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不自在地用手背挡住半张红透的脸,随即又觉得太过此地无银,将手放在一边,僵成一块木头。
商悦棠说:“走吧。”
江晏点头,和他并肩而行。靠着商悦棠那侧的手,纠结地张开又握紧,想要靠近,又怕泄露出自己的小小心思,寒风凌冽,他却出了一手湿捻的汗水。
那段路过得很快、太快了,江晏的心还在扑通跳着,便已经到了目的地——赤云谷。
那块不知道谁题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巨大碑石,立在曲折狭小的谷口,霎时间给江晏扑了一头寒意彻骨的冰水,冰渣子从他的衣领滚下去,落在他的心口上,冻得他难以呼吸。
一个温暖的手心贴上了他的手背,心心念念了一路的师尊的手,主动牵上了他的,江晏转过头去,商悦棠眼底的光还是像月华一样温柔又舒朗。
他拉着师尊的手,闷头走在前面,他的步伐很快,只为了将师尊落在后面。
按理说,商悦棠要是想,怎么也不会比他走得慢,可商悦棠就是放缓了速度,让他领着自己前行。
徒弟的抽泣声在风雪声里几不可闻,他不想让自己看见、听见,那他就不看、不听。
严冬,连赤云谷的妖兽都懒得出洞,懒洋洋窝在洞穴里。泛着绿光的眼睛,骨碌碌瞧着两个人进入了山谷深处。
一把断剑,插在冻结成冰的土中。
商悦棠认出那是一把宝剑,绝非凡物。能将此剑弄折的妖兽,也绝对不是普通的怪物!
江晏跟着商悦棠的这些年,见识了不少仙家法宝,自然不会再傻乎乎地认为这是从村口铁匠铺里讨来的残次品,顿时敛了心神,将身上的泼墨山水袍脱下,递给商悦棠。
商悦棠又要发怒,便听江晏委屈道:“徒儿怕把师尊的衣袍弄脏了……”
……好吧。这些他还哪里舍得。
叹了一口气,商悦棠披上外袍,大致能明白江晏的想法。
果然,江晏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沉稳:“师尊,此战,请让徒儿独自面对!”
徒弟长大了,想要独立了,作师父的哪有阻拦的道理?
商悦棠点头允诺,退至一边。
一声嘶鸣传来,顿时,雪鸟惊空而起,妖兽慌乱而逃,地动山摇间,一8" 谁叫本掌门天下第一7" > 上一页 10 页, 头黑色巨兽狂奔而至,身侧黑色火焰熊熊燃烧,将天空染成红色。
江晏毫无畏惧地与巨兽红如血水的眼珠对视,手中利剑发出清越的鸣响。
不过转瞬间,一人一兽便打斗在一起,剑影与雪光交织成一片,漆黑的火焰将雪水融化成溪流。
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出现在他身上,江晏揩去面上的一丝血痕,已看穿巨兽的弱点。
他一脚踏上山岩,凌空而下,松石剑狠狠插入巨兽的头颅!
血花飞溅,将他一身衣袍染红。
巨兽一阵挣扎狂吼,失去理智般地横冲直撞,将江晏甩飞在山壁上,江晏一口鲜血喷出。
然后,巨兽俯趴在地,身子急剧起伏后,不再动弹。
江晏强撑着爬起,捂住左臂,受伤的额头流淌着鲜血。
忽明忽暗的视线逐渐恢复正常,松石剑的剑柄在雪中一闪光芒,然后咔嚓一下,整把剑一分为二。
结束了……江晏想。
那些痛苦的、难受的、不愿意再面对的过去、记忆,全都结束了。
他缓缓走到商悦棠面前,低声道:“师尊……我把你送我的剑弄断了。”
商悦棠道:“无妨。”
江晏说:“恩。”
商悦棠说:“以往是为师给你选剑,但毕竟非你自己心意,如今你虽还有一把行云,如若不衬手,换了便是。”
江晏道:“不。我就要师尊给我选的……行云就很好。”
越水行云,快意逍遥。
作者有话要说: 江晏今天的性向,是薛定谔的弯。
☆、青莲
从幻境中突围,那片碧蓝色的花海又再度出现在眼前,只是经历了刚才的事件,那股清甜的香味带上了一种诡谲的气息。
商悦棠察觉到江晏的心情似乎还有些低沉,便将自己与谢青的事说给他听,谁料本来就低迷的江晏,更是焉哒哒的了。
商悦棠默默闭嘴:好吧。不说话才是最保险的方法。
二人一路前行,此次便畅通无阻,轻轻松松就抵达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
金子浇灌而成的外墙,碧玉打造的瓦片,可谓货真价实的金碧辉煌。
啧啧,这装修品味,一看就是暴发户。商悦棠心中点评道。
门上没锁,也没有禁制,商悦棠推开门,一看——
尸山血海,血流成河。人体的残骸铺洒了一地,走在地上得随时小心踩到别人的五脏六腑。
商悦棠:……
歪,是西幻大世界吗,招聘暗牧/圣骑士一名,工资面议,急,在线等!!!
担心徒弟受不了这满目的马赛克,商悦棠挡在江晏面前,道:“江晏,要不你就别进去了吧,为师一个人就好。”
江晏隐约猜到里面有什么,但坚持道:“不。”身为师尊的弟子,怎可害怕这些邪魔外道的把戏?!
拗不过小徒弟,商悦棠挪开身子,让他看了里面一眼。
江晏:“……”他捂住嘴,艰难道:“师尊,请恕徒儿离开一下。”
商悦棠微笑:“别走太远了,速去速回。”
待江晏返回后,商悦棠推门而入,广袖一挥,一把大火冲天而起,将这一切污秽都烧得干干净净。
许是烈焰把二楼烧得滚烫,一阵雨凭空而下,整座宫殿顿时云蒸雾绕。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埋怨道:“是谁,不懂得珍惜奴家的杰作啊?”
商悦棠面无表情,腰间佩剑长鸣。
微风徐徐流转,二楼回廊阁门齐齐作响,最中间一扇门骤然向外大敞而开,一人手脚并用朝外逃来。
此人浑身浴血,衣物残破,露出的躯干上是深深浅浅的刀伤,显然是被人折磨至此。好不容易有了逃脱的希望,他不顾楼高,直接跨过栏杆向下跳去,沾满血污的脸上绽放出一丝欣喜之色——然后,一股狂风从背后蹿出,霎时间便缠上了这人的脚踝,蜿蜒而上,将他整个人包裹在旋涡中!骨骼被碾压、折断的响声传来,等到风潮退去之时,一滩烂泥砸在地上,血迹迸发!
江晏面色苍白,呼吸略带急促,显然还不习惯这种血腥画面。
一双洁白如玉的手从回廊处缓缓出现,接着是清雅素淡的青衫,一张闭月羞花的面容。女子的眼尾略微下沉,使得她看起来楚楚可怜。
女子翘起兰花指,手指上尖锐的錾花金护甲套银光浮动。她娇声对着商悦棠道:“奴家原以为是侠肝义胆之人前来拜访,没想到也是一个冷清冷义的。郎君你那没本事的小徒弟也就罢了,你只要略微伸出援手,他就不用死了呢。”
一点火苗窜起,随即一口一口吞没了那具肉泥,也使得深埋在血肉中的蛊虫一同化作灰烬。
商悦棠道:“一具死尸有什么好救的?有那闲心,倒不如与姑娘你这种看起来弱柳扶风,实质上却是个变态杀人狂的人物好好交流一番,也算长了见识。”
女子掩住下半张脸,咯咯笑了起来,若不是那护甲上还残留着血腥味,还真仿佛一个大家闺秀。她道:“不愧是打败了荆云荆霞的仙师呢,眼力果然非同一般,奴家炼制这存生丸,可是花费了不少心血……”
你不仅花了“心血”,还花了别人的心肝脾肺肾……再丧心病狂一点,说不定连骨头都不放过。
商悦棠道:“青莲姑娘,你炼制这存生丸,究竟有何意图?”
青莲抿唇微笑:“若是旁人见了奴家的作为,早就唤奴家‘妖女’了,商掌门可真是翩翩君子……”
商悦棠挑眉,谢谢,等会我揍你的时候你就不会叫我君子了。
青莲继续道:“奴家只能告诉郎君,炼制此药并非奴家自愿,毕竟它对修行又无甚益处。其他的嘛,就不能说了。”
商悦棠道:“那这满屋内脏,总是你的喜好吧。”
青莲保持着淡淡的笑意,整个人犹如莲花一样高洁无暇,然而,她说出口的话却是令人骇然:“没错,那些被郎君毁掉的,都是奴家的宝物。奴家不知道郎君见着那一张古琴没有?上面的琴弦,是奴家特意请了七位出窍期的仙子,抽去她们的手筋制成的。弹起来,仿佛有七位仙子共同抚弦呢……”
青莲说出此话的时候,白皙的面庞上泛起红晕,仿佛娇羞的少女在倾诉情谊,听得人是毛骨悚然,非常不利于青少年的心理健康!
商悦棠连忙打住:“行了,我不想听。荆霞的三魂六魄在你手上吧?”
青莲道:“嘻嘻,真是巧呢,不仅是她的神魂困在奴家的囚魂灯里,就是刚才提到的七弦琴,也有她的功劳。”
言语间,那双美目流转,看起来无辜极了。她说此话,一是为了炫耀,二是为了激怒商悦棠。不过荆霞刚重伤了江晏等人,在商悦棠那里好感度已经是负数,商掌门内心毫无波动。
他叹了一口气,问:“此小灵境你从何得来?”
青莲秀眉微蹙,道:“郎君一味地问奴家问题,实在太不公平。”
商悦棠好奇:“你想问我什么?”
青莲羞涩地捂住脸,透过指尖缝隙痴迷地看向那张俊朗无俦的脸,道:“郎君可有婚配?”
江晏:!!!
商悦棠:……
江晏一下挡在商悦棠面前,怒道:“妖女,你对师尊有何妄念?!”
青莲理了理鬓间垂下的一缕青丝,缠绵道:“哎哟,小徒弟,放心吧,等奴家成了你的师娘,不会亏待你的。你是想要美人皮做的荷包,还是琵琶骨磨成的发簪,奴家这里应有尽有!”
商悦棠算是意识到了,就是开膛手杰克和血腥玛丽出现在此,变态值加起来也抵不过这女人的十分之一,至少前面两位还知道自己是变态,而她是真心觉得自己的审美很棒棒,还想把这个扭曲的审美传递给无辜的人民群众……
而江晏年纪尚小,涉世未深,第一次见到反社主义人格的神经病,已是义愤填膺,再加上此女还将主意打在了自家师父身上,更是恨不得手刃这妖女:“师尊乃天下宫之主,怀瑾握瑜、仙人玉姿,就是世间第一美的女子也配不上师尊,跟别说是你了!”
青莲问:“那依你所见,究竟何人才配得上商郎君?”
江晏冷漠道:“没有!”
青莲:……滚吧。
听得弟子如此直白的夸奖,商悦棠不免有些脸红,自己在江晏心里地位有这么高吗?
青莲居高临下乜了江晏一眼,似想起了什么,神色微妙道:“不过是一提议而已,小徒弟为何如此激动?难道,你对你的师尊,也有那非分之想?”
喂喂打住,这位姑娘,请不要传播GAY的氛围,更何况是在我徒弟面前!!!
江晏一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又羞又气:“我、我……我对师尊一片敬仰之情,你少在那里搬弄是非!”
青莲见他此态,笑得花枝乱颤、鬓上玉钗叮铃作响:“郎君,你这徒儿可好生有趣,逗他一句,便当真了!”
商悦棠安慰气得脸都红了的小徒弟:“你别和她计较了,乖。”
江晏憋屈道:“可她——!”又不知说什么是好,只能跺了下脚,恶狠狠盯着青莲。
青莲笑嘻嘻:“怎样,郎君,你愿意与奴家结为道侣吗?”
商悦棠:“不要。”
青莲低落道:“为何?郎君若不喜欢奴家,也无妨,感情自可慢慢培养。”
商悦棠微笑:“且不提感情,在下对结阴亲并无兴趣。”
青莲眼中闪过一丝毒辣,叹惋道:“看来郎君……是要来送死了?”
商悦棠道:“不,死的人会是你。”
青莲歪了歪头,又抱紧了身体,颤抖起来,却不是因为恐惧:“嘻嘻……郎君真是个妙人,如若郎君能让奴家体会到那种销|魂之乐,死在你手里也未必不可。”
???
等等,你确定我们谈的是一个话题?
青莲痴迷地看向手指上锋利的护甲套,道:“奴家用这物划开那些人的血肉,把皮肤剥下来时,那些人真的叫得奴家好心痒。可惜奴家孤孤单单一个人,没办法剥下自己的皮,不然,奴家一定找个时间去体验那无上快|感。”
搞了半天还是个S|M爱好者!服了!
江晏眼神冷若冰霜:“师尊,和这妖女多谈也是无益!”
青莲正说在兴上,瞪了江晏一眼,道:“唉……郎君什么都好,就是这收的小徒儿啊——真该管教一下了!”
话音刚落,一条长鞭便朝江晏挥去!
此长鞭力道软绵飘忽,看似无力,然而又暗藏杀机,锋芒隐于其间,就像柔软轻飘的蛛网,一旦猎物落入其中,便会被束住翅膀,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蜘蛛啃食殆尽!
——然而,越水剑归鞘,一切只在瞬间便已尘埃落定。
长鞭断成数截,隐藏在鞭身中的蛊虫全都碎成粉末,洒了一地。
青莲一手抓着栏杆,一手捂住胸口,仍无法阻止身体软塌塌倒地。她躺在冰冷的回廊上,身体还带着余温,光从外表来看,见不到一丝伤痕,只因为崩裂了她浑身经脉的乃是剑意——凛冽、无情,不为杀戮,生死归一。
紫府破裂,一个元婴从肉身中冒出,探头探脑妄图逃窜,刚飘出个一寸,就被商悦棠抓在手中。
商悦棠再一次追问:“此小灵境你从何得来?”他知道青莲给他的答案多半是模棱两可、模糊不清的,但此问求的本就不是答案,而是给自己的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