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抱歉,我并不喜欢你。’那女孩很生气,其他人打趣我,说我是胆子小。我有些生气,说,‘我才不是害怕,只是不喜欢她。遇到喜欢的人,我会主动吻她的。’……他们说什么也不信,非要我亲她作证……”
罗一声不吭,只微微颔首,示意对方讲完。莱蒙紧张地注视着他,没从他脸上瞧出什么情绪变化,心中惴惴,额头布满冷汗。
罗问道:“那你究竟喜不喜欢那个女孩?”
“不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要跑出去?”
“因为……我的确有了喜欢的人,只是一时搞不清楚,想确认一件事……”
“确认什么?”
良久,金发的小王子深吸一口气,突然走上前,捧住了他的脸!
罗一愣,听到对方颤抖的声音:“您罚我吧,主教。”
说完,男孩倾身上前,吻了他的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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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莱蒙就像突然开窍一般,望向他的神情充满了复杂的情愫。
罗看着那张年轻稚气的脸,还有迎向自己的热切的目光,不知如何应对,只得视若无睹。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个世界的轨迹有所不同,现在的莱蒙阅历有限,他说什么也不能扰乱对方的成长。
但他有时从对方的目光中,又能读出与“过去的莱蒙”相似的感情。尤其对方在凝视他时,即使流露着纯净的青涩,却与过去一样强势而大胆,暗含着危险的侵略性。
每当罗与这种眼神对视,总会被撩拨起过往的回忆,难以摆脱心头的悸动。在他突然陷入思绪的泥淖时,莱蒙反倒一日比一日清醒。
他对这位不知比自己年长多少的主教展开了热烈的攻势。情感的爆发激发了他的才华,他每日都会将爱慕之心用最深情的笔墨剖白,写在纸笺上,放置在对方能发现的地方,就像每一个张开双臂等候爱人扑入怀中的情种。
而罗对此完全乱了阵脚,经常盯着那些浓情蜜意的诗篇发呆,被那些火热的字眼烧得面颊发烫。
【莱蒙的情诗。】
这是他曾追随“莱蒙·骨刺”时,一个人翻着那些爱情小说,偷偷遐想的画面。一旦在如今的情形下出现,情诗对象还是自己,他反而不知所措,不知对少年的追求摆出什么姿态,才是正确的。
【你到底是怎么了,罗……】
一个静谧的夜晚,罗坐在床头,望着窗外孤冷的银月,心烦意乱。他打开窗户,走到阳台,闭眼感受拂面的夜风。
一缕轻柔的里拉琴声从浓绿的树丛后传来,罗微微一愣,望向飒飒作响的枝桠,蓦地看到莱蒙的身影,掩在树后,正垂头丧气地弹奏七弦琴。
尽管不知如何面对莱蒙,罗还是取了外袍走出屋子,将其盖在少年瘦削的脊背上。
莱蒙抬起冻得发青的面颊,看到他,眼底焕发出神采:“博恩主教。”
罗道:“你怎么还没回屋休息,莱蒙?”
莱蒙望着他:“我想到了一段诗曲,想弹给您听。”
“这么晚么?外面太冷了。”
“那么,主教。”莱蒙吞咽了一下,面颊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可以进……您、您的屋子吗……”
这蹩脚的对话技巧是他从其他男孩那里学到的。莱蒙紧张又期待地等着对方的反应,罗垂眸不语,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过后,才起身道:“好。”
莱蒙抱着琴,激动难抑,险些被草根绊了一跤。
而罗坐在床边,头脑昏沉,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带对方进入这个屋子,连烛台都忘了点。
莱蒙跟着银发男子走入卧室,顿时觉得心笙摇曳,在月光下迷迷糊糊地拨弄了两下琴弦,做梦似地坐在椅子上,喃喃低语:“主教……我弹给您听吧。”
二人坐在寂静的屋室中,罗握着冰冷的双手,低声道:“好。”
莱蒙低头抚上纤细的琴弦。在指尖接触到那点点银光时,他仿佛变了一个人,羞赧和生硬一扫而空。
他试了试音,满意地点着头,阖上双眼,翘起双腿,年轻俊美面容仅剩对悦耳音律的沉浸与享受。
罗注视着男孩沉醉的脸,目光恍惚,觉得琴弦在那修长的指尖闪烁出了星光。皎白银月在他眼里骤然黯淡,唯有抱琴的男孩,成为浩瀚星空下最瑰丽的一场梦。
莱蒙微启双唇,用少年独有的清越深情的音调,唱道:
“我的心灵和我的一切,
我都愿你拿去,
只求你给我留下一双眼睛,
让我能看到你。”
他轻声唱着,琴声由明快变得忧郁,唱腔低沉憔悴却热烈似火。
“在我的身上,
没有不曾被你征服的东西。
你夺去了它的生命,
也就将它的死亡携去。
如果我还须失掉什么,
但愿你将我带去,
只求你给我留下一双眼睛,
让我能看到你……”
歌声和琴音一同消弭在最后一个哀伤的尾音。
莱蒙舒了口气,恍惚片刻才从弹奏的余韵中缓过神来。他心情激动,正欲询问眼前男子的感受,却见对方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纹丝不动。
“主教?”
他唤了一声,可对方浑似没听见一般,身影笼罩在皎白朦胧的月光下,显得萎顿寂寞。
莱蒙望着这样的男子,忽然觉得心头被某种情绪刺痛了。他放下里拉琴,快步走到对方身边,扶住那单薄的双肩。
他鼓足勇气,头一次激动而大胆的,说出了那个在心底深埋已久的名字——
“罗。”
银发的男子颤抖了一下,旋即抬头望着他,目光迷离,一只湛蓝如波的眼睛正不住地淌下泪水。
莱蒙心头一震,正想不顾一切地朝那双湿润的嘴唇吻下去,却猛地被对方推开了!他想也没想,直接抱住慌张的银发男子,激动又紧张地颤声道:“不要走,罗!”
这句话犹如一个无法破解的咒语,将罗牢牢钉在原地。他这才发现十五岁的莱蒙已经快到他的下颌了,对方的热度从手臂传到他身上,令他忍不住缩起了身体。
“……”
好半天,他才从那种难以抗拒的激情里脱身,冷静地说:“莱蒙,松开手。”
对方用那双锋锐的眼睛凝视着他,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嘴唇吐出温柔又喑哑的低语:“我知道你喜欢我,博恩主教——不,罗……”
“你知不知道,我也像你喜欢我那般喜欢着你?”
罗难堪地垂下头,听对方简单几句话,就打破了他的所有伪装。
他永远无法在他面前掩饰任何事。
“你在害怕。”莱蒙将下颌靠在他的肩头,低声道,“而我也不是傻瓜,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他松开了手。终于从那灼热的束缚中摆脱,罗深深吸着气,道:“不是害怕,而是——”
“或许,现在的你还不懂自己的心,莱蒙。”
莱蒙站在他身侧,注视着他,一字一顿道:“要是现在我还不懂,那我就是个大蠢蛋。”
罗沉默不语,垂头站在窗边流淌的月光下。莱蒙忍住将对方搂入怀中爱抚的念头,叹息一声,道歉说:“对不起……是我放肆了,主教。”
“不,不要叫主教。”男子将手搁在灼烫的眼眶上,“还是叫我‘罗’吧。”
莱蒙双眼一亮:“好。”
罗疲惫地坐在床头,不知在出神地思索什么。莱蒙见他精神不振,也不便打扰,悄悄抱了里拉琴,退到门边。
他望着不远处静默的人影,心头涌起甜蜜又苦涩的爱意,道:“罗,若你愿意再等我一段时间。”
“我会排除一切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障碍,把你的手握入掌心。”
说着,房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再度闭合。
作者有话要说:注:莱蒙的唱诗是卡蒙斯的《我的心灵和我的一切》
感觉剧情又有点拖了,但又不太好删减(蓝瘦)试试能不能下一更一发讲完这部分。。。
第125章 魂烬一念
十六岁那年,莱蒙回到了皇宫。
身为王子的恩师,罗时常会前往皇宫看望他,顺便监视格森·伦瑟尔。各方面都很优秀的莱蒙王子博得了许多人的好感和认可,连剑术都能胜兄长一筹。
索尔国王敏锐地察觉到了宫廷局势的变化,不动声色,只暗中观察着莱蒙的行止。
罗·博恩主教待在皇宫里,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倚靠着石柱,远望那些欢笑玩闹的贵族子女。他看到莱蒙被众星捧月般拥簇在最中央,与那些年纪相仿的男孩赛马打猎,为女孩们唱诗弹琴,就像一个令人挪不开眼的发光体。
“罗,陪我。”
然而,只有他们两人独处的时候,莱蒙又会暴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他从后抱着他,懒洋洋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结实的手臂紧紧箍住他的腰。
“罗,喜欢我么?”
“喜欢。”
索性瞒不住对方,罗点头承认。这番问答已经重复了无数遍,但莱蒙就是听不够,抱着他摇晃:“三个周后,我的成人礼宴会,你一定要来。在那之后,我就能得到父王的许可,进行帝国民情的巡视了。”
“到那时,你与我同去。”
陪莱蒙巡访帝国边缘地带的贫民区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相反,罗觉得很欣慰。
“现在的万疆帝国,外表看上去犹如铜墙铁壁,内里却矛盾重重。”
莱蒙未戴王冠,一身朴素的亚麻布衫与褐色长裤,足上套着一双破旧的皮靴,肃然道:“尤其是贫富的差距,贵族肆无忌惮地压榨平民,惨剧常常在一些贫困的村子发生。富人横行霸道,穷人遭受不公平的对待,却无处诉苦。我进行巡视,正是让这些人也能得到更好的待遇和……”
王子滔滔不绝地说着,忽地感到身边人热切的目光,转头眨了眨眼,调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更爱我了。”
“……”罗窘迫地移开视线。莱蒙笑呵呵地翘起双腿,将对方的手悄悄握于手心。
马车在村庄几英里外就停下了,为了表示诚意,莱蒙特地带领着随从步行走入村庄,只让救济的物资车尽快抵达。王子一行受到了村民们热烈的欢迎,莱蒙让众人不必大摆筵席,反而与贫民一起喝粥嚼菜,耐心倾听他们诉说,给予合适的帮助。
闲暇时,他就坐在树下,为众人弹奏里拉琴。他们走过许多个村庄,救济了数不清的灾民,同时警告了不少盘剥平民的贵族,整治了好几个村庄落后糜败的风气。
一天,二人坐在马车里,罗问:“你在顾虑什么,莱蒙?”
“我在想,我此行,得罪了不少有权有势的贵族。”莱蒙沉吟道,“或许这将对我的登基不利。”
罗微微笑道:“但你获得了民众的爱戴。你听到他们怎么唤你的么?‘天籁王子’。假若你能成为国王,他们将是你最忠诚的拥护者。”
莱蒙也笑了:“是啊,我很高兴。”
“权力的争端,你不必担心,你只需要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就好。”
罗在心里暗道,我会替你拉拢到可靠的忠臣,为你铺平前路。
第一轮巡视结束之际,他们到了最后一个村子。
“你怎么了,罗?”
察觉到对方心情低落,莱蒙低声询问道:“难道是不舒服么?要是太累了,你就回马车休息吧。”
“没关系,莱蒙。”
罗强打精神,随其他人走入了那个充满灰色记忆的村庄。一行人按照惯例,挨家挨户地探访,倾听众人的诉求。
罗在一间木屋前停住脚步,打量那木屑剥落的大门和锈蚀的门锁。莱蒙朝他走过来,身边围着几个眼神活络的村民。
一个老妇顺着罗的目光望去,看见那扇破败的门,插嘴道:“这里原来住着一个寡妇和她苟延残喘的病孩子。七八年前吧,那孩子彻底病死了,寡妇想不开,也撞死在水井旁……还是我们给收的尸哩。”
莱蒙叹气道:“是么?这可真是不幸……”
罗没有说话,推门走入,抚过七扭八歪的木篱笆,还有粗粝的石砖。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大概是那些村民硬要为王子接风,莱蒙推脱不过,就先让随从们去帮忙。
“罗!”
金发的王子红光满面地跑进来,打量荒凉的小院。他走到对方身后,见罗凝视着散乱的干草垛出神,意识到情况不对,不由放轻了脚步。
“罗。”
他柔声道,正欲去扶罗的肩膀,谁知对方却主动抱住了他,令索尔王子怔愣在地。
莱蒙鲜少见到银发主教这般脆弱的模样。在他的记忆里,罗·博恩就是沉稳与从容的代表,除了面对自己的追求会慌了手脚,其余时间,对方从未露出过崩溃的一面。
但对方现在却依靠在他的怀里,露出了坚硬外壳下柔软的贝肉。
这是不是说明,罗已将身心的信任,一并交给了自己?
莱蒙心潮澎湃,按捺激动的心绪,疼爱又珍惜地将对方拥入怀中,郑重地亲吻了一下那苍白的前额。
他们就这么静静拥了一会儿,罗仰头望着他,道:“莱蒙,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么?”
莱蒙忙不迭点头,紧握住罗的手,再也没放开。他们相携着走到另一间木屋前,刚跨进门槛,被催促王子用饭的村民瞧见了,说道:“那个屋子里没人,殿下。”
莱蒙惊道:“难道这家也有人逝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