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山路变得狭窄,江晏拉了缰绳,胯|下白马放慢了蹄子,落在后面。
商悦棠招呼了喻景宁一声,也退了出来,和江晏并道而行。
最近,商掌门敏感地发现,自己的好徒弟似乎在躲着他:泡完药浴就溜,练完剑就撤,一天内除了必要的交谈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卧槽,这个发展他见过,和某个大弟子出完幻海后的反应一模一样!
商掌门简直不敢细想,只能默默催眠自己:冷静!说不定,只是江晏的叛逆期到了呢……大概吧。
他正准备语重心长地和徒弟探讨下人生哲理,便听见江晏道:“师尊,这是徒儿第一次出远门。”
江晏望着山崖下的小镇,语调里带着惆怅。
商悦棠顿时心生愧疚。刚收下江晏的时候,他忙于天下宫的事务,也没怎么带小徒弟出来玩。现在想来,十三四岁,正是好玩的年纪,江晏却每天都泡在藏书阁内,孤零零一个人,而如今他十八了,才第一次出赤云城……是他这个师父当得不称职。
商悦棠温声道:“师门里每年都会有下山历练的弟子,你要是感兴趣,下次便和他们一起吧。”
江晏垂目敛睫道:“……徒儿只想和师尊一起。”
被这小可怜一打断,商悦棠早就把一腔疑神疑鬼抛在脑后,笑道:“以后你想出来玩了,师尊陪你便是了。”
江晏在天下宫弟子中貌似颇有威望,可别说正经朋友,就是玩伴都没有,实在是有点太孤单了。
他是待人接物都找不出一丝纰漏的大师兄,弟子们崇敬他,却不敢接近他。
……倒是有点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商悦棠顿时被自己的想法雷到,江晏长得是挺高的,其他就算了吧,尤其是情商可能还停留在小学三年级在班主任面前勾心斗角打小报告的水平。
江晏沉默了许久,整个人都罩在商悦棠心下一咯噔:……为什么是这种反应???难道我说得有问题吗???
江晏踌躇了许久,才问:“师尊……徒儿、我要是干出了什么很坏的事,您会讨厌我吗?”
——不会。
但他却斩钉截铁,像是逃避着什么答道:“会的。”
江晏:“……”
强迫着自己不要多想,商悦棠故意说道:“你要是?" 谁叫本掌门天下第一8" > 上一页 11 页, 倨米约豪渌安。褪巧盏侥芗宓埃蔡硬煌言聿降某头A恕!?br /> 被揭黑历史的江晏恼羞成怒:“不是这种事!”
商悦棠问:“那是什么事?”
江晏迟迟不回答。
商悦棠道:“你什么都不说,为师怎么知道该不该生气?”
江晏扭捏:“可是……总之您先回答徒儿!”
这不就又绕回去了吗?!你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倒是长进了!!!
商悦棠叹了一口气,缩小范围问:“是伤天害理的事?”
江晏答道:“不是。”
他清冽的音色,带上了一丝沉重:“但是那是……世间很多人都不认同的事情。”可能连您也……不会认同我。
不能再插科打诨了。
商悦棠意识到,江晏是真的遇到了什么纠结的事情——或许这件事,也正是他自己正在纠结的。
正因为纠结,所以总是用玩笑遮掩过去,以为拖延久了,它就会被双方忘去。
可人心不是天下山山巅的雪,不是等到春天,就会化作雪水,回归于土的。
两匹马在路上咯咯哒哒走着,斜阳照着瘦马,拉下山坡的倒影。
他没有看向江晏,他知道江晏也没有看向这边。
他很想问:你说的事,和我想的事,是同一件吗?
可是他又问不出口。
他反问自己:虽然你长得好看,实力也高超,还坐拥天下宫,是个人就应该喜欢你,但是也不能这么自恋,觉得那些“喜欢”全是“倾慕”吧!江晏是你的徒弟,对你这个师父黏黏糊糊过了头,也是正常的。虽然他躲着你很不正常,但躲开的原因不一定就和谢青一样啊,可能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有着什么奇怪的血统啦,突然就想独立啦,或者所谓的躲避只是你的多心——
总之,江晏和谢青是不同的,你不能因为谢青的事,就去怀疑江晏……也喜欢你。
商悦棠想了很久,还是认真回答了江晏的问题。不论心中的想法是否是自作多情,这个回答都不夹带任何一点私心:“什么叫做‘世间很多人都不认同的事情’?这世间的正邪善恶,是非黑白,其中定数,即便是圣人,也不可能全然参透。世间有千万人,便有千万种善恶,大道不同,你本就不能让他们都认同你,那人多人少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人类生老病死乃是天理,可修道却求的是与天不老,那修道本身,是否便是逆天而行?既然你都敢与天道抗衡,又何必在意人的看法。江晏……你干什么事情,只要问心无愧,便是了。”
江晏想要做出一个笑容,可嘴角抽动了几下,却是无力上扬。
问心无愧?可倘若他——
江晏转过头,看着山壁上的影子。两匹马挨得很近,影子却被拉得很远。他沙哑道:“师尊——”
隐约感知到有什么将要到来,像是山雨前的风,商悦棠的一颗心悬了上去。
江晏转过头,心虚道:“其实徒儿不小心把您的桂花酒给打破了……”
商悦棠:“……啥。”
江晏道:“十坛都——”
那十坛酒,已经伏了三年,就差洒入鲜桂花了。商悦棠本打算等到秋天,再酿入的。
商悦棠笑了笑,温柔道:“……你过来——你跑什么?为师不会打死你的!”
两匹马在山道上你来我往追逐了一阵,到了下山道,便放慢了蹄子。余晖将山峰涂上了厚重的金色,光穿过横斜的枝条,洒在江晏的面庞上,又依依不舍地朝后掠去。
本应该是一派静谧之色,可那人的笑,即便是在金橘色的渲染下,也带着消沉,就像山崖的北面,照不到光的地界。
商悦棠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刚才说了那么多,都是在放屁。
江晏根本就不想要他的循循善诱,不想听什么孰是孰非。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答复。
就这样忽略过去,或者直接断了他的心思,才是最佳的选择。可残阳带着落寞,孤鹜从头顶飞过,商悦棠的心忽然就软了。
他没有喜欢过人,也不知道一份真情值得多少钱。
可他知道自己很喜欢江晏,即便那无关风月。
他可以拒绝他,但没有办法狠下心,自居过来人的身份,高高在上地对江晏说:这样是不对的。
因为感情本没有对错,他只是恰好喜欢上一个不喜欢他的人。
商悦棠道:“江晏。”
江晏转过头,眼底映着晚霞和他。
他道:“你要是真的做错了事,为师也不会恨你的。”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这话说的,就好像是默认了江晏和他之间暗流涌动的关系。
而对方那霎时间亮得发光的眸子,更是使他担忧。
江晏太偏执了,不仅仅指的是这件事。他整个人,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有他护着自然无碍,可商悦棠怕有一天,只剩江晏一个人了,他会不顾一切撞得头破血流。
于是商悦棠补充道:“但为师不一定会认同你的做法。而且,如果你做了什么触犯底限的事……我说不定还会,反而做出让你恨我的举动。”
他说得含混,只因为觉得那些话,江晏能够明白,便不需要说得太清楚——毕竟不是什么亲亲爱爱的好事,而是夹杂着苦难的惩罚。他潜意识里,还是不想对江晏说出太残忍的语句。
江晏腼腆地笑了,他读懂了商悦棠的意思,只是对最后一句颇有微词,但没有关系,他不需要表达出来——
商悦棠是剑修,而剑修的心,再怎么软,也终究带着凛然之气。
不会恨他,就足够了。
就是被杀了,也心甘情愿。
山路早就变得宽敞,稀疏的绿荫也变得浓厚,藤蔓倒挂在山岩上,白色的花开在山岩下。两匹马之间的距离随着马蹄的交替,拉开了一些。
商悦棠在外侧,他在里侧。
江晏身体前倾,重心转移,身下的马一下奔到前方。他又放慢了速度,待身后那匹马挪到靠山壁的那方后,又挤了过去。
这样看起来,这两匹马就像亲密无间、耳鬓厮磨似的。
商悦棠眼皮一跳,只觉得就不应该说出那句话。
这人已经不加掩饰了。
商悦棠本来话就不多,先前苦口婆心那番言论,已经耗费了他太多耐心,这下他直接没好气道:“看你的风景去。”
如若以往,委屈是委屈,江晏还是会乖乖照做。
可如今江晏道:“一成不变的山和水,有什么好看的。”
还会反驳人了。
简直是得寸进尺!
恶向胆边生,他一把扯住江晏的衣襟,仰起头,与那人眼对眼,鼻对鼻。
商悦棠突然发现江晏的轮廓很是深邃,整体都带着冷峻的味道,只是平日里对他总是顺着眉眼,才软化了几分。
就像此刻,那含着冷意的面庞,由于意料之外的发展,一下便红透了脸,而古井般幽深的眼眸,顿时成了一汪清泉,清恬恬、亮晶晶的。
商悦棠故意冷笑道:“是啊,山水怎么有我好看?——你看得开心吗?!”
江晏口舌打结,支吾了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眼,冷静下来后,知道商悦棠此举纯粹为了泄愤,便敢怒不敢言地移开眼神,不去看他,算是求饶了。
扳回一局,商悦棠满意地放了手,觉得耳畔边的马蹄声甚是悦耳。
暮色斜阳中,他的乌发羽睫都染上了暖色,浅色的眼眸中像是开了一树的金花。眉眼一弯,那花瓣便簌簌落了一地。
☆、莲子(修)
白鹭洲。
镜面般的湖水上,零星散落着大小不一的岛屿。朱红桥廊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水车轰鸣,碎玉般的水珠投入湖中。
三人乘坐在一条小舟内,船上堆着新采下来的莲蓬。
本来这个时节,别说莲蓬,就是荷花的花苞都还没发出来,可白鹭洲这朱明湖,灵气循环不同与别处,不见春冬,唯剩夏秋。
进入浅水区后,层层的荷叶便将船只包围,高高低低,叠翠流金。
朱明湖宽广无垠,他们要去往的皇都更是众星捧月般立在湖中央,水程不可谓不久。喻景宁本提议坐大客船,谁知道码头一个船夫都没有。他们只能借采莲女子的小舟,一个小岛接一个小岛,像解锁游戏关卡一样推进度。
撑船人是一女子,身着红罗裙,窈窕貌美,自称唐二娘。
船桨荡出一片片涟漪,唐二娘问:“客官们来自何处呀?”
这是划船划得无聊,想找些消遣了。
商悦棠答:“赤云城。”
唐二娘踮起脚,手挡着日光,估测了下距离对岸的水程,随口道:“我听说赤云城的秋石林很是有名,一直想拉着自家夫君去看看呢。可从前年开始,他就忙于工期,这约定是推了一天又一天。”
商悦棠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一个萍水相逢的客人,无论是劝她体谅丈夫,还是义愤填膺地和她一起骂“男人都是大猪蹄子”,都显得怪怪的,有些过界。
唐二娘听不到回应反而更轻松,她只是单纯地想吐出一口怨气,又好意思对着乡里人说罢了。
喻景宁得了空,干脆和她闲扯了起来。他本就是白鹭洲出生,只是六岁便被送去赤云城,对这里的了解,也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回忆。
湖上,有巨大的机械船游过,数面蓝色的旗帜迎风飘摇,船尾处的则被烟囱里喷出的烟雾蒙上了一层纱,那烟雾画出一条长长的白灰色尾巴,闪着灵光,能源显然是安全又环保的灵石。这机械船外表刷着漆,是木色,兴许是年代久远了,有几处漆壳脱落,露出一片冷色调,倒是与荷塘的明媚形成了对比。
一方事物的兴起,往往意味着另一方事物的衰落。九州以求仙问道为主流,人人向往成仙,以仿照仙师们的日常起居为风。而修士们乘云御物,呼风唤雨,不需要这些奇技淫巧,像荆云那种偃师在修真界可谓奇葩中的奇葩,一千个修士里都不一定能抓出一个,而普通人耳濡目染,也不屑于去当下等的工匠。所以,在白鹭洲看见这种精巧的机械船,商悦棠不免有些好奇。
他问:“那种船在白鹭洲很常见吗?”
唐二娘回答:“是呀,以前便有了,是外地商人来运货的。可某次惊扰了湖神,起了水灾,就给停用了。”
天下山有山灵,朱明湖有湖神也不奇怪。
只是喻景宁却面露困色:“湖神?”他离家时,机械船便已经画出了图谱,就差择日修铸了,是以他见着这船,也不觉得奇怪。可这湖神,他是完全没一点记忆,显然并非白鹭洲的传统。
唐二娘点头道:“是呀,他是条水龙,我们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好像一夜过去,他就出现了。”
这可就有趣了。既然是龙,那就不比水蛇泥鳅等细小生物,必然是个庞然大物。一条鱼落水尚且有声音,他一条龙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湖中吗?
听了商悦棠的提问,唐二娘迟疑道:“这我也不是很清楚,那都是我出生前的事了,我也只是从姥爷的口中听得的。我家住在湖畔边上,姥爷浅眠,连叶子落地的声音都能惊醒他,可在湖神出现前的那段时日前,他都睡得很安稳,并没有什么异样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