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边聚集了不少村民,包围圈的中心是一个被缚住双手的女子。老远就传来那个女子的叫骂声。
“不公平!不公平!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这话里的意思倒是稀奇,是不公平,而不是救命。
三人在包围圈外挑了个位置,袖手在旁边旁观。
女子,“不能只绑我,凭什么!”
“臭娘们手都被绑上了,怎么还这么不老实。你自己做的缺德事,还拿出来嚷嚷要不要脸了?”
女子,“你们这帮混蛋,老娘死可不怕,但现在只抓我,不公平!”
“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是谁偷了汉子?还叫嚷着公平,要不要脸啊。”
女子,“你们懂个屁。我和阿郎从小金梅竹马,是那个姓曹的强抢我做他的妻子,还把阿郎打了一顿。当年我求你们主持公道,你们特么的谁站出来了!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如今又要来杀我!”
“这些东西口说无凭,谁知道了。快快快,随便审一审,好推到水里去了。”
女子,“口说无凭。那你把阿郎和那个姓曹的都找来,我们对质一番如何?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坐下的,阿郎呢,把阿郎找来。”
“傻婆娘,你怎么还不懂,你的阿郎早就已经跑掉了。”
“是啊,苦命的鸳鸯是一对,但这水里的水鬼就只有你一个了!”
女子,“不,不公平,凭什么!救命,救命啊!”
那些村民已经把一个一人高的大竹筒抬了过来,要将那女子塞到竹筒里面去。
“这,滥用私刑!”舒弋瞪大眼,轻声说道。
“但那女子如若死了,若没有人为她告到上一级官府。那么这些人动用私刑的行为,就不会被人追究。”淳于夜来言道。
慕如羽补充道:“其实在乡间,滥用私刑的现象并不少见,打着惩恶扬善的名头,行着作奸犯科的事。”
舒弋道:“那怎么行,这里水流这么急,那竹筒在水里一滚,那姑娘恐怕半条命都没了。”
慕如羽明了他的意思,言道:“救人,问题是怎么救。”
若是他们现在硬闯那个包围圈,很显然,若不在他们眼前飞身而走,那么要被这群村民追着跑,可若是他们飞身而走……
诶,为何不动用术法呢?这一代本就有邪术师出没,飞天遁地应该并不稀奇。怕被人见着泄露身份?把脸一蒙不就行了,便是记得他们的形貌,报到官府里,不就是自找没趣么。
慕如羽嘴角牵了牵,在盛京里谨慎惯了,如今到了外面反而放不开手脚了。
慕如羽将计策与他二人一说,舒弋心急救人,自是一口答应,不就是带着个姑娘嘛。
见那头,一人高的竹筒将要被推入水中,蒙着面的舒弋凌空掠去,一手抓向那竹筒上沿。竹筒一侧触水,一侧方方触及舒弋的掌心,霎时,奔流的溪水凝滞,升腾起巨掌一般的波涛。
便是在这异端闪现的霎那,慕如羽五指收拢,无声拈诀,四面八方的劲风齐齐朝那仿若将舒弋拢在中心的水浪涌去。却是下一刻,舒弋不见了,那些村民也不见了,劲风相撞发出空洞的隆隆声。
中计了!他们已经落入了一个幻境中。
左手仍传来实实在在的温度和力度,淳于夜来从舒弋离开他们的那刻便握住了慕如羽的手。
此时,慕如羽牢牢地回握他。
“幸好。”
幻境没能分离牵手的两人。
前方的景象变化,一条道路出现在眼前。
淳于夜来询问地看着慕如羽,慕如羽点点头,两个人便牵着手往那条小路上走去。
道路的尽头,视野开阔起来,一座竹屋立在竹林中的一方空地上,有个年轻人正在屋前侍弄花卉。
他听到有人前来的声音,便直起身看向慕淳二人。
这个人脸色带着病态的白,身形挺拔却很瘦削,气质上带着些老城,但仍能看得出来还十分年轻。
“陌黎?”慕如羽开口问。
陌黎似乎许久都没有听人这么称呼他了,他闻言,不算明显地笑了笑,却并不回答,转而问道:“请问高人是从何处来的?”
慕如羽,“赵捕快没有同你说吗?”
陌黎听他反问,倒也不显得生气,言道:“我是会将一些讯息传递给赵捕头,不过,其余的事我们并不会多言。”
听他这么一说,慕如羽倒是觉得赵毅与这陌黎感情真是不错,都这个时候了,陌黎言里言外都要把他撇干净。
“那便不知晓也罢。”慕如羽回道。
淳于夜来心说,身处在别人的幻境中,还能这么横的,恐怕只有你这悠然王了。
“哦,”陌黎倒也不好奇了,却看向淳于夜来,“那么高人身边的这位高人又是谁呢,我曾见过他的画像,本想将人请来比对一下。”
陌黎这话在慕如羽听来就很欠揍了,不仅承认了那天晚上对淳于夜来设下幻境这件事,还承认得十分轻巧,只是“比对”一下。他有股火气,但他知道不能动怒,因为陌黎的话语中还有其他的意思。
淳于夜来从他手掌的力度上就能感觉到因为陌黎的话,慕如羽生气了,他便开口询问:“陌公子,你是在哪里看到我的画像的?为何看到画像,你便想把我困在幻境中?”
这些问题由淳于夜来来提却是最合适的,确实是陌黎不对在先。
陌黎笑道:“这也是我想把二位请来的原因——之一,一同坐下来聊聊如何?”
舒弋还在对方手上,对方既然说聊聊,真是没法拒绝。
这竹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但一个人生活的日常所用却是一应俱全,看来这里确实是陌黎的住所——之一。
陌黎见他们进屋后便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一边斟茶,一边笑言:“寒舍简陋,见笑了。”
“不会,很整洁。”淳于夜来言道。
一张四方桌,慕淳二人相邻坐在一侧,仍是牵着手,陌黎看了看他们,终于露出了一点奇异的目光,不过也没多言什么。
待陌黎坐在了他们对侧,慕如羽问道:“陌公子,与我们一同的年轻人,他现在在何处?”
陌黎,“他很安全。”
慕如羽,“陌公子想谈什么,便开始吧。”
陌黎既然说了聊聊,慕如羽便也不拐弯抹角了。
“高人真是爽快人,”他没什么诚意地赞赏了一下,继而言道,“几个月前,我在几个邪术师手里看到过这位公子的画像,他们要抓了画中之人回去交差。”
又是“交差”,这倒和淳于夜来现前遇到的情况类似。慕淳二人心中都有点惊讶,不过显露地恰到好处,仿佛第一次听闻一般。
淳于夜来,“交差做什么?”
陌黎笑了笑,言道:“原先我也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之后却是问出来了。”
两人欲听他继续讲下去,陌黎却转而言道:“二位可知,北麓峰这一带原先是一群叫黑衣帮的人的地盘,在下运气不好,被这群人捉了来练邪门的功法,不过那黑衣帮的头儿功力不到家,练得走火入魔,暴毙而亡。我这个被捉来的,稀里糊涂地便成了这里的头儿。”
慕淳二人不作声,便只听他将。
陌黎,“当了头领才发现,原来练邪门术法的不只这黑衣帮一家,占山头的更不止这一家,其他山头的见这里头领已亡,便总想找我麻烦,我请二位过来,也是因我遇到了这样的难题,可否做个交换?”
慕如羽听完,沉默片刻,言道:“挺像这么回事。”
第47章 第 47 章
听他这么一回复,陌黎不免错愕了一下,随即又略冷下脸来言道:“高人这是何意?”
慕如羽没有去触碰眼前的杯盏,只将手肘在桌案上一支,稍微靠前了点,“整体应该是陌公子的经历,不过其中应该有不少细节并不像陌公子这么说的吧。”
“哦,”陌黎作恍然大悟状,言道:“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在下想说的是交换。”
淳于夜来听他这么理直气壮,倒不得不有些讶异了。陌黎说的话存在问题,慕如羽便抓住了这点,本想议一议,交手上几个来回,那么之后说到所谓的交换,自己这边筹码看着也可以多一些,不过,这个陌黎并不上钩,摆明了一副自己的说辞有问题,事情另有一番真相,但即使你们知道了,又奈我何的态度。
慕如羽也发觉了,不过他也并不纠结,既然在对方布下的幻境里,还有一个人在他手上,那么对方说交换,那便听一听吧。
“哦,”慕如羽言道,“交换什么?”
“我的安全。”陌黎直视慕如羽。
慕如羽,“陌公子擅用计,也擅布幻境,会有什么威胁到你的安全?”
陌黎,“便是那些同黑衣帮一样的邪术师。不瞒二位,当下他们是不能将我如何,但不代表之后不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不想总是与他们过招,自然要寻求像高人这样的高手庇护。”
使了“暗箭”的人却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真有点讽刺了。
慕如羽倒也并不想问他为什么会选他,想来他是找人往沐晖县里查探过他的身份,饶是严松没有对外宣扬悠然王正在沐晖县,却自然有很多人会知晓,不然那时的接风宴又是如何来的。
慕如羽,“拿什么交换?”
陌黎,“我将二位,不对,三位,完好地送下山,还有一个,关于这位公子的秘密。”
淳于夜来听到他的话,便只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他的右手仍与慕如羽的左手紧紧握着,少了方才的紧张感,多了几分自然感。他感觉到,慕如羽脸上没有显出什么,但对于有什么人在找他,想要拿他做什么,却是十分关系,手指又不由得拢紧了一些。
慕如羽不语了片刻,然后,笑了。
“怎么了?”陌黎问。
慕如羽,“我只是好奇,陌公子当真敌不过那些人?”
陌黎又错愕了一瞬。
慕如羽,“即使敌不过,陌公子隐姓埋名离开此处,另寻他处过活,想来也是不难的,为何,要紧抓住这里不放呢?”
陌黎不语,看向慕如羽的眼神阴毒了几分。不得不说,陌黎的长相是偏清秀的,除却变得苍白的脸色,从眼神中也能看出,他经历了许多困苦,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但这样阴毒的眼神并不适合他。
“陌公子,不如我们再坦诚一点。”淳于夜来语声温和,仿佛为着僵持的局面注入了一股清泉。
陌黎神色稍缓,言道:“我自然有我的原因。”
淳于夜来,“陌公子,在下略通医术,医道讲究望闻问切,但光从你的脸色上看,也能发现,公子你得了重病。那么,公子的原因是否与此有关呢?”
陌黎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脸色不好,便是个普通大夫也能看出来,听闻淳于夜来这么说,他也不觉得奇异。
淳于夜来接着道:“在下师父是神医白桦先生,在下虽不才,但也随师父学了许多年的医术,陌公子所患疾病可需要诊治一番?”
陌黎听到此,却不由得显出一些紧张,“我患的并非是寻常的疾病,却是……”他言语一顿,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淳于夜来与慕如羽对视一眼,慕如羽言道:“陌公子,虽然赵捕头记不清他救你的时候具体是个什么状况,但,我们对你如今的状况也已有了一个猜测。你说你想要安全,但若是找上门的那些邪术师被捉拿归案后,又继续被你吸取魂力,这也并不是我等想看到的。
“你曾被黑衣帮所害,想必你也知道邪术师为祸一方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局面。你可以说你不再为恶,但你吸取魂力,不断增强力量,平心而论,我等会将你视作一个隐患。这是迟早的事,我不想做虚假的保证。“
还是慕如羽先选择坦诚一点。
天平似乎往慕如羽和淳于夜来一端倾斜了。
陌黎站起身,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事,即使很克制,眉头却仍是皱了起来。
“我患的并不是普通的疾病。”他的声音显出一些疲惫。
慕淳二人皆不出声,听他道来。
陌黎,“我曾被放进一个阵法里头,被挑破手筋脚筋,血流了满地,流进那个阵法的图案里。是赵捕头中断了那个阵法的进程,救了我,不过,如今的我可能也不能算是完全活着。”
他回头,看向淳于夜来,“淳于公子是否有听过活鬼降这个名号?”
淳于夜来,“鬼降不为实体,虽然能帮饲主为非作歹,但力量有限,可是活鬼降的话,保留了那个人原来的身体和魂魄,却被消去了自我的意识……但这据称没有人制出来过,都失败了。”
淳于夜来接触的病人中,玄者为少数,邪术师则为更少数,幸好他还在野志里面看到过相关的记载。
陌黎,“不过那混帐不知从哪里得来了这恶毒的法子,那个阵法就是用来制活鬼降的。”
他的眉头不可遏制地皱起来,他言道:“我可能算是半个活鬼降吧。没有失去自我的意识,却拥有了鬼降的能力。可是,这还没完,我若没有获得新的力量,便会想在阵法中那样,不断地失血,不断地濒临死亡。”
慕如羽想起了赵毅曾经提过的,陌黎在府衙消失的当夜,有人见到了要吃人的怪物,其实那时是想要噬血的陌黎克制着没有伤害那人吧。
那么后来呢,陌黎是如何熬过去最初对血或是对力量的渴望的呢。
慕如羽问道:“黑衣帮的人去了哪里?赵毅说他那时赶到黑衣帮的巢穴的时候,黑衣帮早就闻风而逃了,那么他们等赵毅走后必然也能得到风声,你之后是不是见到他们了?”
陌黎看了他一眼,他知道他想问的是,你是不是杀了他们。
陌黎不屑扯了一下嘴角,“我是见到他们了,那个要把我炼成活鬼降的人被我杀了。”
慕如羽,“但你放走了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