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心银河(第四部 完结篇)————木呗
木呗  发于:2009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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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尔亚捧着养父头颅,无心开口,只一脸茫然。

  "人死灯灭,现在又有几人记得我的满江伯父。"渤海自嘲大笑,笑声里却夹杂着深层的愤怒,"自己杀了多少人,多得都不能一一记住了吧!幸好还有我来帮着提醒哦。"

  列奥若有所思打量渤海,"林满江......十年前纵横人马臂的星际海盗头领?记得他曾来米法斯和我军商讨停火协议。可惜双方分歧太大,协议最后成为一纸空文。"

  达维皱眉,"欧比良军曾跟星际海盗私下达成停火协议吗?他们瞒着帝都做的事可不少。"

  "想不到多年前的往事也有人记得。"渤海罕见地没回答达维,却满脸意外地专心瞪向列奥,"你们这些该死的贵族佬,只是用停火协议作缓兵之计。事后数年,星际海盗终于被你们用计分裂。满江伯父没战死沙场,却遭自己人暗杀。我也险些丢了命,幸得一些兄弟搭救,才带着伯父的遗孤逃出升天,心灰意冷下,就答应了宇宙舰队总司令贝克力元帅的游说,进入帝军。当时就曾发誓,不计一切代价,要除尽欧比良家最后一个子嗣!"

  "誓要除尽欧比良家最后一个子嗣呀......?听着蛮吓人哦。"面对渤海的喷火双眼,列奥照常悠然自若,还出神回忆,"满江先生确是位有担当的奇男子,至死不愿为我所用。我还记得当年他为维尔德曼家后园提字的情形。那时前艾尔亚先生刚去世,铁夫格子爵仍大开舞会,招待参加议和的各方宾主。满座对此窃窃物议,却无人当面敢提。

  "只有满江先生趁舞会最热闹时,走到舞厅中央,建议就把子爵这位人称‘溯风燕'的兄长,安葬在维尔德曼后园,以便子爵朝夕凭吊,并即席为后园题字‘落园',说是取自一句他家乡的古诗--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正映衬维尔德曼家的七燕家徽。当时别人都道子爵会马上变脸,谁知子爵当真命人把这个题字刻在园门。"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艾尔亚低低重复,忍不住地去看,"父亲大人他、他......常来凭吊吗?"

  "何止常来,当真是朝夕凭吊呢......说是‘落'园,倒象在等‘归来'......"不知是否因谈到死者,列奥的声音,也从刚才的优雅怡然闷闷转为不亚于艾尔亚的低郁,"现在那两人的墓棺,也是依子爵的遗嘱并排而放,公子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渤海一脸不屑地走开,"我可没兴趣看死人,我只想去看欧比良军兵力图,把这些说一套做一套的家伙杀个一干二净,帮太行为父报仇!"

  "原来太行就是令伯父满江先生的遗孤......"在任何时刻,凯勒总能细心地把每个人的情况牢牢掌握住。

*****

  维尔德曼家墓室,艾尔亚手捧养父铁夫格的人头,独自伫立。

  凯勒和达维临走前都不放心地看着他。列奥殷勤地介绍着,要带大家尽早去看欧比良军兵力图,终于把众人引走,临行前,他悄悄对艾尔亚耳语,"你在这多待待,仔细看看他们的遗像吧。"

  终年空旷森冷而不见阳光的墓室,按仿古设计点*影摇曳的蜡烛。艾尔亚只能隐约看到,那两人的墓棺上,镶嵌着寸许大朴素二维平面照。他情不自禁走过去,贴在墓棺上细看铁夫格那枚照片。灰眸灰发的男子,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还是温存微笑。是为了和他并排而藏的那人吗?

  艾尔亚带着无数重复杂心情,去看铁夫格旁边的墓棺。那个给他生命,却被他依从养父的愿望亲手夺走生命的男子。在和养父诀别那天,养父抱着他告白,"艾尔亚,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他的生父,也叫艾尔亚,一直想回避忘却的事实,在看到那人慕铭上清晰篆刻着的"艾尔亚
维尔德曼"这个和他相同的名姓时,被强迫提醒着。

  第一次去看另一个"艾尔亚"。那个他的面貌,竟和他惊人的相似。

  "我和你到底有何不同,只是这幅皮相吗?他如此睿智,难道看不透我一个幼稚少年心里所奢望的?"艾尔亚发现自己脑海中的声音,竟然回荡在整个空阔的墓室里。

  养父看他的温柔眼神,有几分是对着他,还是对着另一个他?

  "为什么?为什么只给我这幅皮相?为什么?上天不把我造得和你......完全相同......?艾尔亚......"

  艾尔亚执著地盯上那个"艾尔亚"的双眼。

  那是他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在六岁生日那天,养父核准他有资格去杀一个人。他还是第一个这么小,就能执行这种高级任务的凶器,别人都很羡慕。那个要杀的人,又脏又邋遢,却笑得很和气,他紧张极了,都不敢看他的眼。

  多年以后,他终于又见到他,第一次去看这双眼,这双和他如此神似的眼!那张遗照,完美地映出那人,连瞳孔上的虹膜,都纤毫毕现。

  意外就在此刻发生。

  对面"艾尔亚"那双温和看来的纯净灰眸,瞬息间流光婉转,栩栩如生,宛如就要魂兮归来。眼神似是饱含睿智、悲悯,又似根本无情无绪,已超脱进入非人类的层面。

  艾尔亚的心智,全被那双从域外重归人间的视线攫住。从其中,他竟产生找到和铁夫格同等气质、坚定意志的幻觉。如此相同,如此坚定,连那份要把全副意志灌输进他脑海的做法,都分毫不差。

  不、不是幻觉,而是真有什么在那双灰眸中,正一波波传来。不问他己身意向,已席卷他一切识见。

  艾尔亚头痛如裂,晕眩倒地。就在陷入淹没人的黑暗前,他听到一个亲切的声音在脑海中叹息,"艾尔亚,我等你很久了。"

  听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唤声,艾尔亚胸中涌起无边悸痛,似来自他心底,又似传自他一直紧紧搂抱在胸前的铁夫格的头颅......

9.

  艾尔亚再次醒来,发现他正躺在维尔德曼子爵宅第的主卧室,也就是养父以前的房中。

  "艾尔亚,你终于醒来啦!""艾尔亚,卿还好吗?"面前达维的一双明亮灰眸,凯勒的一双秀致灰眸,都正一眨不眨关切看着他。

  看见这两双灰眸,艾尔亚发现他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惊慌地坐起来,同时伸长手臂去挽留,"怎么会......这样?"

  "小心跌下病床。"达维忙托住艾尔亚的胳膊,"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我、我要的是......"艾尔亚不可置信盯着达维的灰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发起呆啦?"凯勒搀扶着艾尔亚重新躺下,"卿在墓室伤心过度,昏过去一整天,现在再休息会吧。"

  "殿下,下官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艾尔亚转向凯勒的秀致灰眸,心头纷乱,"怎会也......变成这样?"

  ......为什么如此......灰眸,灰色的眼眸,总是一见就不自禁被吸住,让他深深陷落。再次面对这双双灰眸。

  ......为什么,却恍如隔世,心境全变?!

  艾尔亚已然忘了房中还有列奥,失态地探出手指摸索凯勒的眼睛,"整过形了吗......"

  凯勒失笑地握住艾尔亚按上他眼睫的手指,"卿看来还需要再在让医生瞧瞧哦。"

  列奥从旁走上,盯着艾尔亚细细审视,眼神闪动,似在寻找确认什么,张开嘴,思量一下,却不和艾尔亚说话,反转头对凯勒和达维道,"艾尔亚公子连日伤心过度,身体虚弱。这会刚刚醒转,就让他单独歇会吧。我会在这照顾他。"

  渤海从外冲进来,"达维殿下,突袭准备完毕!请马上出发!"

*****

  听着外面响亮有力的皮靴声渐远,艾尔亚迟钝地转动眼帘,对上列奥,费力回忆在墓室昏迷前大脑所接收到的电子信息。

  列奥浅得接近透明玻璃的眼眸,一向沉着不露声色,此刻却象个第一次参加校际比赛前的少年那样放着光,充满期待、迫切、紧张种种情绪,又只俯身看着他,静候不语。

  艾尔亚从床上挣扎下来,单膝跪在列奥脚下,"微臣拜见列奥那多陛下!"

  艾尔亚做完这一切,才明白他刚刚干了什么,不禁呻吟着再次抚上头--今天真的是太诡异了,先是看到灰眸时的失态,再接着,现在,他竟然在自称"微臣"。

  首次自称臣子......对一个,他不知和其他天生贵胄有何区别的男子......在他本以为已完全被金色圣百合花笼罩后......?

  "卿......"列奥脚步微动,仿佛要过来,片刻又迟疑停住,试探,"艾尔亚?"可是列奥也没有要扶起艾尔亚的意思。

  艾尔亚仰起头,看着这个和欧比良侯爵次子伊利山大有着相似眸色、身形的男子,只除了发色和肤色不是欧比良家的浅色北欧风格,而变为拉丁裔的深色。

  艾尔亚明确感到,有什么在一波一波冲击他的大脑,冲击的信号传到舌尖,他听到,自己的唇舌用朝堂上最规范的臣子口吻发出声音,"列奥那多陛下,请恕微臣愚昧,陛下整容手术后,微臣竟没认出来。其实陛下的一言一行,都颇有家父生前所推崇的主君风范。如非在墓室收到先父颅内所藏晶片传来的信号,微臣仍蒙在鼓中。原来先父还是誓死追随陛下,而非退选令弟伊利山大殿下,这一定是遵照老欧比良陛下的意愿吧。"

  "铁夫格子爵的安排终于成功啦!艾尔亚子爵,卿没见过朕几面,若能轻易认出朕整容后的相貌,才会让朕的医师无地自容呢。"原先化名"列奥
金山"的欧比良侯爵长子列奥那多,从掺杂热切和犹豫的忐忑状态中长吁一口气,放松身体,俯看艾尔亚,"朕的新任维尔德曼子爵......"

  列奥那多凝视一阵,却半晌再没有其他的话。

  艾尔亚听到提起养父铁夫格,不知所措,抬起头来,"维尔德曼子爵阁下的安排,原来是这个......?"

  "正是为把卿引来见朕。亲爱的艾尔亚表弟,令尊铁夫格子爵和朕亦师亦友,是朕的生死肱股,可叹却为时势所迫,遭舍弟伊利山大所害。子爵忠心护主,临死前安排妙计,又为朕引来卿这位良臣,辅佐我欧比良家的星空。"

  "原来......不是让我来见他,而是来见......陛下?"

  "还要为朕赚来猎户军五百战舰。可笑猎户臂的自大狂们,居然相信铁夫格子爵也会象伊利山大弟弟一样对他们示弱,称他们为什么中央皇室,报备遗嘱。这次连带把皇太子凯勒和护国亲王达维两条大鱼钓来,倒是大大的丰收呢。铁夫格子爵为朕准备的那番送上头颅时的说词,果然对卿和对他们,都妙用无穷。"

  "这么说,"艾尔亚抬头望向列奥那多,力图整理从自己和对方嘴里听到的对白,"所化名的‘列奥
金山'上校,其实就是欧比良侯爵长子‘列奥那多'陛下。微臣曾听养父讲,欧比良侯爵的先后两位夫人,都是已故金山伯爵的妹妹。金山伯爵这位舅父对陛下和伊利山大殿下两个侄子一视同仁。有伯爵在,陛下才能在母亲亡故后仍保有欧比良家第一继承人的资格。伯爵在瞭望角之役......战死,陛下迅即被伊利山大殿下逐走,也可推测出陛下和金山伯爵家的渊源。难怪陛下会用‘金山'作化名中的姓氏。"

  "卿果然聪慧过人。"此刻,列奥那多虽是一番亲切至极的说辞,颇符合招贤若渴的主君身份,但他却没象这类主君在这种时候常规表演的那样伸手揽起艾尔亚,反而冷淡站在一边,语气也带着讥诮的自讽讽人,"朕落到这一地步,说来还要感谢卿在瞭望角杀死金山舅父呢。多亏铁夫格子爵留下的安排,否则卿此刻也不会跪在朕的脚下吧?"

  "父亲大人的......安排......?"艾尔亚头脑仍有些模糊不清,仰头想要仔细听列奥那多解释,一时血液上涌,扶着额,又险些晕倒。

  "卿一下接受这么多信息,有些受不住吧。"列奥那多刚才的焦躁失态,只是片刻之事,刹那就恢复镇静自若。他踱到艾尔亚所跪的膝前,耐心解释,"如朕以前所言,卿的生父前艾尔亚先生,做过大量新星域航路测算。川上战役末,燕之魂遭受炮击,先生藏在导航数据库中的加密内容微泄。铁夫格子爵之后研究前艾尔亚先生遗留的笔记,猜出几条关键新航路,并发现,原来先生把开启数据库航路细节的密码和最关键的方程式存在卿的大脑中,而激活卿脑中这块记忆区的方法,就是先生的虹膜影像。"

  "所以才要把微臣引回家族墓室......因为,遗照上完美摄下了虹膜?"艾尔亚声音颤抖,脑子里新的、旧的、原有的、外来的信息突然开始一条条清晰整理开来。

  --他第一次杀人,是在六岁那年,他当时紧张极了,都不敢去看被杀那人的眼......

  ......那人是他的生父......

  养父所讲的故事最后一段,竟然不是最后一段......原来还有今天这个转折结局......

  ......他当时紧张极了,都不敢去看被杀那人的眼......如果他杀人时再沉着些,去从容不迫地看那个要死在他手下之人的眼,就不用等到今天去看什么遗照上摄下的虹膜......那人也就不会死......

  ......今天,也就不会是今天这样......

  列奥纳多继续着,"这份遗照是前艾尔亚先生特意留下的。先生曾做下多重保险,在将卿送入养育院前,为防日后父子对面错过,在卿的大脑中输入程序。程序每看到灰色眼眸就被激活,使卿仔细校对观察对方的瞳孔虹膜。"

  "我们果然对面错过......什么见鬼的校对程序......只能观察瞳孔虹膜......?"艾尔亚颓然低头,把拳头狠狠砸在地上,接二连三地冲击,让他全身无力。

  可是,似乎一个之前就一直在困扰他的声音还嫌不够,让心头突然又升起一片新的可怕念头,"瞳孔......?天哪!瞳孔......原来、原来......自幼一直着迷去看灰色眼眸......都是因为......编在脑中的程序......?一切只为,这个程序......怪不得......刚才再见到他们的灰眸......感到一切全变......恍如隔世......"无力的荒唐感,让艾尔亚根本无法再接下去。

  列奥那多优雅地倾下身,"这种校对程序当然用过了就做废。这次在墓室,该校对程序终于找到目标影像,启动前艾尔亚先生留在卿脑中的存储信息。铁夫格子爵预料到,卿脑中信息开启时,会脑波巨幅震荡,脑神经易受外界信号暗示。子爵因此特意在自己的颅中植下晶片。晶片于卿脑波震荡时发射暗示信号,修正卿脑部的行动控制区域。信号第一条就是,向朕--列奥那多陛下--跪下宣誓,绝对效忠!"

  "这么说,微臣刚才那种身不由己就立刻下跪的坚定感,并非幻觉,当时还以为是大脑失控......"

  "不是失控,是导入正轨!从此卿已脱胎换骨,会绝对服从朕所下的任何谕旨。"列奥那多紧紧攫住艾尔亚的胳膊,强迫牵回他失落的心神,"卿虽然跪在朕的面前,可从开始到现在,根本自说自话,目中无朕,态度可谓桀骜不驯之极。现在,朕是不是应该检验一下卿的脑部控制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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