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放倒两个人,易安歌心里也开始发虚。他不顾抽痛的右手重新抱起景嵘,开始考虑要不要干脆冲出去算了。
小景嵘拽了拽他的衣领,轻声说,“地下二楼有通道。”
易安歌惊讶地看着他,忽然意识到,景嵘是在这里长大的。在没出事以前他最喜欢的活动就是在基地里到处探险,当初说到这事儿的时候易安歌还笑他是个调皮鬼。
在小景嵘的指引下,易安歌把两个昏迷的兵关进了地下室,又迅速从暗门进入地下二层。换岗下来的小兵没出去,估计十分钟后外面就要炸锅了。
地面上是再不能去了,好在这条地下通道笔直向前,似乎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易安歌一边确认暗门锁好了,一边轻声问小景嵘,“这里通向哪儿?”
小景嵘有气无力地说,“大洞……”
大洞?易安歌想不出来那是个什么地方,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背,温柔地哄着。
好歹算是暂时脱险,被通道里的冷风一吹,易安歌才惊觉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怕汗水沾到小景嵘身上,连忙将他放下。小景嵘一落地双脚就有些不稳,靠着廊壁坐了下来。
易安歌蹲下来,担心地摸摸他的额头。还是跟白天一样滚烫,看来那些人真的一点都不想管这孩子的死活。
易安歌咬着牙无声地咒骂了一句。不管怎样,在面对一个生病的孩子时都不能抱有普通人一样的同情心,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这支部队的整体素质实在是不怎么样。
小景嵘看起来很困,眼皮上下打架,还强睁着,指着走廊深处的方向。
“出、出去……”
意思是一直走就能走出去。易安歌摸了摸他的脸,将微凉的手心覆在他的眼睛上,轻声说,“我带你出去,你睡一会儿吧。”
这孩子在被抓到后一定一直没有睡,听到易安歌这样说,他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身子一歪就没有了意识。
小孩子的身体不如大人坚硬,尤其身上还带着没有退去的婴儿肥,软乎乎地抱在怀里,易安歌总怕他一睡就起不来了。这样的想法太不吉利,易安歌恼怒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将那些有的没的全都丢在脑后。
他自己也休息了一会儿,等身上衣服风干,就抱起小景嵘向走廊深处走去。
这里看起来像是紧急使用的地下通道,虽然有落灰,但保存的还算完好,没有塌陷或是失修,似乎是有人刻意留存使用的。通道一路向下,到了某个地方又向上倾斜,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才看到了出口的大门。
门后是哪里,易安歌完全不知情。小景嵘还在昏睡,小人儿累坏了,易安歌根本不舍得叫醒他。
都走到了这里,外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要闯一闯了。易安歌深吸一口气,抖了抖走得有些酸的双腿,打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外面出奇的安静,门还没完全推开易安歌就感觉到一阵风猛烈地刮过,差点把门给刮上。他用力用手肘顶着门,将身子探了出去。
这里很黑,像是个山洞,因为已经是夜晚的关系环境温度十分低,易安歌将小景嵘抱得紧了一些,看到不远处的地上放着一堆东西。有衣服薄毯和手电筒,最令他意外的是,他看到了小景嵘的那只破旧的小耽美文库。
这是他上次来到过去时,从小景嵘的房间里顺走的东西。当时他怕自己在过去耽误太长时间,没有口粮,于是装了一耽美文库的吃食,后来找到唐晃一阵混乱,耽美文库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没想到居然在这儿。他确信自己上次没来过这种地方,不由得有些纳闷。
他检查了一下衣服和毛毯,没发现异样,于是将小景嵘裹了起来,让他舒服地睡着,自己来到洞口向外看去。
一看之下他就知道这儿是哪儿了。这里是防空洞,上一次他和景嵘最后要离开裂缝的时候,曾经在这里跟易明光告别。
现在这里显然已经没有其他人,易明光已经撤离,但留下了他们需要用的东西。这实在是有点奇怪,虽然易明光的异能是第六感,但总不会灵到连后来人需要什么物品都猜得这么清楚吧?
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到底是为什么,易安歌干脆不再去纠结。身后有动静,他回头,看见小景嵘正揉着眼睛在被窝里挣扎。
“怎么了?”易安歌过去抱起他,替他揉了揉脸。他们现在还需要药品,但显然易明光没有神到能凭空变出感冒药来。
“疼……”
小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些许劫后余生的委屈,重重击打在易安歌的心上。他摸了摸小景嵘的额头,好歹温度没有上升,但他已经烧了一天了,再耽搁下去怕是连命都得搭进去。
哪里有药?
瞬间想到的是唐晃所在的实验室,但那里大概不会有小孩能吃的感冒药。他们现在没退路了,易安歌立即联络唐小雪,让她可以的话记得去楼里找找。
唐小雪那边进行得也很艰难。易安歌的行动暴露了,她必须躲过士兵的搜查,而且唐晃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她一栋楼一栋楼找过去,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人。
回到小景嵘身边,易安歌用毛毯将他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一张小脸,用自己身子遮挡着,生怕他再受风寒。
这时他才有心思认真观察这个孩子。杨靖说得没错,这孩子长得很漂亮,是一种柔软的漂亮,跟长大以后那个不苟言笑的家伙完全不一样。孩子还小,嘟着小嘴发烧,那种难受委屈又分外老实的模样格外惹人疼爱。
易安歌在旁边躺下,轻轻拍着他,哄他入睡。听着孩子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心揪成一团,看着那张小脸就出了神。
他想到了在未来昏迷中的景嵘。是不是这个人注定了从这么小的时候就要经受这种苦难,挣扎着痛苦着,虽然能够活下去,但每一次都不得不在鬼门关前徘徊。
旁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易安歌知道,景嵘是已经习惯了痛苦,他用那张扑克脸掩盖着住所有情绪,唯有心尖上那一点点欢喜,在认识易安歌以后,全部展现给了他。
当他们熟识以后,景嵘开始露出笑容。看得多了,易安歌差点就忘了他本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习惯于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己扛着,等待真撑不住的时候也会柔声说一句没事,好不让人担心。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很少有小孩生病能生得这么安静乖巧,这倒是给易安歌剩了很多麻烦,但越是这样,易安歌心里越是觉得难过。
这么乖的孩子,没有被好好保护在父亲的羽翼下,没有得到血亲正常的疼爱,唯一真正好好待他母亲也将不久于人世。正常孩子应该得到的一切景嵘都没有,他从一开始就是被关在笼中的鸟儿,用自己的方式在仅有的空间里独自学会飞翔。
易安歌想帮他,却帮不了他。他可以改变一时,却无法改变一世。小景嵘的过去他永远无法完全参与。
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填满了胸口,但易安歌知道,就算再怎么生气,他也不能改变什么。
只有现在,在他还有能力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得拼尽全力去保护这个孩子,保护他活下去。
使得未来,他们能够再一次相遇。
第71章 承诺
这一觉睡得不甚安稳,好歹有易安歌用自己的体温护着,小景嵘的烧有回退的趋势,但身体是疲惫坏了,醒来以后被喂着吃了点东西,就抱着毯子不住地磨蹭双腿。
易安歌知道他是烧得关节疼,感觉身体无论摆什么姿势都难受,却只能柔声安慰着。异能者的小孩身体恢复得很快,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小景嵘已经可以随地走动了。
看到他精神好转易安歌心里是高兴的。还好没烧出个好歹来,现在恢复了小孩子的活泼,倒是给这阴阴沉沉的防空洞带来一点生气。
比起普通的孩子,景嵘还是沉闷了些,但他好奇心重。看着幽深的洞穴深处,他想进去探险,被易安歌好说歹说给劝住了。他坐下来,一副不能释怀的样子不住地往那边看。
易安歌无奈苦笑。他从不知道景嵘小时候还有这样一面,感觉很新鲜,不由得摸了摸他的头,说,“乖一点,先养好身体。”
小景嵘扬起头来,一张小脸恢复了血色,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精致。这孩子颜值基因强大,明明是个美人胚子,也不知未来怎么就变成了那么一个闷骚无趣的高大家伙。
易安歌在心里默默吐槽,等之后回去了,一定要拿这事儿跟景嵘说道说道。
许是小孩的病好些了,易安歌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之前一些没来得及考虑的事被重新提了上来。
他的行动是彻底暴露了,估计现在那些士兵正在对整个基地进行搜查。他们想抓异能者,虽然不知道抓回去干什么,但想来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想到这个,又想起之前杨靖说过的话,连忙把小景嵘的上衣掀了起来。在那白嫩还有些肉肉的小肚子上,有几处十分明显的淤伤,大概是被人踢的。
易安歌看着有些发愣,手忙脚乱地把衣服给人重新穿好,脑袋里却响起不轻不重的嗡鸣。
小景嵘看看自己的衣服下摆,又看了看易安歌,伸出手抓住了易安歌垂下的手指。
易安歌被吓了一跳,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景嵘的手掌心热乎乎的,紧紧抓着他的食指和中指,表情严肃,“不疼的。”
他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正经,一瞬间易安歌仿佛看到长大后的那个人在板着脸跟自己说话。他顿了顿,露出一个苦笑。
“怎么可能不疼。”他勾起手指,轻轻抚摸着小景嵘柔软的手心,“我看着都疼。”
“那是心疼。”小景嵘语出惊人。
易安歌挑眉,“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
小景嵘撇撇嘴,想了半天,说,“易爷爷那里。”
易安歌一下没意识到他口中的“一”爷爷是什么意思,随即忽然想到,他是在说自己的爷爷,易明光。
“你认识他?”易安歌有些出神。
小景嵘用力点头,“嗯。你也认识?”
“认识……算是吧。”
在爷爷去世两年后,易安歌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知晓他的过去,了解他留下来的秘密。很多时候易安歌都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那个老顽童的内在,毕竟那人什么都不曾对自己说过,而易安歌被瞒了二十多年,也从未感觉到不妥。
有一句话被他们说对了,易明光,藏得是真好。
易安歌用力抹了把脸,掩盖住自己差点波动的情绪,转移话题似的问,“他都说过什么?”
“他说,如果你的身上有伤,另外一个人却感到疼痛,那是因为他心疼。他会心疼,是因为他在乎你。”
小景嵘忽然说出这么长一段话来,易安歌被震惊了。倒不是惊讶于易明光对一个四岁的孩子说这些,而是在于景嵘居然能将每一个字都记得那么清楚。
小景嵘没理会他的惊讶,晃晃他的手指,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要救你?
易安歌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小脸,感到一丝悲凉。孩子眼中是纯真无邪的色彩,那双在日后会沉淀为深渊的眸子,现下是深棕色的,在手电微弱的光线下隐隐闪动着流水般的波纹,单纯而美好。
“我之所以会救你……”
易安歌张张嘴,感觉有一股情绪堵在喉咙里,哽得他难受。
“是因为你对我而言,很重要。”
小景嵘皱皱眉,表情变化微不可查。他也许听不太明白整句话,但听得懂那个词,重要。
“可是我不认识你。”
孩童清脆的稚语像一枚巨石,重重砸在易安歌心上。
是啊……这时候的景嵘,什么都不知道。
他可能无法理解自己的家园已经被破坏这个事实,他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他将陷入痛苦觉醒期,将被血肉至亲折磨得死去活来。他不知道自己在未来会成长为怎样的一个男人,更不知道在三十年后的某一天,他们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相遇。
易安歌嘴角扯出一抹笑,温柔地摸着小景嵘毛楞楞的脑袋,“我认识你就够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你呢?”小景嵘握着他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易安歌顿了顿,道,“我叫……易安歌。”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在地下河道外,救护车上,景嵘对他伸出手,说,“我叫景嵘。”
易安歌俯下身,抱住了小景嵘小小的身子。少儿的身体就是新抽条的柳枝,稍一用力就会折断,脆弱而不安定。易安歌用尽全力克制住了紧抱的冲动,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弄伤了他。
反而是小景嵘,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居然抬起双臂,环绕在易安歌颈间,还人小鬼大地拍了拍他的背。
易安歌好容易酝酿起的情绪瞬间破了功,他笑着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现在还是棕色的小小眼瞳。
“我没事。”易安歌柔声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从地下河道的初次见面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多。这些惊险刺激的时光好像是从哪里偷来的,现在回忆起来,满满的都是美好的不真实。
小景嵘扁着嘴,不太满意地道,“你骗人。我才四岁。”
易安歌轻笑起来,“你现在才四岁,但以后……”
他逐渐噤了声。不知道为何,他忽然不想用不确定的未来来束缚这个孩子,知道或是不知道,归根结底都改变不了什么。
但景嵘一定要追问到底,易安歌只能说,“以后我们会认识的,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