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平笑了,调侃一句:“不管是谁,总之人没事就好了。晴子,是不是啊?”
晴子一听,立刻涨红了脸,借口有事要忙,便匆匆的离开了……
这一晚,藤真在百安堂一直忙到了戌时三刻,待他送走最后一位病人,走出医馆时,天色早已暗下,五脏庙因为没有食物祭奠而闹腾得很。
藤真锁上门,估摸着这个时间,除了乌衣巷口子那个面摊还没有打烊外,其他的店估计都已经打烊了吧。无奈,他只得往巷子口那个小摊子走去。
也许是有缘,也许是别的,无独有偶,这一晚,南烈同样在刑部忙到戌时才完工,同样忙得来不及吃东西,同样想起了乌衣巷口子的这个面摊,就这样,藤真和南烈上演了一场“不期而遇”。
藤真到达面摊的时候,南烈已经坐在桌子边,默默的喝着酒。
藤真见状,二话不说,便提着药箱坐到了南烈的那张桌子旁,说道:“你不介意我坐下的哦?”
“就算介意你也会坐的。”南烈抿了一口白干说道。
“是啊。一个人喝酒很闷的。”藤真说完,跟面摊老板又要了一碟猪耳、一碟鹅片。
南烈见状,问到:“你不先尝尝再点吗?”
藤真一听,觉得有道理,于是拿起筷子,夹了南烈事先点了的鸭舌,放到嘴里,嚼了两下,啧啧称赞到:“卤得很入味啊。”
这时,面摊老板将藤真刚才叫的猪耳与鹅片送了上来。
藤真夹起一块鹅片,嚼了两下,顿时觉得一点味道都没有,于是他放下鹅片,又去夹那猪耳,同样如此,淡得没有味道,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南烈看着他,觉得甚是可爱,于是好意提醒到:“这里除了鸭舌,其他的都……”说到这里,南烈悄悄的摆了摆手,意思是“不怎么样”。
“那你不早说。”
“每个人口味不同,我以为你喜欢清淡呢。”说着,南烈拿了一个杯子放到藤真面前,给他倒上白干,然后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见酒壶轻了,于是说道:“下一壶算你账上。”
真是斤斤计较!藤真腹诽一句,不过还是同意了,随后喝了一口面前的白干,差点没吐出来,这白干淡得像掺了水一样,不,不是掺了水,说它直接就是水都不为过。于是南烈说道:“这里客人少,所以生意难做。”
“之前见过你来这里几次,我还以为你来这里是因为这里的东西好吃。”藤真说道。
“街边小摊怎么可能比得上望江楼。”
“那你图什么?”
“安静咯,不过今晚就……”
藤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收起了笑容,说道:“那我坐回那边去好了。”说完,便要拿药箱走人,却被南烈拉住了手。
南烈的手掌宽厚,温暖。触碰的那一瞬间,一抹红晕染上藤真的脸颊,幸好是晚上,他猜南烈也许没有发现,却怎知,早已落入南烈的眼中。
南烈拉着他的手说道:“不许走,你答应的,下一壶白干算你账上。”说完,也不等藤真回答,便回头唤老板前来。这时,藤真悄悄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老板将白干送来后便退下了。
南烈为藤真斟满一杯,随后瞥了一眼桌上的鹅片与猪耳,不禁皱了皱眉,他不用猜也知道藤真一定不会再吃了,于是体贴的将它们挪开,把鸭舌推到藤真面前。
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却让藤真嘴角的笑意不禁又深了几分,他说道:“樱木回来了,他们姐弟俩应该没事了。”
可是南烈却回了他一番很有深意的话,他说就算伤口结了痂,也不代表不会痛,总有一滴眼泪会使人成长,每个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花形老爷的病是越来越严重了!拿着家里的银子买了一大堆笔墨纸砚不止,还跑到海味店,把家里所剩无几的银两全部花完,买了一堆鲍鱼、鹅掌、花胶、海参、燕菜等名贵食材,然后回来对藤真说他要吃鲍鱼鹅掌、花胶冬菇炆海参、还有冰糖燕菜。这让藤真为难了,因为花形老爷半个时辰前才刚刚吃过午饭。
幸好这时,南烈回来了,于是藤真赶紧让他陪花形老爷去下棋,这才把花形老爷给糊弄过去。
晚上,当藤真从医馆回到御史府时,小莲跑来告诉他,说是花形老爷正在他的房里,撕他的书,拦都拦不住。
藤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焦急,他不知道花形老爷撕的是哪本书,若只是寻常的医书,也就算了,若是……他不敢再想,三步并作两步往房间走去。
走到门口,只听小婴儿在一个劲的哭,而花形老爷则在一旁一边撕书一边嘀咕:“我们花形家世世代代为官,你却正经事不做,专写这些乌七八糟的小说……”
藤真放下药箱,上前一步,企图阻止道:“世伯,不要撕了,这是阿透最后一本书。也是我唯一的念想了。”
“什么最后的书,什么唯一的念想,我还没怪你呢,要不是你靠近他,纵容他,他怎么会这么堕落!?以后这种书,我看到一本,撕一本,看他还敢不敢写。”花形老爷一边谴责藤真,一边撕着手里的书,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即使藤真已经一遍遍自我安慰,这是花形老爷犯糊涂时所说的话,可是这番口不择言还是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发现他根本没有能力去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花形老爷自始至终都没有原谅他们,认同他们,直到今天,这个疙瘩仍然纠结在老人家的心中,挥之不去。
想到此处,藤真再也没有力气去阻止,直到花形老爷质问他:“阿透呢,是不是在书房?是不是又在写那些断袖之爱的小说?我这就去找他!”
“世伯,阿透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我不管,我要找到他,我要他做回正常人!”说完,花形老爷便自顾自离开了房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藤真错愕的站在原地,看着地上如雪花般散落的一张张碎纸,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他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慢慢蹲下,收拾残局。花形老爷说得一点没错,若不是当年在私塾里读书时,他靠近花形,也许花形也会和其他仕子一样,走仕途,考功名,娶妻生子,光耀门楣。是他不好,是他误了花形的一生,是他让花形老爷绝了后。如果时光可以倒回,他宁可自己心痛也不会这么做了……
一声啼哭传来,将藤真从昔日的回忆中拽了出来,他起身,抱起孩子,哄了好久,小婴儿才又睡着。
南烈是被小婴儿的哭声吵醒的,他透过窗户,看到藤真正在昏黄的油灯下,拼凑着桌上的一堆碎纸片,他想问他要不要帮忙,走到门口,才看清,藤真的眼眶红红的,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能猜到,他一定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藤真是个外柔内刚的人,这是南烈对他的认知,他见过热情助人时的藤真,见过生气愤怒时的藤真,见过瑟缩害怕时的藤真,却唯独没有见过伤心流泪时的藤真,可就是这样一个流着眼泪的藤真才触动到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让他痛彻心扉。他想,他是喜欢他的。
忽然一阵北风吹来,让站在门口的南烈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桌上的碎纸被风吹起,散落一地,为了去捡那些碎片,藤真不慎打翻了桌子边的暖炉,暖炉里的碳碰到了碎纸,烧了起来。
眼看藤真伸手去捡那烧着的碎片时,南烈一个箭步,走上前来,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那只白皙的手还是被烫伤了。
南烈握着那只被烫伤的手,然后一脚踩灭了地上的火种,说道:“不要命了,书没了可以再买。手弄伤了,还怎么做大夫?”
眼泪,在这一刻流下,藤真说:“买不到了,这是孤本,是他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南烈这才知道,眼前被撕烂的书是花形生前最后一本著作,而内容则是他和藤真的这一段过往,难怪藤真每次阅读的时候,时而欢笑,时而哀伤了。
南烈低头,看着藤真手上的伤口,一言不发,却将他拉到桌子边坐下,说道:“我去拿药。”说完,用粗糙的指腹抹去了藤真脸颊上的泪水。
不一会儿,南烈拿着药,走了进来,然后坐在藤真对面,拉起那只烫伤的手,将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