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温见深冷笑道,“开疆拓土非我不能,但,我凭什么要帮你们。”
“哈?”
他们没听错吧!凭什么?这算什么问题?
但温见深就是理所当然道:“我手上握着焚烧四座北华粮仓、杀敌上千、斩将三名、险些将荆九韶逼至绝境这些战果,我来北疆的任务早已完成,凭什么要继续帮你们?不仅如此,我甚至还无偿帮你们往乾元埋了无数后手,我已经仁至义尽,现在,也是我该回朝的时候了。”
说着,他施施然对这些可怜的军汉行了个风采高华的军礼,翩然离去。
帝门娇之浮夸戏精与敌国大王(2)
且战且走, 一夜奔袭, 待意沧浪率领残兵抵达北华军营之时,天际已然天将破晓。一丝清透熹光从云层中投射而下,意沧浪随手抹了把脸, 擦去了一夜的血污风尘, 似乎是他穿进了这具身体的缘故, 连动作都豪迈了些许。
“国主!”
“国主回来了!”
心忧切切的众将士慌忙来迎,眼中具是欣喜激动!
斥候传来的消息:狡猾的南人竟故意设陷, 用那以前麒麟军作饵, 诱得国主孤军深入,反过来以三万熟练精锐兵马围歼国主的两千近卫!听到消息时有几个年纪大的老臣差点背过气去, 就连最是坚定的簇拥者,都清楚地知道, 国主这次是十死无生之局!
然而他们方才走进些许,却为意沧浪身上的骇人杀气所摄,齐齐钉在原地,浑身战栗, 无人敢仰首直视!
蜿蜒的血迹从斑驳的战甲上不断留下,这是敌人的血吗?然而即使意沧浪一身玄衣, 却也被敏锐的兵士发现他的战袍早已经被血水染红得透透。
“诸位爱卿无需多礼。”意沧浪坦然受了他们的半礼,然后脸色一肃, 语气沉沉, “此次朕大意轻敌,孤军深入, 纵然邀天之幸得以生还,然而……还有无数无辜将士因为朕而捐躯沙场,他们本可以为我乾元守土卫国、开疆拓土,然而却都掩土于今日。这,皆为朕之过啊!”
臣子们心中一跳,面面相觑,竟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荆九韶原本是什么人谁不清楚?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武夫,武力冠绝天下,性格专横霸道,什么时候见他低头认过错?北域尚武,偏偏荆九韶从十岁上了战场起便战无不胜、从无畏惧,饶是他性格乖戾邪张,却照样有一大批人对他顶礼膜拜。
但,当一名大英雄、大将军、绝世武者,却终究与为君为帝不同。虽然他一直带领着北华人横冲直撞,但不可否认,在一些年长的老臣心中,一直对他心存犹疑。
却想不到,他竟是一夕之间开了窍!
倘若真是如此,那这一千余人的牺牲才是真正的值得啊!
“不错,这一千余兄弟的血债,我乾元必要收回!”闻言一名络腮胡子的大汉闷声低吼。
易辉等更理智些的臣子却眉头一皱,刚要说什么,却闻从来都对打仗兴致高昂的荆九韶斩钉截铁地开口:“不,我们即刻班师回朝,休养生息。”
“什么?!凭什么呢!”有人不服气道。
“只要有国主一句话,我等立即指哪打哪儿,虽万死而尤为未悔!我们北人都是有血性的好男儿,从不怯战!”有人拍着胸口如此保证道。
意沧浪徐徐道:“朕要大家班师回朝,乃是出于以下几点考量。其一,我乾元与他南魏两者兵力皆无绝对优势,我乾元儿郎纵然骁勇善战,以一当十,但论及持久消耗,却是南魏更胜一筹。他南魏人多兵杂,我北华的男儿却要宝贵许多,纵能以一当十,朕却不愿意每每将他们对付在这些散兵游勇上。与其继续相持徒增消耗,不如先休养生息,以逸待劳。其二,今次之溃败本不应有,死伤的士兵更令朕……心中痛惜……朕要,下罪己诏,昭告万民,立碑于前,时时自省,以免日后此过再犯。其三……”
“什么?!”
“国主无需如此!”
“国主何苦呢!”
臣子们闻言脸色一变,万万没想到国主竟然当真如此痛心疾首,再不思议的同时,却也为国主的体恤而感动。
但意沧浪并不理会他们的劝阻,淡淡道:“其三,常年征战,乾元需要消化那些新晋臣服的土地、族民,不如以此为契机,整顿内务,以其来日重整旗鼓!”
“好!”
听到最后四个字,个性直率的军士们才觉得爽快了!果然国主就是他们的国主,就算冷静了、睿智了,也绝不会变得像南人国主那么懦弱猥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他们当然明白,如此一想,竟都是眼神炽热,摩拳擦掌鼓足了劲。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干净利落地定下了,几乎就在命令下达的那一刻,早就习惯了战时状态的北华士兵熟练地收拾起了东西,一小部分人留下来戍守边疆、一部分人负责收殓骸骨……种种忙碌,不一而足。
然而在此过程中,国主的雷厉风行却也渐渐在军队中流传,更包括他带领那两千人杀出十数倍于己的包围圈的英勇事迹。
勇于直面错误,却不过度沉湎;吸收南人长处,不忘北域血仇!
不少为家中支柱的男儿,听闻国主下令从今起要重金抚恤死伤残者家庭,更是感激涕零。
怎么看,国主都是无一处不好的真正顶天立地伟男子!
于是,老臣们原本设想中的,因兵溃而引发的人心忐忑,竟是还没发生便被消解于无心,反而因为共同的目标,令乾元军民上下共志成城了。
而此时,快要在房间传说的神化下成为乾元之光的荆九韶,不,意沧浪,一边任由医师给自己拆线检查伤口愈合的情况,一边听着军制改革后新设的参谋司舍人汇报战后分析,听到一半,忽然打断说:
“所以你们的结论,便是这一阴谋,乃是那晁衍之的策划?”
“是。晁衍之是南魏第一武将,战力极高。不过数年,便以寒门出身爬上北疆大将军的位置……”舍人见国主挑眉,眼有怀疑之色,连忙解释道,“国主不知详情,这南魏官官相护,上下勾结,世家势力盘根错节,与我们乾元唯才是举的做法截然不同。寒门出身,就是说家里没人做官,这样的人晋升十分困难。”
他还想说,然而意沧浪一摆手制止道:“晁衍之是吧!”他闭目想了想,荆九韶勇武好战,自然不会对这种传说是一国最强武力的人忽略。他略一搜寻,果然荆九韶对这个名字有影响,却想不到脑海中浮现了一章略有些眼熟的脸。
他仔细一想,却笑了:“不可能是他。”
舍人愣了。
意沧浪哼笑一声:“我与此人已交过手,也不过是矮个里拔高个,一个有两下子功夫的莽夫罢了。论武力,他非我一合之敌,论心气,更远不是能设下这等计谋的人物。你们再去收集资料,查出来北疆这段时间来了谁走了谁,掘地三尺都要把那背后之人给我揪出来!”
他语气不显山不露水,却莫名让舍人听了一抖。
旁听的臣子中有人蹙眉辩驳道:“南人向来狡诈,他们有一种说法,叫扮猪吃老虎,或许那不过是……”
意沧浪懒得听他再叨叨,顺手将桌上一份奏折丢到他面前:“你看看这个,再想想这是不是那个晁什么的能想出来的手段。”
那臣子打开奏折一看,说的是近日以来,不少新被征服的部落族民都受到佛祖开悟,变得温顺驯服,乾元境内因此械斗冲突都较之以往减少了不少。
“这……这是好消息?”那臣子有些懵。
意沧浪心中一叹,就这些耿直的傻脑筋,还都是整个北域最有文化的一群文臣……
真是傻得可爱。
“是个好消息,”意沧浪无奈道,“不仅如此,各地的僧人还在劝说那些族民归顺乾元的同时,取得了诸多北华人的好感,不过数旬,剃发出家的僧人数量便翻了数倍。相信你们不少人家中也请过法师来讲法罢。”
这就是乾元这些傻脑筋最让人无奈的地方了。北域因为地理条件,以游牧民族偏多,文明开化程度不高,即使是最强大、汉化程度最高的北华一族,乾元建国也不过百年。这些热血耿直的族民在冲锋陷阵时一往无前,可对信仰也怀揣一种天真炙热的信任。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也没人想要改变的……从上到下都这么天真可爱NAIVE也是奇了。
直率是好事,但直得像钢筋一样不带转弯的……那也是少见了。
饶是意沧浪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听讲的一群人还是一副“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问题但是感觉好厉害”的满头问号脸。他只能心累地把释教无止境传播、消磨血性、妨害种族发展等等道理分析给他们听,顺便还化用讲了一下“辽毁于佛,金毁于儒”的问题。
好在这些人只是耿直,不是真的脑子缺根弦,被理通了之后自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南人果真心机深沉!”
意沧浪扯了扯嘴角,不想去纠结是南人太狡猾,还是他们太耿直的问题,把话题扯回来:“崇佛之事我已经有了章程,若是操作得当,倒也不失为一个机缘。但……埋下佛种的大手笔,显然不是区区一个晁衍之能想得出来,有这本事……乾元早就灭了。”
这是实在话。
当然,灭的前提也是他意沧浪没来。
舍人脸色有些难看,论谁加班加点肝了这么久,结果拿出来的报告完全禁不起推敲都会有些心灰意冷。不过好男儿就是要敢于直面生活的风雨,他很快就收拾心情。
“如此说来,能够支撑这样大手笔、又在时间上合适的,难不成是那名来北疆镀金的世家子?”
舍人喃喃自念,却忽然发现国主紧紧盯住了自己:“那世家子,详细说来。”
意沧浪之问并非空穴来风。
他向来五感敏锐,即使是那日在疾驰之时,却都能感受到一股附骨之疽似的视线,紧紧锁定在自己身上,那诡异的视线不含丝毫恶意,却莫名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当他转头凝神去看时,却见一个与北疆格格不入的风雅少年,通身一派金尊玉贵的雍容,居高临下地朝着自己笑。
直觉告诉他,这个公子哥打扮的少年,一定不简单。
“他叫……温见深。”
帝门娇之浮夸戏精与敌国大王(3)
南魏都城, 临渊城中。
“明公子, 却不知时下的临渊城中,最热闹趣味的所在在何处?”
意沧浪一身锦衣公子的打扮,手中入乡随俗地摇着把镶金玉扇, 配上那丰神俊朗的面容, 倒是十分的贵气逼人, 叫那原本被排挤来接待“粗豪北夷”的礼部官员明喻都有些晃神。
自意沧浪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之后,不过三载, 乾元国力便有隐隐压过南魏一头的趋势。适逢南魏国主最疼爱的女儿、素有南魏第一美女之称的倾城公主已至花期, 国主广招天下英才择婿。意沧浪虽无心那倾城公主,却因为自己那空悬已久的后位、加上对南魏的一丝猜测, 接受了南魏国主的邀请前来。
在与南国国主进行了简略的会晤之后,意沧浪便带着同自己出生入死、忠心耿耿的鹰卫长易辉, 并一名南国派来礼部官吏明喻,在临渊城中各处浪。
“明公子?明、公、子?”见那名为明喻的年轻礼部郎中一副呆木头的模样,意沧浪和上雪织扇,在他面前摇了摇。
明喻回过神来, 才发现自己看着这北夷国主恍惚过去,不由大为尴尬, 脸色发红,绞尽脑汁, 结结巴巴道:
“额、额这时候……啊, 如今正是天下菁奇举办之时,若是国主不弃嫌, 不若便往此处游览,即可赏春日百花,又有楼台玉宇,天下菁奇尽汇与此。”
说话时明喻甚至都不敢抬头。他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出身,但此时遍寻记忆,却找不出一人堪于面前这个从北夷粗蛮之地而来的国主相提并论。
南魏尚美之风甚巨,见了这大大出乎意料的荆九韶,这陪同之事瞬间就从痛苦的煎熬……变成甜蜜的负担了——他要担心,自己别盯人家盯得太过分才是。
哦对,真要说起来,倒也的确有一人能与此人相提并论,只是那位温见深……哎,美则美矣,却也教人无言以对。
意沧浪对明喻口中的天下菁奇生了兴趣,再加询问。原来此时恰逢南魏每年百花会之时,而百花会四年一轮,每逢闰年,便会再同时举办一场顶级的赏宝赛奇大会。
“天下菁奇”,规定了会上出现之物,皆要符合两个最基本的条件:一者要是“普天之菁英”,一者须得“日下之稀奇”,唯有两者兼备,方能拿出手来。原本的举办名目已不可知,只知流传至今,天下菁奇已成为世家大族、巨富商贾攀贵斗富的盛事。
“天下菁奇乃是由我大魏流传五百年以上的五支世家大族轮流举办,今年由温家少主主办,”说道此人,明喻脸色明显有点微妙,介乎于仰慕、崇拜、无奈、嫌弃等等之间,当真让人啧啧称奇于一个人的表情可以如此复杂,“温少府行事一向……超尘逸俗,也由此,此次天下菁奇,或许颇为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