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麽胡思乱想著,突然有个想法……
十点半……欣呈会上MSN吗?
抱著姑且一试的心态连上网路,输入熟悉的帐号密码。
欣呈竟然真的在线上!称号是「我在等你 星辰」。
我还在构思如何开口,欣呈就发讯息来了。
这麽主动?
「嗨!」他说。
「嗨!今天没到学校喔。」我回答。
「是啊。你是谁啊?」
原来欣呈还没把我的帐号记起来,我顺手把称号「你快乐我就快乐」改成「受命运摆布的棋子」。
「是沈文齐喔?」他问。
「嗯。」我随手打了一个字算是回答。
然後是好一阵子的沉默。
谈话就这样结束了?我决定提些话题时,一整段文字「刷」的出现在眼前。
「沈文齐,我郑重警告你,我不知道你是哪里弄来俊凯的密码,但是在他……在他过世隔天,你就搞这样的把戏,我现在只想过去扎实的给你一拳,告诉你……」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发现我登入时用了一个「死人」的帐号。
12
第二天踏进教室前,我在心里祈祷欣呈什麽都不要问。
我知道我什麽都答不出来。
欣呈真的什麽都没有问,但也没有跟进教室的我打招呼,有的只是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接下来一整天则是连一个眼神也没有。
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麽,我只是想关心而已啊!连关心一下都不可以吗?
就这样失魂落魄的过了一天。
想来也觉得好笑,当初大费周章的搬家、转学考,结果这几天自己到底听了多少的课?
放学时欣呈自顾自的收著书包,走人。
「欣呈!」我喊住他,决定至少说声再见。
他满脸厌恶的回头丢下三个字:「我姓赖。」
我的「再见」因此哽在喉咙,差点使我窒息。
觉得累坏了!回家以後,懒的吃饭、懒的洗澡、懒的换衣服,锁上房门,调了闹钟就往被窝里钻去,打算直接睡到隔天早上。
累坏了!身心都累!
恍惚中我来到一个像是法庭的地方,四面的墙壁是白的,天花板是白的,桌椅是白的,一张白色长桌後坐著几个身著白袍的男女,长桌前站著一男一女,也是一身白袍,像是在接受审判的样子。这一男一女我并不认识,但脸型、体型却又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慢慢的我的耳朵开始听的见声音,他们好像在讨论一件事的样子。
「真胡来!这件事就这样处理而已?」
「转生?你们不知道这是个多麽荒谬的决定吗?」
「木已成舟,但是这条灵魂非得收回来不可!」
「十一月二十二日,就定在这一天。」
「这一天结束时我就要拿到这条灵魂。」
……他们……说的是我?
我惊醒,突然从床上坐起,冬天,汗水却让我湿了整件衣服。
原来是场梦。
但却是这麽真实……
突然间我想起何时看过类似的场景,那个全白的画面,我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
可以说,那不是一场梦……
十一月二十日!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日……我的生命……还剩两天……
我开始忍不住的放声大哭,哭到把爸妈女佣都吵醒了,猛力拍打我的房门,担心的直问「怎麽了?怎麽了?」,我还是哭。不想去开门,只想哭。
我开始怨恨上帝耶稣穆罕默德,我不明白为什麽我会受到这样的对待。我曾经一度以为这是上天特别给我的眷顾,让我和欣呈可以重新开始。没想到我错了,而且错的彻底!我不再是欣呈最好的朋友,反而连朋友都当不起。我还是付出我的真心全意对待欣呈,却不晓得为什麽会事与愿违。我曾经是球场上欣呈最好的搭档,现在却跑没几步就气喘吁吁。我知道欣呈的喜好,我知道可以让欣呈打开话匣子的主题有哪些,但是他压根不会再想开口跟我说半句话,甚至连个正眼都不肯给。我多想买一百瓶、一千瓶绿豆沙摇尾乞怜只求他别再生气、别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别不理不睬把我当空气……我期待最终时间可以让他明了我的用心,但却让我知道我只剩两天……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开了我这麽大一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房门的拍打声没有断过,我哭到嗓子都哑了,只能发出低声的呜咽,却还是不肯停下来。
我想哭就哭,这是唯一一件还在我控制范围以内的事。
13
早餐的时候所有人费尽唇舌想套出我的话,我乾脆来个相应不理,我有权保持沉默。
为此「爸」发了好大一场脾气,他从来没用这麽强烈的态度对我。
突然间我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很……可怜,对於昏迷了半年才苏醒的儿子,他该是抱了极大的期望吧?而我却……
尽管气还没消,「爸」还是如往常般开车载我去学校,其实他还是很疼沈文齐的。
我愈来愈愧疚了……
可惜这样的愧疚还没能改变我的计画,在跟爸道再见後,我迈开脚步,却没往教室走去。
在这个学校混了一年多,我知道哪里的墙最低。
我翘课了,不知道这是不是沈文齐第一次翘课,但应该是最後一次了。
我能不翘课吗?剩下的两天要我待在对我已经没有意义的教室?我没那麽好学!
我来到了「原本的我」的家。
我想上个香,为了我,不管是为了之前的还是现在的我,反正一样。
於是按了门铃,简单介绍自己是俊凯的同学,上了香。
爸妈看起来至少老了十岁,最爱跟我唱反调的哥很明显一直没睡好,看著他们的样子,我忽然觉得好心疼,好心疼。原来有一些好在乎好在乎的人就在身边,却一直没去珍惜。有那麽一刻,我想就冲上去紧紧抱住他们,跟他们说「我就是俊凯啊!俊凯没有走,我就是俊凯」……
但是我没有,一方面是我不认为他们会相信,一方面是,如果相信了,两天後我将会带给更多人打击……
我想陪著他们,愈久愈好,但是他们马上就表明我应该回学校去,毕竟现在还是上课时间。
离开了「家」,天地茫茫,我有哪里可以依靠?
我想到我可以去我和欣呈的秘密基地,就往何嘉仁的方向走去。
去看看好了,以後就没有机会了……
秘密基地是块废弃的空地,除了堆上些轮胎杂物以外,整体来说还算宽敞。「入口」在何嘉仁书店旁的小巷里转弯走到尽头,再爬过一堵不高的墙就到了。当初如何发现这个地方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每次心情不好时我们两个会约来这里,聊天也好,发呆也好,总之是个不会有人打扰的幽静所在。而为了避免这个秘密基地曝光,我们相约的暗号是「几点几分 何嘉仁」──「入口」的位置。
动作熟练的爬过墙以後,发现竟然已经有人在这儿!
……是欣呈……
我看见欣呈脸上先是写满惊讶,然後脸色暗了下来,往我的方向逼近,带著……一股很诡异的气息,我不知如何形容,总之很不友善。
「说吧!」他开口:「你为什麽知道这里?」
他的脸因激动显的有些扭曲,语气也愈发高昂的吼著:「你为什麽,为什麽知道那麽多俊凯的事?」
我呆住了。这就是欣呈对待我的方式?如果他知道我就是俊凯,他还会这麽对我吗?
如果他知道我其实就是俊凯,他应该就不会这麽对我了吧!
我觉得好委屈,这样我活著是为了什麽?
我狠了心,就让他知道吧!
当然我知道这会有什麽後果,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不就是再少那麽几小时的生命,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因、为、我、就、是、谢、俊、凯!」
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清楚的说著。
然後……
14
然後我被狠狠灌了一拳。
我知道欣呈的力气不小,只是从来没用我的脸去体验过。
痛的很!然而我竟然还知道痛?我还没死?
耳边扬起欣呈愤怒的语调:「我已经警告过你,不准拿俊凯作文章,这是你逼我的!」
所以我没死,因为欣呈根本就不相信!
留下在原地发傻的我,他气呼呼地转过身,准备爬过矮墙,离去。
我不知道哪来的想法,对著他的背影大喊:「明天早上八点半,何嘉仁,不准迟到,你这个迟到大王。」
我以为这几句话会让他感到异常熟悉,然後,明天会赴约。
但他转过身时留下的轻蔑的笑让我彻底绝望。
「你凭什麽认为我会出现?」他「笑」著问。
这是我最後一个愿望,希望最後一天欣呈能陪著我,现在……绝望了。
我失魂落魄的回「家」,「爸」知道我翘了一整天的课以後异常震怒,我因此在祖先牌位前罚跪一个半小时。
最後一天,我去上课了。
心情很复杂。
最後不到二十四小时的生命,我选择坐在教室里渡过。一方面因为「爸」是直接把我押进教室的,另一方面,我觉得没有需要翘课去完成的事了。
没有需要翘课去完成的事了,我原本以为。
但是今天欣呈竟然还是没来学校,我看著右边一直空著的位置,愈来愈怕欣呈去赴约,却等不到我。
因此我又翘课了,今晚回家大概不只罚跪这麽简单,不过我无所谓。
气喘吁吁的到了秘密基地,没看见欣呈。
我可以再立刻回教室坐好,「刑责」就不会那麽重,但我选择坐下来等。
哪怕欣呈出现的机率只有万分之一,我还是会选择坐下来等。
结果一直到晚上七点,早就放学了,万分之一的奇迹并没有发生。
我痛苦极了,心像是被扭著、绞著,吸进呼出每一口空气也觉得全身隐隐作痛。我怕错过欣呈来找我的时间点,所以连午餐晚餐也不敢去买,结果呢?结果呢?这就是结果?
我全身无力的回到了「家」,很意外「爸」并没有大发雷霆祭出十大酷刑,只淡淡说了句:「孩子长大了,管不动了。」
我更痛苦了!
晚餐也没吃就进房间去──至少不要再浪费国家粮食。
躺在床上……等死。
突然我想到还有一件可以做的事:写封email告诉欣呈所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他如果依然不相信就算了,如果相信,对现在的我并没有差别。
每次发生什麽大事小事我都会让欣呈知道,这次……不要例外好了。
我决定用沈文齐的身分写给他,早该面对的:我不是谢俊凯。
打开这个第一次用的电子信箱,发现有封未读邮件。
知道这个信箱的,除了我,只有……
果然是欣呈寄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多。
「沈文齐:
我自己也没想到我昨天竟然会向你出手,很抱歉。我不知道我在愤怒什麽,我只是……很想俊凯,很想很想。一直以来,我一直以为跟他只是好哥儿们的关系,但没想到他跟我告白了,他是个同性恋。这让我觉得很矛盾,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麽走。每次我有困难都会赖著他讨救兵,但这一次我孤立无援。结果……他走了,我应该要松一口气的,所有麻烦都结束了,但是我没有,我反而很痛苦很痛苦,尤其俊凯是为了救我才走的。我开始害怕听到想到我和俊凯的一切,这是怎样的心情?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应该会觉得奇怪,我干麽跟你说这些。我只是有种感觉:你早就知道了。
你对我很好,其实我感觉的到。所有事情都到今天为止,明天,明天让我们重新开始。不知为什麽,觉得你和俊凯很像,气质、谈吐、你看我的眼神……
如果今天你在「何嘉仁」等我,那我要说声抱歉。
欣呈」
看著看著,眼眶红了。
没有写email,不要让欣呈知道真相或许是较好的选择,现在的我这麽认为。
我颓然倒在床上,明天可以重新开始,可是……
能有明天吗?
我看著手表,一分一秒过去,一分一秒过去……
我就要油尽灯枯了吗?
为什麽不把我直接了结,还让我看到那封email?
为什麽要让我有遗憾?
好不甘心啊!
我不甘心!
但再怎麽不甘心也不能阻止时间的流动,我看著时间:十一点。
只剩一小时……
然後眼睁睁看著……
只剩一分钟……
只剩一秒……
15
再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全面的白。
一个似曾相识的白色房间。我曾经来过这里。
和上次来时不同的是,这次没有白衣女孩守在身旁。
我独自下床,开了门。门後,眼前延伸著一条长长的白色走廊,长长的,长长的。远处是一道亮光,不知道有没有尽头。
像是无形中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我,我没有任何迟疑,直挺挺地往前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视野得以开阔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类似法庭的布局。长桌长椅,几位白袍依然,也有不少人似有事似无事地静静旁观。
我似乎也来过这里,眼前的景象并不算完全陌生。
不同的是,那个在接受「审判」的男孩……
「欣呈?」看清楚男孩的模样以後,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所有人的动作都静止了,接著,所有人往我的方向看过来。有些人脸上写著疑惑,有些人是惊讶,也有人是慌张。
欣呈虽然跟著转身,但一脸淡漠,似乎没有知觉。
我吓了一跳,「欣呈?你怎麽会在这里?你……」
我想冲上前去,但马上有人把我拦下来。
座位摆的最高、看起来最有威严的一个长者开口:「这个人不属於这个空间,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
他环伺四周,目光如电。
「是我的错。」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开口,从座位上站起,「大概是『转生』的前因後果产生错误的缘故,我现在马上送他回去。」
「等等,为什麽我完全听不懂?」我插话。
长者盯著我瞧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这里是死後的世界,所以到世间轮回一世的魂魄最後都会回到这里。」
「那他……」我指著欣呈。
「他已经死了。」长者淡淡地说。
「怎麽可能?」我跳了起来,「要死的,不应该是我吗?」
「你?」长者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你的本命灯还没烧完。之前的死亡是场误会……不是已经让你还魂了吗?」
「我还不应该死?那……不应该存在的灵魂是……」
灵光一闪,我想起第一次来到这诡异的地方时,白衣女问我的话——
「赖欣呈是吗?」
「不是,我叫谢俊凯。欣呈是我朋友。」
「赖欣呈是吗?」
欣呈?
我瞪大眼睛,回过神,看到欣呈被押到一扇门前,伸出手就要开门……
「不要,不可以!」我大喊。
「好了,你该回去了。」长者下令,几个守卫模样的人於是「飘」到我眼前。
已经顾不得全身冒起的鸡皮疙瘩了,我抗议:「不是已经拿走我——谢俊凯——的灵魂了吗?为什麽不能放过欣呈?」
「那不一样。」长者摇头,「更何况,谢俊凯的灵魂我们并没有拿走。」
「所以就是我倒楣罗!」我怒吼,「莫名奇妙变成另外一个人,我才不想!我已经做出『牺牲』了,就不能……」
「放过赖欣呈?为什麽要替他辩护呢?你付出的感情不会有回报的,你不是应该要恨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