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光晕散去,深黑的天幕,星辰如大海般辽远闪烁,满天银辉铺到湖上,撒到草地上。萤火稀稀朗朗落在草尖树丛,忽闪着,如绿宝石一般美丽。
少女话不多,每次遇到问题略微思索后,会以最简短的方式回答,迅速结束话题。
飞镰也浑不在意。
轮到飞镰说话,他便微微昂首,用一种及其温柔阳光带着些许骄傲的声音讲述着外面的世界,那些色彩斑斓的风景,那些逗趣横生的人物。
少女只是偶尔点头,感觉不到悲喜。
第二天清晨,淡金透明的阳光从树林的尽头照过来,穿越层层树叶枝桠,迎面而来。阳光的粒子跳跃在每一片叶子上,湖中的小鱼滚动在粼粼波光中,发出咕噜的声响。
少女掏出了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他的干粮。飞镰看着这个不爱说话的少女的侧影,阳光奔腾着灌进他的面具里,一双褐色瞳仁被镀染了一层赤金,艳丽无比。
她终于松开发带,将包裹递给少年,指了指前方不起眼的灌木丛,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不知为何从心底涌上一股情绪,无端抓住少年的心脏。他强行拉住了飞镰的手。
“你和我一起走好么?” 飞镰说。
少女摇头。
“我喜欢你,无论你是人还是竹林中的妖怪,我都喜欢,” 少年飞镰有些羞涩,但语气却非常强硬,“我要娶你。”
少女望着天空淡然开口,声音有些闷,“如果今年离乡下雪,我就...嫁给你。”
焚海边上从来不存在冬季,这里气候炎热,那么停在海边的离乡怎么可能下雪。
姑且这样骗他吧,少女想,骗他的理由倒是说不上来,或许,只是不想忍直接拒绝那双乌黑透着光芒的眼睛。
飞镰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墨泽兰:哼,现在才想起我的好。
飞镰:不想也没关系,反正你挂了,我洗白了。
墨泽兰:滚!!!!
第103章 流风回雪
飞镰留了下来,住在离乡边缘的湖边。少女偶尔会出现在他身边,一起吃饭,一起聊外面的世界。
时间转瞬即逝,冬至已至。
霁凤焚海旁竟然真的下了一场千年难遇的小雪。
下雪之时飞镰牵着少女的手,说:“我要离开这里一下,开春之前,我回湖边接你。”
完全无法接受自己身份的薛藏雪,顶着一具少女的皮囊,心中苦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飞镰离开时不断回头跟她挥手,笑容灿烂得就像是太阳。
等待是一件非常漫长的事情,尤其是,外面一天,里面一个月的情况下,更为无聊。
然而,就在这12天,也就是离乡的一年中,闲下来的薛藏雪就躺在河边看着从外面飘来的重华花瓣飞旋,蝴蝶翩跹。他伸出手去学着那花瓣的轨迹,逗弄着蝴蝶,不知不觉竟然创出了一套指法,取名,璇花。
指法初成的那一日,飞镰回来了。
离乡与外界的链接通常在于水。
但一辈子能够两次进入离乡的人太少了。
这种人通常都拥有明镜般的心灵,将获得背离之神的神佑,可以感应到离乡下一次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出现。
飞镰竟是能够二次进离乡的人。
他的事情还没有办完,但约定好的事情,他自然要来完成,他是来接薛藏雪的。
薛藏雪坐在湖边,背后依旧是那片竹林。
“和我一起离开,我会照顾你,陪伴你,不离不弃。”
飞镰微笑着,朝着薛藏雪走去,脚步踏实果决,他站在薛藏雪面向他伸出手。淡金色盔甲,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耀眼炙热的光芒,像是要把人吞噬掉,麦色的肌肤有着年轻人特有的光泽活力,浓眉下的眼睛温柔多情,让人不自觉地信赖。
薛藏雪撑着他的手站起,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很多。
还未开口,一个老人的声音从竹林里传出,威严肃穆。
“你可是真心以对?”
这是白发的声音。
“是。”少年愣了一下,毅然点头。
“你可愿终生不叛?”
“是。”
“他是你什么?”
“从此她既是我,我将永远守护。”飞镰笑着望向薛藏雪,眼中满是温柔。
“无论他的身份如何?”
“无论她的身份如何。”
“他一旦离开就不能再回来,你可愿发誓。”
“我发誓,不让她难过伤心。”誓言铿锵有力。
飞镰那一刻说的是真话。
薛藏雪的面具被摘下,飞镰的手小心翼翼抚了上去,“你和我想象中一样美。”
飞镰欺身,微微低头,一个吻印在薛藏雪眼眸上。
落日的晚霞染红了薛藏雪的脸颊上白皙的皮肤,晶莹的红唇抿着,一双清澈明亮的褐色眼眸中,是对幸福的期待。
相信他。
所以,跟他走。
一股熟悉的旧日疼痛从心脏的位置蔓延至百骸,他想平静,想微笑,甚至想跟那些挣扎在梦里的相逢预演一样,毫无拘束地跟面前陌生的故人说,好久不见。
但是他做不到。
那些年他一个人躺在神印峰风雨飘摇的木屋里看屋顶的画面将所有的温情打破,苍白而死寂日子,配上灵魂和肉体挣扎撕扯的黑灰,残忍如同阴曹与炼狱的召唤。
纵使相爱过,可如今,竟不敢相认。
薛藏雪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墨——
那个人。
怎么不在呢。
“姑娘,这颗珠子你从何处得来?”
飞镰站在那里,身躯高大,气息温暖,似乎从未离开这个地方,这个挂着天青色六角琉璃风铃的小家,而这二十年的崎岖坎坷只是薛藏雪的黄粱一梦。
二十年,一个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二十年?
红颜老去,青丝变白发。
年轻时的伴侣早已离去,如今存在这里的也不过是物是人非。
薛藏雪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灰白头发,缓缓地压抑着情绪又无比道:“什么姑娘啊,小伙子真会说话。我儿子都娶媳妇儿了,还姑娘呢。这颗珠子,不过是受人所托罢了。”
“她在哪里?”
“那人临死前托老妇到永安城燕尾巷口挂着铃铛的人家,归还此珠。这位先生可识得此物?”
“她死了?”飞镰的声音很飘忽。
“是的,死在了西海。”
“她不会再回来了么?”
“不会了。”
薛藏雪走过飞镰身边,即使是大冬天,飞镰的身上依然是透着暖意,有重华花的味道,还有一股来自离乡的草木清香。
薛藏雪纵使蒙着眼睛,也能知道那铃铛在哪个位置挂着,因为他身上碎掉的那一个曾经就挂在这里。
他将那颗珠子放回了六角铃铛之中,铃舌像是一个小小的网,一下子将珠子包裹住,不大不小,刚刚合适。
如同一只燕子,归了巢。如同一颗心,回到了属于它的胸腔。
属于离乡之雪的那颗心,还有她这些年来的爱与恨,痴与怨就藏在珠子里,随着这流风珠回归吧,再也不要让它离开了。
离开真的太疼了。
“你不会再回来了么?”
当薛藏雪对着飞镰微微欠身,然后兢兢业业扮成一个瞎子离开燕尾巷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非常非常轻的声音。
那人无助地站在家门前,朝着薛藏雪的背影,一步都不敢向前。
薛藏雪蓦地想起,多年前他的声音也是这么轻,不敢说大声,因为害怕吓到对方,得不到那个想要的回答。
“你一直当我是什么?”
重华树下,那人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两个字,是什么来着?
啊,是了。
“吾爱。”
所以他纵然身陷地狱也未曾去过西洲,宁愿选择忘记也没想要报复,这是他爱过的人,怎么舍得下手。
当年飞镰为了保护薛藏雪故意伤他,故意当着大家的面说公子无颜已死转移光明堂视线,甚至故意抛弃光明堂众人独自回西洲不给薛藏雪带来麻烦,薛藏雪在漫长的纠结岁月里都想的很清楚了。
但有的事情并不是情有可原就能回到从前的。
就像当初的那把剑,插进了他的心窝,避开了他的心脏,却避不开他必死的结局。因为真正能让人心碎致死的并不剑,而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