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是要赶回太华观,为程风收拾残局。
他回去时小道士居然还没走,正在内室搜刮细软。听见身后有声音,惊恐地回头:“是谁?”
太白走到他面前:“告诉我程风为何要杀你们?”
小道士目睹他带程风腾云驾雾的全过程,知道他是不能惹的人,一股脑就全招了。
“是他自己突然发疯,师父不过是让他接待徐员外罢了。”
“他年纪最小,为何要他接待香客?”
小道士咽了口口水:“大概是他长相好,徐员外每次来见到师弟都特别大方。”
太白呼吸一滞,双掌紧握成拳,生怕自己克制不住招道天雷来劈了这座假道观。
“还有呢?从头开始说起。”此时的太白不像是勘破红尘、逍遥万年的上仙,周身的冷意让小道士脊椎发凉,他无端想起了小时候在菜市口看热闹时瞧见的那把闸刀。
“我…我不是很清楚他是怎么被领进门的,这么漂亮的小少爷怎么会愿意来到这荒郊野岭的野道观。不过他来之后我们就有钱了,师父开始只是让他给香客端茶递水,后来开始有人点名要找他。次数多了谁都看得出端倪,可师父不管,只要给钱就行。有次师父让一位香客把他带出去,后来他又一身伤地跑了回来。从那之后他就不对劲了,也不喊着要长生不老,也不嚷着要找人了。”
“他要找谁?”太白心里有答案,却还是要亲耳听一听,在心上狠狠地割一刀。
小道士抓了抓脸,不确定地回答:“他一下叫师父,一下叫长庚?对了,他从来不管师父叫师父,他都只叫真人。”
太白森冷地看着他:“他也配叫真人?”
小道士害怕的低下头。
“他为什么没有离开?”
小道士回答:“走过一次,第二日又被人送回来了。来人给了师父一包钱,让师傅看住他。”
太白只觉得前胸的伤口在不断地扩大,一阵一阵地扯着疼,让人忍不住想补一刀了结干净。他一甩衣袖,劲风直接将小道士掀了出去。
“滚,此间的事你敢透露半句,你的下场会比你师父凄惨万倍。”
小道士屁滚尿流地跑到山下,忽听见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雷鸣。他也不记得跑了,痴傻地跌坐在地上,看着山腰处万雷齐轰,浓重的黑烟巨浪滔天般地涌来。山下村民都跑出来看稀奇,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乌云散去,本就不高的野山已经成了一座土丘。哪里还有太华观,哪里还有曾经的道玄真人。
太白收拾好心绪回到程府,阿华还在尽职尽责地守在程风身旁。
“你去休息吧,不用担心,其他的事交给我。”太白冲他点点头,将目光放回到程风身上。
阿华担忧地看了程风一眼,叹口气退了出去。
“风儿,该起来见见为师了。”
程风沾着水汽的睫毛抖动了一下,睁开眼就对上了面前的人。
“……”
太白温柔地唤他:“风儿。”
“……”
“风儿渴了吗?起来喝点水吧。”太白单手把程风扶起来,另一只手把茶杯递过去。
“滚!”
茶杯被打翻在地,瓷片碎了一地。
太白失措地看着他,居然说不出话。
“你不是我师父,我师父已经走了。你滚…”说着,两行清泪顺着程风的脸颊一直滴,滴在浅色的衣领上,化作难以言说的悲伤。
“风儿,是为师错了。”太白环住程风,让他紧紧地挨着自己的胸膛。‘噗通噗通’的心跳和怀里的人一起颤抖,太白活了近万年从未像过今日这般的无所适从。
哭累了,恨够了,程风从怀里抬起头。十七岁的少年瘦到脱了形,一张脸上仿佛只承载一双眼睛,经过血的洗礼,依旧很清澈。
“你真的是师父?”
“嗯。”太白觉得嗓子有点哑,让他不想开口说话。
“你没有在做梦?”
“嗯。”
“你为什么要走?”
“我…”太白该如何说?说自己打不过一只魔,被他毁了肉身?
“为师不是故意的,我已经尽快赶回来了。”太白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水,能说的,这就是全部了。
时光一去就是一年半,对太白来说就是十几个时辰的事。他想象不到一个少年坐在月光下等他,面前是一盘冷掉的烤鸭。一等就等了十几日,找不到,没有任何音讯。接着母亲离奇去世,一大家子都找来要替他守护家产。又是几个月过去,看透人心险恶的少年麻木了,他想与其留下来煎熬,不如学一身本事去寻找他在乎的人。修道之人哪里都有,程风就一眼看中了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的老道——他们都穿白衣服,或许跟他消失的师父有联系。
少年跟着他学打坐,背经书,打扫庭院,吃糠咽菜。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忍了,直到老道让一个恶心的男人把他带走。他崩溃了,逃跑了,又被家人绑回去。怨恨化作锋利的刀刃,插/入温热的胸膛,一刀接着一刀,血液喷溅。少年想,就此疯了了吧,再不用体会尘世的苦恼了。
最后,直到有人送上来,让他捅了一刀。那个人还骗他说——为师来迟了。
程风把手放在太白胸前的那团血渍上,用力摁了摁:“疼吗?”
太白吃过仙丹,身体基本上恢复了,只是伤口还没那么快愈合。他点点头说:“疼。”
程风仍旧呆呆的:“你还会走吗?”
“不走了,为师今生今世都陪着你。”
还有下一世,下下世。
“师父,下回你要走,记得先告诉风儿一声,我等你等得好累。”程风把头轻轻靠在太白肩头,呼吸喷在他的颈侧,一种描绘不出的感情随着粘稠的空气被太白吸入腹中。
“为师答应风儿,今后再也不会不告而别了。”
程风用力搂住太白的脖子,把头彻底埋进去:“好。”
本以为师徒重逢该是激动人心的,谁知激动是有,但却不是两个人。太白躺在床上看着面如冰霜的程风,忍不住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扯他的袖子。
“为师没受什么伤,上点药就好,不需要卧床这么麻烦。”
程风一翻身就把手搭在太白腰上,整个人又拱进了他的怀里,传出的声音有些沉闷:“不许动,这刀是我扎的,我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