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抟长目眯了眯,忽的脑中一闪。怀里掏出一张雷震符,一张引水符给小豆拿着,道:“走,回去你给他们打个雷,还能下雨。”小豆雀跃的拽着沈抟袖子,拉扯着回去了。
故作神秘的念念有词,小豆把雷符高高举起,沈抟瞧准机会,左手法诀一扣。整个寝堂轰隆隆打个闪。小豆又举起引水符,高叫到:“我要下雨啦!你们看着,急急如律令!”
沈抟左手食指一扣,引水符毫无反应。小豆又喊一声:“下雨啦!”沈抟干咳一声。
薛竹忍笑忍得满脸跑眉毛,上前给小豆换了张符,说:“法师别着急,你看雷电来得快,雨来的慢呢!你再试试。”
小豆又喊一声:“雨来!”薛竹左手一动,引水符化,淋了众小童满头满脸的水花。
玩到亥时初,谢沚拍拍掌,左手四指并拢,往拇指上一合。草儿便招呼一声:“谢先生说天晚了,咱们歇息吧。”
众孩童纷纷就寝,薛竹在每个人床头都压了张安魂符。不多时,所有孩童尽皆熟睡。
沈抟看了看其他三人,悄声问:“你们,听说过鬼子母神吗?”
只有谢沚点头,无声的动了动嘴唇。范洄译道:“是婆罗门的恶神之一,专吃孩童的。道长你是怀疑这次来的是她吗?”
沈抟摇头:“肯定不可能是正神,但却有可能是后来的歪门邪教,强行制成的。”
范洄道:“我听过子母血,子母尸魂,这子母神...神也能制作吗?”
沈抟道:“是不是神,不过看受不受香火,有心促成的话,当然能做到了。”
薛竹刚要问话,忽地四人腰间法铃齐响,各人抚住。沈抟南冥反握,范洄左剑环身而走,谢沚把背后纸伞撑开。只有薛竹通感先觉,一张乾午诛邪符,向孙言的方向挥去,未等孙言惊醒,兜头挡住,回头示警:“都稳住,冲身了!”
沈抟一张正身符贴到胸口,面无表情,双肩缩紧,一个趔趄,清泪两行。
范洄没戴冠,长发冲散。面无人色,白的几乎透明。眉眼狰狞,泪痣殷红。
谢沚外氅四散惊飞,整个人跌坐在地。纸伞滚出老远,双手扶住脖颈,面色由红变紫,双目充血,浑身抽搐。
薛竹早有准备,又分出大部分心绪通感。反而无事,缓过一口气,直奔谢沚,扶起来猛拍两下脊背:“谢公子!谢公子!醒神。”
几个呼吸的工夫,谢沚缓过神来,看看几人,左手点点太阳穴。意为知道了。
范洄犹自脸色煞白,哑声道:“真是那个什么子母神?”
谢沚点头。嘴唇动了动,范洄道:“悬度母。”
沈抟抹了把脸,道:“不错,我也认为是她。而且孩子们确实拜了她...这才让她肆无忌惮。”
“沈先生...”草儿怯生生的唤了一句,从窗边的小榻上下来,扑到沈抟身前,又唤一声:“沈先生!是不是?是不是我们做了什么错事?”
沈抟原不忍说破,又不得不问,掂量了一下措辞,问道:“草儿,你们是不是有位银杏干娘?”
草儿点点头:“是,我们江淮...几乎人人都有位这样的干娘,难道是?”
沈抟艰难道:“恐怕就是这位干娘,一直在此...纠缠你们。”
草儿是亲眼见过悬度母噬人场面的,一时不得接受,越想越怕,手足无措。
悬度母,又叫吊菩萨,子母凶神。是百年前便覆灭的邪教,圣哲教的四大凶神之首。其余三个,分别是业障碓砌的恶罗汉,蛊毒入身的坐法师,还有极阴极煞的阴龙女。
这三者皆难得,无一不是身世八字,机缘巧合,才能得见。唯有这悬度母,竟可以人为制成。
寻阴命未嫁女禁锢,使人日夜侮辱媾和,一旦有孕,便禁其食水,每日以小儿骨肉精血饲之。
到此处,众女绝食自戗者甚众。至十月怀胎期满,百不留一。一旦有人活到临盆,噩梦又重新开始。生产后的产妇将被割除双乳,使其无法哺育孩儿。缝住嘴唇,使其不能嚎哭发泄。亲眼目睹孩儿饿死在自己怀里,然后将小儿肢解零散,从母亲腹部复又塞入!
到此处,此女早已神智崩塌,浑浑噩噩。万幸不死的,千不留一!
最后,将只剩一口气的女子,往树上吊死。气绝之后并不解下,做法事敬香火,拜满七七四十九日。
从此以后,凶神制成。常人冲身即死,若招至家宅,死满三代!
沈抟轻声道:“恐怕孩子们,就是拜了一颗吊死悬度母的树,做干娘。”
范洄双拳握得咔咔响,面色极差。
谢沚叹口气,双唇动了动,范洄小声道:“道长和郁离休息吧,我和兄长守着。明日问问这树的来历再说。”
沈抟把草儿领到小榻上,重新给她换了安魂符。又安慰几句,转身回了内室。薛竹收了通神符,也跟了进去。
谢沚顺顺衣袖,捡起纸伞合上。眉头微蹙,面色忧虑。范洄近前来,用手抚了抚谢沚的眉心,问:“怎么?哥哥你的首尾?”
谢沚点点头,轻轻动了几下嘴唇。范洄双眉一挑,道:“为何没有告诉我?这群妖人活该给他们写上几笔。要我在,都省的哥哥脏了手!”
谢沚满脸沮丧,又说了几句。范洄摇摇头:“你呀!真是全天下都放在心上。谁会知道那个劳什子邪教,还能做出俩悬度母?有一个还不够邪性的吗?当时怎么解的?”
谢沚左手一挥。范洄道:“这好办,有我在就不用哥哥动手了。”
谢沚还是皱眉,范洄又伸手去抚:“死郁离,出的什么馊主意!让你过了一回身,舍不得动手了?”
谢沚伸手摸摸脖颈,缓慢无声道,解怨吧。
范洄看看他喉头,低声道:“别想了,都怪我...我一定会治好你的。我们有的是时间。”
内室里二人相对打坐,沈抟闭目轻声:“你说什么事没想通?”
薛竹睁开眼,踌躇了一下,道:“总让她这么来来去去,不是个办法。可我又不敢把她困在室内,孩子多,我们守不过来。如果拉起整个书院的困阵...”
沈抟睁开眼,拒绝道:“不行,她耗得起,你耗不起。没等抓到你先力竭。”
薛竹往后一躺,枕着手臂道:“所以,我是没辙了。”
沈抟双目一眯,往前探探身子,直盯着他,道:“你可能没辙了,但老萧一定有。小薛道长,妄语可损道行,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
薛竹向内一翻身,含糊道:“没有就是没有。”
沈抟轻叹一声:“哎,那就只好等我们一个个,困倦力竭,神思迟钝,让她把所有孩子都啃食干净,这一晚上就是四五个,倒也快。然后呢,谢公子必定心内自责,范从之这个朋友呢,你也交不上了...”
薛竹霍得又坐起来,一脸羞恼:“你这什么师父,原以为给你说了,能想个法子与我。谁知竟挤兑起我来?”
沈抟轻笑:“治不了你还行?”
薛竹犹豫半天,还是老实说:“那个连转七门的解怨阵,可以放在我身上,冲身即入阵。可是我若没法在阵内治住她,就没法解怨,别人也进不来。”
沈抟恍然,道:“放我身上也行吧?”
薛竹极不情愿的点头道:“也行。”
沈抟往床内横躺,松袍散发,懒懒道:“那我来吧,比你把握大些。”看他仍坐着发呆,手臂一长,往后一揽。薛竹后脑咚一声撞在胸口。沈抟眼一闭:“睡觉!”
第47章 解怨阵重历凶神苦
第二日课毕,沈抟把学生们都留在书堂里。叫进薛竹和谢沚范洄。斟酌了一下,柔声问道:“各位都是何时入的书院?最久的有多长时间?”
古硕环视了一下,答道:“应该是我,快一年了。然后是草儿,然后是小豆贺廉,最后来的也有四个月了。”
沈抟又问:“那之前离开书院的学生呢?”
古硕答道:“我们这些没有家的孩子,会在书院留到十五岁。之后便自寻出路。”
沈抟想了想,又问:“古硕,堂前这棵银杏树,是你最先拜做干娘的吗?”
古硕摇头:“并不是,我入书院时,就有学长拜过。我们...这样的孩子。谁不想有个娘呢。”
沈抟噎住,问不下去了。
范洄接口道:“你们拜的是树,这事倒没什么,不过树上有个恶鬼可是误会了,以为你们拜的是她。得了你们的允许,她现在才能来无影去无踪。今天得麻烦你们每个人都上手,把树砍了。”
众生哗然,面面相觑。
范洄听得烦了,高声道:“都行了,一棵树有什么舍不得。不断了香火叩拜,还真想把恶鬼请回来当妈吗?”
众生沉默,孙言斜了范洄一眼,道:“您几位都是世家子弟,荣华贵胄,哪里知道我们野孩子的心头好。谁带的响还不知道呢!”
薛竹眉毛一跳。
范洄瞪眼:“哎呀孙言!我还小瞧你了!你还是个翰林啊?谁这么缺德,点你出来当相,我不想问。不愿留下,尽管走。”
孙言江相出身,三岁起就会骗吃喝,六岁骗金银,八岁跑全局子分账。后来骗到顾思远身上,这才进了书院,历来最恐人揭他的底。适才口不择言带出行话,却被范洄点破,顿时恼羞成怒道:“你们未来时,我们拜了多年银杏都无事,你们来了,她就成了恶鬼了?我说你们带来的怎么不对?”
范洄哂笑:“祖师遗下三件宝,九州四海把名扬。俯仰乾坤江湖事,总有人和谓我知。小翰林,我带鬼来,图你点什么呢?”
孙言一惊,无声道:“探花...”
范洄道:“谁不是街头混出来的?再多话,滚回街上去。反正你也饿不死,你会...”
“从之!何必呢。”薛竹打断了范洄的揶揄,继续道:“不管怎么说,命是第一位的,不砍也得砍。”
未时正,众童皆聚于树下,因怕误伤,薛竹祭起北辰,插在树上。古硕鼓了鼓气,拔出剑来,自语道:“既然是害了山长和各位先生、学长的妖孽。今日...就恩断义绝!”说着狠狠朝银杏树砍了一剑。
众童效之,草儿最后一个,举起北辰,犹自哀叹:“这一剑下去,我又没有娘了!”偷眼看了看谢沚,一剑挥了下去!
沈抟和范洄同时出剑,相对而斩,各进半许。范洄抬腿横略,这棵齐腰粗的银杏,朝南而逝。
午后太阳下,整个书院平地起风,各人都听见一声喘息,轻幽,哀怨,微不可闻,却又就在耳边。
众童皆惊惧,沈抟弯下身,抱抱几个小的,道:“别怕!绝不会让她碰你们的。现在你们不允许她来了,我们就能看见她了!今晚就解决,我保证!”几个小童聚到他身前,似乎离得近些,就更有安全感。
薛竹从怀里掏出朱砂,起笔咒。一张黄纸撕成四份,极其仔细的画了张符箓。拿起在自己身上比了比,然后左手一扣,见符箓泛起幽光,这才放下,又画下一张。
范洄看了一会,奇道:“你干嘛呢?画这么小?显得你眼力好?”
薛竹没心思跟他逗咳嗽,直通通的说:“我要把阵贴我师父身上,冲身就入阵,解怨。”
范洄还是纳闷:“为什么放在道长身上?”
薛竹脸色更差了:“我打不过!”
范洄眼睛一翻:“嗨!我以为什么大事!你贴我身上不就完了么!”
薛竹一愣,停下画符的笔,迟疑的看了看范洄,目光里又有点期待。可到底?4" 怀安观13" > 上一页 16 页, 荒芩灯疲痰檬旨枘选?br />范洄哈哈大笑:“哎呀你这表情,你这重色轻友的眼神,啊哈哈哈哈哈!”
薛竹被他笑的脸上滚烫,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谢沚得到近前,朝薛竹翻了两下手掌,又指指自己胸口。
范洄的脸色一下落下来,沉声道:“哥哥,还是我...”
谢沚嘴角微微扬扬,眼角却向上立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诡异表情,横了范洄一眼。后者立时无声。谢沚不用他多言,自己拿过笔,写道:一以贯之,有始有终。
薛竹看了看沈抟,沈抟点头。毕竟此事本来就是谢沚揽下的,由他来解决也是应该。其他人反而不该强出头,倒显得僭越了。
薛竹抿了抿嘴唇,在范洄杀人似的目光里,问了一句:“谢公子,你的命音是?”
谢沚低头写道:海中金。
薛竹点点头,接过笔,继续仔细小心的画起符箓来。画好八张符箓,按位排好,一一检查了一下。
范洄就在一边转来转去,脸色发青。谢沚并不理他,薛竹也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嘱咐谢沚道:“冲身即入阵,第一下千万看准了。如果治住她,站生门,我们就能进去了。”
有话长,无话短。及至二更天,所有的学生都没睡,聚集在一侧铺位上。谢沚胸口白衣上,贴了薛竹八张符咒。北辰下压一张乾戌卫灵符,钉在地上。
谢沚身背纸伞,右手挽着一根熟铜齐眉棍。修雅玉立,面色慈悲。
不多时,法铃齐响,眼见一团黑影袭来,破风逐雾,直奔众童而去。谢沚铜棍一抖,散出千支棍影,万点梃尖,一招向黑影袭去。
谁知黑影在众童身前一过,忽地不见踪影。谢沚持棍一扫,忽地鬓发乱举,外氅崩飞,一口鲜血喷出,淋了草儿半边脸。
范洄抢步上前,一招使空。谢沚和草儿连同黑影一起不见了。地上八张小小的符箓幽光流转,薛竹立刻掐住法诀,北辰剑下卫灵符暗了一半!
范洄猛一回头,面色苍白,目呲欲裂,白眼上布满血丝。泪痣猩红,满脸凶残。右手短剑前指,厉声喝问:“谁?!谁没断祭拜?活腻了?!”
小豆吓得一头扎进沈抟怀里,众童瑟瑟,直觉得他比悬度母还要可怕,纷纷互相观瞧,胆子小的眼泛泪花。
孙言低头发抖,他万没想到跟范洄一时赌气,会害谢沚受伤犯险。悔恨交加,流泪抬头道:“我,我没砍到树上,还念了一句...可可是我并没想害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