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揖手:“玄王大人,那属下先去操办这件事。”然后又对着光秀行完礼,便立时退下了,还顺便帮他们带好了门。
玄王凝注着他,眼眸写满抱歉,轻叹一口气道:“你怪我吗?”
“……不怪。我知道玄哥哥瞒着不说是怕我一时接受不了。”光秀头低垂,黑麒麟在他头顶上站不稳,便顺势跳上了玄王肩头,对他“咕噜”一声叫,似是在问他“你这是怎么了”一般,能听出是关切的声调。
玄王又叹一口气,拉过他的手,攥在手心里。“纵然你不怪我,我也是不该。你们是亲兄弟,我本没有阻止你们相见的权利。”
光秀摇摇头:“玄哥哥,我……不想见他。”
“为什么?”
“……方才我是见到他在和郑别驾谈话,误打误撞认出了他,却并没有上前和他相认,也没有让他发现我。”
“你不想和他相认吗?”
“我不知道……”
玄王拥抱住了他,让他枕在自己另一侧的肩头上。光秀头往玄王怀里埋了埋,似乎不想让玄王看见自己此时为难而动摇的表情。黑麒麟识趣,便从玄王肩头上跳下,找了一张椅子卧了上去。
“光秀,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光秀没吱声,也没动,只是将重心全依靠在自己身上,玄王就当他是同意了。
“从前,有个秀才,为了避祸带着妻子躲了起来。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儿子,他很聪明,秀才便教他读书识字,教他做人,却就是不让他去考取功名。”
怀中的光秀稍微动了一下,玄王安抚地捋着他的背,继续讲道:“孩子苦于满腹经纶,一腔抱负无处施展,于是有一天他趁着家人不注意,偷偷离开了家。
“他很幸运,赴京赶考的路上恰巧碰上一桩让官府束手无策的命案,他只用三天便给破了。负责查案的官是吏部尚书的门生,当官的赏识他,将他举荐给了吏部尚书,希望他能成为吏部尚书的门生,丰其羽翼,为其效力。”
玄王讲到这看了看光秀,发现他虽黯然着表情,却是听的认真,微微一笑,继续讲道:“然而他没有答应,他一心想像姜子牙、周公旦那样一心辅佐皇上,一心为百姓、为朝廷效力,并无意拉帮结派,卷入朝廷权贵纷争。”
“吏部尚书主管考课,定是没让我哥中。”光秀侧抬着头,看向温柔地凝注着自己的玄王,“玄哥哥,你若是去说书,一定很赔钱。”
玄王笑笑:“我就说给你一个听众听,赔钱也甘愿。”
光秀搂紧玄王腰身,柔声道:“那我定是不会让你做亏本买卖的。后来呢?我哥怎么样了?”
“开始对你哥感兴趣了?”
光秀努努嘴:“我是在给你捧场,说书先生说的口干舌燥却没有捧场的,也忒可怜了。”
玄王长长“嗯”了一声,认为有道理,先松开他,后退两步,学着说书先生的模样躬身揖手,笑道:“那本先生谢小爷捧场。”
光秀终于被他逗乐,“噗嗤”一笑,也还他一礼,道:“先生别卖关子,快说我哥怎么样了。”
“听众这么聪明,全让你猜了去,我这先生还真不好当。”
光秀绕着手指,道:“那我不插嘴了,保证不插嘴。先生快告诉我,我哥——哦不,那位秀才的儿子究竟中举了没有?”
玄王拉过他手,两人一同坐下,才道:“中了,也没中。”
光秀眨眨眼,“先生此话怎讲?”
“好啦,‘先生’不如‘玄哥哥’听着顺耳。”
“那玄哥哥此话怎讲?”
玄王笑了下,才道:“中状元的是一个叫做张敏浩的考生,却是用的你哥的卷子。主考官悄悄将你哥和这个张敏浩的卷子调了包。可是这个张敏浩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有几斤几两朝中重臣还是知道的。与吏部尚书对立的那一派便提出了质疑,向皇帝提议彻查舞弊案,最后还了你哥清白,同时,你哥的名字也引起了方士濮翼的注意。”
“……”
“你哥告诉我说,他也是后来才知道,整个稷慎国,没有一个是姓姜的。”
“濮翼知道回魂珠的存在,所以他认为我哥极有可能是羌族人。”
玄王点点头:“唔。濮翼命人暗中调查你哥,同时,吏部尚书也买凶要你哥的命。不过你哥很聪明,他知道纵然朝廷还了他清白也必是容不下他,于是他借了个叫做阎文石的身份,冒名顶替,在郑鸿的帮助下逃到了白善城。”
“那阎文石又是谁?难道……我哥让他做了替死鬼?”
“你不要紧张,我问过你哥,他说这是郑鸿的一个远亲,很早以前就死了,他的死只有郑鸿知道,别人查不出。不过这个郑鸿为了让吏部尚书相信你哥已死,倒的确用了个死囚来顶替他身份。”
“……”
“你哥后来也是听郑鸿说朝廷到朗达山脉围剿‘异教徒’后才知道族里出事了的。”
“……玄哥哥,你是想说,我哥从头到尾都是受害者,是无辜的吗?”
“如果你哥说的都是实话,那么你哥的的确确是一个受害者,但也是因为他下山考取功名导致羌族被灭族,所以你有理由恨他。”
“……”
“他本人也将羌族被灭的责任归咎于他自己头上。”
“……”
“……光秀,你哥在为族人报完仇后,他自己也不打算活着。”
光秀猛地抬起头。他,竟是打算以死谢罪么……
“……玄哥哥,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阻止他吗……?”
“光秀想要他死吗?”
“……”
“你犹豫了,犹豫就是不想。你若真恨他,定是恨不得他立即死了的。”
光秀没法否认。
“我的光秀是一个就算自己痛苦,就算得不到回报,也不会放弃温柔地对待他人的人。”
是一个温暖而且强大的人。
——所以玄王才能站在这里,才会有命延续。
玄王起身来到他跟前,低头看着他道:“我知道你心里所有的苦。将‘恨’作为心灵支柱活下去的人,往往比常人更痛苦,可是你若不这么麻痹自己,这些年你根本就熬不下来。其实你们兄弟很像,你们的心里都不会好受。”
一行清泪自光秀眼眶中溢出。
“爹和娘都不在了,哥就是我唯一的血亲……不管他做了什么,他都是我的亲人……其实我知道不怪他,可是不恨他就得承认自己的软弱无力……我为了我自己,选择了逃避……”光秀环抱住玄王,“玄哥哥……只有你……只有你……”
——识破了我拙劣的伪装,真正读懂了我,还愿意支持这样的我。
“别哭。”玄王轻轻擦拭着光秀的眼泪,“别哭。”
光秀伸出双臂,环住了玄王的脖子,将唇贴了上去。玄王舌尖探入他口与他纠缠在一起,温柔地回应着他。直到光秀的痛苦得以宣泄,他们才渐渐分开。
玄王抚着他眼角的泪痕,光秀红肿着双眼凝注着他:“玄哥哥,我不想他死。”
“我知道。”
“我也还不打算认他,要认,也得是他来认我,谁让他要戴那么个破面具。”
……这应该是黎冉的错。
玄王轻轻笑笑:“好。”
“玄哥哥,让你为我担心了。”
“咕噜。”黑麒麟跳了过来,落在光秀肩上,舔了舔他的泪痕。
“……还有炎青也是。”
“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些?”
光秀笑了笑,又道:“玄哥哥,如果你心里也有什么痛苦,不妨也对我说说,只要是我可以帮忙的,我一定会全力而为。”
承受光秀期待的眼神,玄王只是淡淡笑笑,摸摸他头道:“嗯,等我有不顺心的事,一定跟你倾诉。”
光秀的脸上是难掩的失望。
玄王道:“怎么啦?”
(你撒谎,你明明心里就有心事,为什么不愿意对我说?你究竟得的是什么宿疾,为何会有性命危险?)
光秀慢慢摇了摇头,“啊,没事。光顾着自己,差点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光秀便把方才斗法的详细经过说了,当然,像“瞎眼的蛤.蟆”还有“玄王大人看上你”这种会给他俩找麻烦的话光秀当然没讲。他说完便紧紧跟了一句:“玄哥哥,你千万不要生他们的气。”
“好,我不生气。”
正自说话间,就听门外有侍卫来报:“启禀玄王大人,夜羽大人、玄鹰大人求见。”
玄王微微一笑:“是打官司的来了。”携着光秀的手,到主位坐下,“来,我们一同断断这案。”
“玄哥哥,你不会当真要治他们的罪吧?”
玄王但笑不语,对门外说道:“让他们都进来。”
第65章
侍卫传了话, 夜羽同玄鹰,领着用麻绳捆着的黎冉和扁鹊进了来。
想来是夜羽让玄鹰解开了牢笼的束缚,换来人类捆绑用的麻绳。这两个家伙若不是知道自己惹了祸没有故意挣脱,区区一条麻绳也是捆不住他们的。
这次玄王命玄鹰听从夜羽指挥,进门开始他便一句话不说,只一副“我是秉公执法”的模样,全权交给夜羽说。夜羽被他这样盯着,也只好实话实说,倒是与光秀所说无差。
玄王问道:“那百姓们如何了?”
玄鹰拱手回答道:“属下听从夜羽的吩咐, 已经解除了「牢笼」,将他们放了。”
夜羽又补充道:“属下已命部下们进行安抚,百姓们也算深明大义, 并未埋怨。属下监管不力,恳请玄王大人给予处分。”说完便跪拜下来。
玄鹰也跪拜下来, 严肃着表情说道:“属下也有连带责任,甘愿一同受罚。”
“你们两个起来。”
二人对视一眼, 眼底都有讶异。他们听着话音,玄王压根就没打算怪罪,虽听命起身,却还是一头雾水。
玄王看着他两个,一个是前世今生都在费心照顾光秀的他的心腹, 一个是他从小疼爱的亲侄子,不过是部下们吵个架而已,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玄王怎么可能会治他们的罪。
“余原谅你们二人。”
二人惶恐,一齐低头。
“属下……”“属下……”
“——倒是扁鹊和黎冉。”玄王打断了两位四灵将的发言,“你二人私下斗法,令你们的长官蒙羞,使得他们对余抱有负罪感,还牵连刚刚获救的人类进来,你们可知错?”
被点名的两个身体颤抖了一下,齐齐跪下,因为被捆着上半身不方便磕头,便都低下了头,一脸认错的表情,异口同声道:“属下知错。”
“你们两个,若是按年龄算来,光秀都该喊你们一声祖父了,还那么没羞没臊!”
二人低着头,分别往左右各一拧,谁也不看谁。
“原本你二人救治百姓有功,但是余并不算让你们功过相抵。不罚你们两个,你们各自侍奉的主人,光秀、夜羽只会面上无光,日后在领民前也毫无尊严可言了。”
扁鹊和黎冉分别抬眼看了一眼夜羽和光秀,又齐齐低下了头,表情已有后悔之意。
“就罚你二人各自救治人数追加一倍,光秀的工作也由你们二人来做。”
玄鹰撇撇嘴,这罚的也太轻了,而且摆明了是怕这个人类累着,想把他的工作分了去,找了个这么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斗胆进言道:“玄王大人,这么罚,是否也太轻了?唯恐不能服众。”
玄王道:“玄鹰,你可知,余为何命你这一路听从夜羽指挥?”
“属下不知。”
“那如果今日犯错的是你的直属部下,你可否会像夜羽这样维护下属?”
“属下定会秉公执法,绝不徇私枉法!”
“以情度法和徇私枉法虽只有毫厘之差却要看用心如何。——这就是余要你听命于夜羽的原因。”
玄鹰猛地抬起头:“……玄王大人?”
“你这几日多在百姓中走走看看,何时悟出来了,可以明白余的深意时,这二人你认为该怎么罚合适,余都依你。”
“……玄王大人,这——”
“都退下吧。”
玄鹰还有话要说,但玄王已然下了逐客令了,自己也没办法反驳,脸上更不敢表现出不满来,只好就这么在心里憋着,生着闷气。
那两个就更没办法回嘴了,只好硬着头皮领命,接下这原本就不太想干的活。
打发走了告状的,屋子一下子又恢复了清净。
光秀道:“玄哥哥是想让他萌生出体恤弱小的包容心吧。”
“唔。因为我的缘故,这孩子从小开始就十分要强。”
“因为玄哥哥的缘故?”
“他是我的侄子。从小领民们就会拿他与我比肩,无论他做什么,都要符合‘不愧是玄王大人的侄子’这个评价。所以他从小就鞭策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
大人们不公正的期待造就了幼小玄鹰心灵上的不安,同时他也深深崇拜着玄王。所以他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发誓,自己一定要成为幽冥界第一的武将,让自己名副其实成为“不愧是玄王大人的侄子”的武将。
那与“不愧为玄王侄子”正相符合的灵力,经过他不懈的锻炼更加出色,六岁时他便一个人在领地内巡逻,做着比成年武将们也毫不逊色的讨伐入侵魔族的工作。而那个时候的夜羽,正因为自己灵力的孱弱而努力修行中。
“玄鹰的成长经历造就了他孤高的性格,所以他没办法体会身为弱小者的心情。他的部下敬畏他,钦佩他,打从心底服从他,但是没有一个把他当成朋友。他亦然。”
部下如手足,领民亦是。玄王希望他今后能像包容自己的手足一样包容部下和子民,受到他们的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