雨的厉害——”
“哈恩大人!哈恩大人,请您开一下门,有、有人求见……”
这时,门口传来仆役一声颤抖的呼喊,还有焦急恐惧的拍门声。那名军官蹙眉走至门边,拉开门,正打算给这个无礼的仆役一巴掌,一只手却忽地从黑暗中探出,掐住了他的脖子!
“呃!”
那军官一双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瞪出,仆役更是骇得惊惶大叫。黑斗篷的女人随手一丢,那名体格不知比她高大多少倍的军官当即被飞掷出去,砸碎了室内一只瓷制的立地花瓶。
哈恩·库珀尔吞咽酒液的动作一停,喉咙里发出猫一般的咕哝声。他眼看披着黑斗篷的女人越走越近,依旧在堡主的位置上纹丝不动。
女人在他面前站定,用一口黑钢般的冷硬语气说,“恕我直言。”
“以当下昏藤古堡的布防,只需要一天时间,你们便会全军覆没。”
那名军官在角落里痛哼一声,双眼冒火地看向幽灵似的女人,结实的拳头攥出木柴劈裂般的声响。
哈恩睁大那双水银色的眼睛,哑声道,“先告诉我你的身份。你是谁,小妞。”
“陛下说了。”女人从斗篷里掏出一枚黄金蛇坠,精细的花纹和纯粹的色泽足以令满室辉煌黯然失色。哈恩·库珀尔在看到那枚蛇坠时讶然失色,那名军官甚至满头冷汗地后退几步。
那是属于皇帝的金坠。
而女人毫无反应,在其他二人惊诧的目光中,冷冰冰地继续说道:
“他感到很意外。黑枫平原被冬霆军强行攻破,络塞湿地的毒瘴也没能阻止敌军,现在只剩昏藤古堡,是我们最后的防线。若这里也沦陷,那些毒虫便会从北境长驱直入,令安宁和乐的迟暮帝国陷入危机。”
“我可以将现在的布防情况全部告诉您。”军官道。
女人看也没看他,只是问,“多少人?”
“三万人,全是训练有素的莫哥尔族精兵。”军官的语气里充满了得意,“当年尊敬的陛下就用这些士兵击溃了万疆帝国的……”
“十分钟。”
女人这一句话令军官愣在原地,她依旧如蜡像般站在奶白色的瓷砖上纹丝不动,黑色的斗篷如曳地的阴云。女人道,“我敢保证,若真的开战,你所谓的三万精兵,覆灭只是十分钟内的事情。这还是最慢的预计。”
军官脸上露出被羞辱的恼意,厉声道,“十分钟?!简直是在开玩笑!你根本不懂战争!”
“不懂的是你。”女人静静说道,“而且,请你闭嘴,我讨厌和随性吵闹的人交谈。”
军官气得咬牙切齿,面色通红。女人视线一转,两道阴冷目光直刺向堡主哈恩·库珀尔,语气里再无虚假的礼数,“这便是陛下让我到这里的原因。若您和您的部下不是那么没用,我也不必大费周章。”
哈恩堡主沉声道,“陛下是让你来协助我们的?”
“可以这么说。”女人道,“我有一个主意,可以最有效地让敌人全军覆没,但需要您来配合。首先,撤出所有布防的士兵……”
那名军官怒气冲冲地叫道,“大人,您不能轻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啊!!”
他愤怒的喊声消失在最后一个尖锐的尾音里,唰唰几声,两道裂口将他的身体劈成三瓣,一大股浓郁淋漓的鲜血泼到墙上,沿着墙面汩汩淌下,就像一块缀着流苏的幕布。
而那名军官的脑袋被女人从脖颈上斩飞,受天花板撞击下弹,血红色的发辫稳稳被对方攥在了手里。鲜血浸泡着瓷砖的缝隙,女人依然稳稳地站在血泊中,像一具染血的石膏像。
“好的,唯一的噪音扫除了。”她说。
“你……你……”哈恩·库珀尔发出一声粘稠的喊声,战栗着坐倒在地。那双水银般的眼珠突然噗叽一声,从眼眶里弹了出来,又被堡主慌忙塞回了眼洞里。
“您不必紧张,我不会伤害您的。”女人将军官血淋淋的头颅拎在身前,道,“杀他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必要程序。”
哈恩库珀尔只是紧张地看着她,呼哧呼哧狠狠喘了几口气,吃力得甚至崩裂了天鹅绒外套的扣子。
“好了,现在……”女人将那颗头放在桌几上,用沾血的手指摘下兜帽,发丝沙沙地扫过纤细的脖颈。她平静地说,“您能听听我的办法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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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洛斯和一众将领围坐在军帐内,盯着昏藤古堡遣人送到这里的木匣子,不约而同陷入了沉思。
那里面装着一颗头。
经过查实,这颗断裂的头颅的确属于迟暮帝国年轻有为的军官埃蒙特·布鲁尼,战功赫赫,也是昏藤古堡的战略负责人。
送来木匣的人据称是昏藤古堡的主管,一个上了年纪的白胡子老头。他身材高瘦,面容沉静,一双小眼睛仿佛是刀片直接从脸皮上划开的两条缝。总管道,“我们的堡主,哈恩大人说了,只有这样,才能为冬霆军献上足够的诚意。”
法洛斯抬眼问道,“为什么是你一个城堡总管来送人头,而不是布鲁尼的属下?”
“冬霆军的骑士长,您大概不知道,昏藤古堡的军队虽然由布鲁尼指挥,但实际调遣权握在我们堡主手里。毕竟我们哈恩大人曾也是迟暮帝国的有功之臣。”
“那我就更奇怪了。”法洛斯冷冷道,“既然哈恩·库珀尔是迟暮帝国的功臣,为什么会亲自砍下同僚的脑袋?”
“实不相瞒,骑士长。”总管道,“其实我们哈恩大人与皇帝的关系,已是如履薄冰。艾略特生性多疑,总觉得库珀尔家族重权在握,有朝一日会背叛他。所以他逼死了哈恩大人的独子——本是少将的小库珀尔大人。相信你也对‘灰翼铁鹰’的名头有所耳闻,而他的死也骇人听闻。”
法洛斯冷笑,“我知道,捣毁万疆帝国,这位将军可出了一份力呢。”
总管忽略了年轻骑士尖锐的语气,只道,“从那之后,皇帝将哈恩大人调遣到远离帝国的昏藤古堡,而我们大人也一直对此怀恨在心。他看冬霆军势不可挡,认为多余的抵抗并无益处,不如直接投降求和。”
法洛斯道,“所以你们送来了布鲁尼的头?”
“是的。为了让您们看看我们的决心。”总管道,“此事一旦让艾略特知道,我们肯定难逃一劫。所以我们是孤注一掷,前往您的军营。包括我,来之前也没十足的把握确定自己能回去——相不相信我们,决定权在您,以及您的其他干部手里,骑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