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时候我想邀欣呈一起走,但当我看到俊凯拿著篮球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就自动放弃了。
「放学了,快回家吧!对环境熟悉吗?会不会迷路?」「另一个我」向我问著,他知道我?突然想起欣呈曾在午饭的时候提起那个转学生怪里怪气的……
是在说我!哼!所以你现在是用什麽心情看我呢?另一个我!
「替你自己担心吧!」我留下这句话以後就很不是滋味的走了。
可是才踏出没几步我就为刚才的失礼而後悔,因为我想了想,「另一个我」应该对沈文齐没什麽歧见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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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上热心的人其实还不少,前前後後有几个人邀我放学後去逛逛,但我都以「家里有事」回绝了。
现在只想让欣呈陪我,否则哪里都不想逛,我已经住在这一带十多年了,还没逛够吗?
当然这种话说出来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无奈的在街上随意绕绕,突然间有股念头:很想回家看看。
我指的当然是「原来的我」的家,仔细算一算,在外「流浪」已经长达五天之久,打破上次校外教学三天的纪录。
只是这次恐怕没有「回家」的时候了……
鼻头忽然有点酸……
很想打个电话回家报平安!这是每次我在外过夜老妈一定严格要求的。
但在下一秒钟又只能暗骂自己「神经病」。谢俊凯还活的好好的哩!
就这样胡思乱想来到了「自己家」门口。
「既然来了,就上去看看吧!」我这麽对自己说,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拿出钥匙,才发现这是「新家」的钥匙。
愣了一下,然後眼泪开始无法克制的流下来。
我已经不属於这里!
於是我回家了,沈文齐的家。
进门时女佣阿梅看见我红肿的双眼以为我第一天回学校就被欺负,虽然这次她没有尖叫著夺门而出,但看的出来她紧张的不得了。
「台北空气很脏,没什麽。」这是我的解释,至於她相不相信,我倒没什麽在意。
显然阿梅是不相信的,晚餐时饭桌上每个人的眼睛都直盯著我看,八成爸妈也知道我哭著回来的事。「妈」的头发梳理的很整齐,脸上回复了光采,看来也没有发狂似的扑向我、逼问我的打算,但我就是很不自在。
好几天了,他们还是把我当稀有动物班看待。
烦!
当我觉得烦的时候,我会想做什麽?
时间:十点五十分,我知道欣呈会在线上。
申请了另一个帐号,登入MSN,称呼嘛……「棋子」,因为我觉得一直在受摆布似的,输入好朋友名单……欣呈……他的帐号我早背起来了,而且我也一直只有这一个联络人。
然後我就开始向欣呈发讯息。
「嗨!」
「嗨!你是谁?」
「沈文齐。」
「你又是去哪弄到我的帐号?」
「呵呵,秘密。」
「好吧。我在忙,掰。」
然後下一秒显示电脑显示「星辰 忙碌中」。
我觉得无趣,只好离线。
颓然倒进床里,失落……好深。
就像我对欣呈的依赖这麽深……
「忙?忙著跟俊凯聊天吧?」我喃喃自语著,突然间发现「另一个我」成了我和欣呈间最大的阻碍,不禁有点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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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我和欣呈在早上见面时会互相点头打个招呼,然後就几乎没什麽交集了。
喔,有一题数学我解不出来,他有帮我一个忙。
就这样,互动少的可怜。
其实我有想过和欣呈一起放学後留下来打球,但我自己练球的时候,发现这个身体真的是差劲的很。跑不快,投篮四十球全都没有进却累的气喘吁吁的。所以在欣呈第二天放学邀我去球场的时候,我不敢答应──不想成为一个累赘。
「家里有事?」欣呈问:「没什麽事吧?怎麽一直都有事?」
他这麽问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傻笑。
「明天见!」欣呈说完这句话後从教室消失。
但我隔天早上却看到他的位子是空的。
欣呈直到第二节才出现在教室,一脸的疲惫,往日的神采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突然想起了什麽,赶紧看一下今天的日期:十一月十八日。
十一月十八日?所以昨晚「我」向欣呈告白了。
而今天……「我」会死……
想到这里,突然有些不寒而栗。转头看看欣呈,满脸的颓废。
原来欣呈还是满在乎「我们」的感情,但我现在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只觉得心疼。
第二节下课他趴在桌上倒头就睡,一副「谢绝访客」的姿态,我也就没打扰。
第三节下课他起身出了教室,有点担心,跟了出去。
原来是去厕所,和平常唯一不同的是没有先到隔壁班找人。
他走著走著忽然回头。
「干嘛跟著我?」
「我……我不能去厕所吗?」
无言……
他静静的上了厕所,洗手,洗了把脸。
然後,我竟然发现他在发呆!
「心情不好喔?」我试探性的问。
没有回答。
「说出来会好一点喔。」
看他的样子其实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有听到我丢出的问题。
还是让他静一静好了。
我这麽想著,准备踏出厕所,突然欣呈叫住了我。
「沈文齐,中午一起吃。」
如果我不是知道发生了什麽事,现在一定为了这个进展雀跃万分吧?
「好啊!想吃什麽?」我问。
「不是餐厅的就好。」他说:「今天没什麽食欲,恐怕吃不完。」
「那……就是合作社的面包啦,快点快点,要上课了。」
我拉著他往合作社跑去。
欣呈只拿了一个肉松面包,所以我折回去帮他又拿了一个火腿蛋土司和一瓶鲜奶。
结帐後他拉住我就跑,手上的东西差点全洒在地上。
「不用那麽赶啦!遇到仇人喔?」我心里这麽想,但只吐出两个字就住口。
看来这个身体的反应还满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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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於又在一起吃午餐了,但我却觉得欣呈离我好远,好远,即使他就坐在我旁边。
不知道是怪我自作多情还是食欲真的不好,我特别买的土司和鲜奶他一口都没有动。
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
不快乐是会传染的,我也吃的很少。
「就这样吧!至少还没有赶我走。」这是我所能想出最乐观的一句话。
午休钟响,我从楼梯上站起来,该回教室了。
「走吧。」我说。
「嗯。」欣呈也站了起来,看著我,说了句:「对不起。」
「啊?为什麽要跟我说对不起?」
「因为……跟我吃这一餐,一定很不开心。」他充满歉意的说。
我脑中瞬时闪过千百句话:我很喜欢陪著你?不会啊,我很开心?别这麽说啦?……
但每一句都好像是那麽的虚伪。
「走吧。」我只有这麽说。
我让他走在前面,看著他的背影,我痴痴的发起傻来。
你究竟对「原本的我」是怎样的一个情感呢?你究竟是为了什麽样的心情闷闷不乐呢?失去一个挚友?还是……?如果你知道「我」其实就在你身边,会怎麽想呢?……
……
回过神的时候,欣呈站在我前面,给我一张摺叠整齐的纸条。
「帮我……拿给隔壁班的谢俊凯,你知道的,每天放学都会来找我的那一个。」
我没有说不的理由。
於是我眼睁睁看著「原本的我」从失魂落魄转为激动,然後破口大骂:「他就可以不鸟我,凭什麽要我鸟他!」
我看著「我」,没有多说什麽。
这就是我这几天来所谓的「情敌」吗?我突然深深的同情起「我」的处境,尤其是我记起今天晚上将会发生什麽事的时候……
我想告诉「我」别去赴晚上的约,却又觉得「我」根本不可能听我的建议,我上次给「我」的印象那麽差。
而且「我」急切的想要一个答案,这我是知道的。
我转身的时候,听到「我」的声音,嘶吼著,还带著哭腔。
「告诉他,不准迟到!」
回到班上,我知道我没有转达的必要──那声音之大,欣呈没有听不到的可能。
放学,欣呈快速的收拾著,快速的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内。
我发呆了一会儿,想著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我却无力阻止,觉得很沮丧。
慢著!我突然全身触电似的颤了一下,无力阻止?我真的无力阻止吗?我分明就是个转生後回到过去的人,对於未来会发生的一切了若指掌,怎麽会无力阻止!
我也顾不得拿书包了,直接就往校门口冲!最後两节是「原本的我」第一次却也是最後一次翘课,我不奢望找到他,但对於欣呈我有绝对的把喔!来到校门口张望了一下,欣呈不在这里,我没有迟疑的右转过红绿灯,继续跑著。
欣呈每次回家固定走哪条路,我是知道的。
但却没有想到欣呈今天的脚步那麽快!我跑了好长一段路,才终於看见他的背影。
这个沈文齐的体能真的很差,我停下了喘了口大气,用尽力气大喊:「赖欣呈──」
他听到了。他回头向我走来,表情是掩盖不住的疑惑。
我也向前跑去,我做到了!现在欣呈就在我眼前!
「欣……欣呈,我……我跟你说……说,晚……晚上的……晚上约……」
来不及说完,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腿一软,眼前一黑,再来发生什麽事我就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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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呈低著头正要过马路,我从後面一把抱住他。
我发狂似的大喊著:「赖欣呈,不可以过去……」
「你干嘛?放开!」欣呈厌恶的挣脱了我,想要往前走去。
「欣呈……赖欣呈,你的皮夹掉了。」我只希望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胡扯,皮夹就在我口袋里啊!」他不耐烦的说。
「真的吗?」我用迅雷不急掩耳的的速度从他口袋里抽出皮夹,奋力往後一丢。
「你到底在干什麽?」很明显看的出来:欣呈发火了。
但他还是很无奈的转身跑去捡他的皮夹。
然後我看到那台该死的货车经过这个十字路口。
我做到了!我阻止了这一切!
我想放声大叫,却惊觉自己发不出声音。
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看见全面的白。
眼前一排全身白袍、面色惨白的人,一面向我逼近一面用白惨惨的口气问我……
「为什麽要阻止未来?」
「你知道你这麽做会有什麽後果吗?」
「谢俊凯不死,死的就是你……」
……
他们一直往我的方向靠来,我感到窒息,我的呼吸只有出没有入……
然後我醒了。
梦?
昏黄的床头小灯,吊著的点滴,还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在我床边的长椅上睡著,那是「现在的爸妈」。
这里是医院,而且是很正常的医院。
「唔……」我想起身,却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但这一点声响让「妈」醒了。
「文齐,躺著休息一下。没事的,只是血糖过低加上过度激烈的运动……」
「妈」的慈爱带给我很大的感动,但此刻我有更要紧的话要问。
「妈,现在……几点?」我打断她的话。
「妈」看了下表:「凌晨一点多了。」
我感到心脏被狠狠捶了一下,凌晨一点多?
我想起来……我追上欣呈……然後……然後我昏倒了?
觉得懊恼极了……
不过却又觉得冥冥中彷佛自有安排……
「妈,你叫爸起来扶我去厕所好不好?」我有气无力的说著。现在的我要自己站稳几乎是不可能,所以也就没什麽逞不逞强的问题了。
但没想到竟然会在医院厕所遇到他。
「咦?欣呈?」
应该是欣呈送我来医院的,这我心里有数,但没想到他竟然陪在这等我醒?
心里不禁泛起一股暖流……
然而,仔细看却发觉欣呈的神情很奇怪。
面色惨白、双眼红肿、眼神空洞,一副受了很大打击的样子。
我想问,突然间,我发觉我不必问。
我明白晚上「已经」发生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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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呈走向急诊室,然後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不发一言。
「爸,那是我同学,我跟过去看一下好吗?」我说。
於是「爸」就扶著我过去,让我坐在欣呈旁边。
欣呈没注意到有人吗?他连头都没有偏一下。
我请「爸」去便利商店帮我买两瓶绿豆沙,一定要「光全」的,我和欣呈最喜欢这个牌子的绿豆沙,不会太甜也不会太淡。每次我得罪欣呈,他跟我闹脾气的时候,我就会买两瓶光全绿豆沙讨好他,装可怜求他不要生气,万一他不领情,我就来狠的──搔他痒,结果就会换成他开口求我饶了他。
当然这也是因为我们从来都不会把对方的过错记在心上的缘故。
至於现在呢?我可不奢望我凭著一瓶饮料就能命令他「不准难过,回家睡觉」,但他如果喝到最喜欢的饮料,心情至少会好过些吧?
「妈」在「爸」离去不久就来了,想也知道「爸」不放心我一个人在这儿。
「妈」就坐在我旁边,她看到急诊室的灯是暗的,不禁叹了一口气。
是啊,急救……应该早就结束了吧……
我也没多说什麽,我只是希望能陪著欣呈,就好了……
「爸」回来了。
我拿了两瓶绿豆沙,一瓶塞给欣呈。
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再看了看我手上的,愣了一下。
然後,他哭了……
11
早上到学校没看见欣呈,一节课两节课三节课过去了,他还是没出现。
打听了一下,风纪股长跟我说他请了一整天的病假。
我听了以後,觉得又庆幸又难过。庆幸的是至少欣呈还知道要请病假,否则旷课一整天扣掉的德行成绩相当於被记一支大过;难过的则是我自己的身体,好歹我昨天〔或者该说是今天清晨〕也是个昏倒後醒来元气还没恢复的病人耶,我这样大吵大闹嚷著要到学校,死撑活撑的过了几节课,到底是为了什麽?
不就是想陪著它让他心情好一点吗?
结果他没来……
所以中午我就请假回家休息了。
理由:身体不舒服。
我必须澄清我并没有说谎,因为我身体真的是有点不舒服。
但是当我看见「爸」用一副天快塌下来的表情飞车来学校接我时,我马上成了「很」不舒服的样子──我觉得这样他或许才会觉得「不虚此行」。
「不虚此行」的结果是我发现车子的路线是往医院去的。我立刻表明说我突然好多了,不需要去躺病床吊点滴,还把什麽在医院我会认床,不能好好休息的理由全搬出来……
经过一番折腾才回到家。
狠狠的睡他一觉!
醒来时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不过该做的事我还是没忘。
该拨通电话给欣呈。
过了一天,应该平静一些了。
嘟……
嘟……
嘟……
瞄了下时间,晚上十点半,欣呈这麽晚的时间会出门吗?
话筒挂上,重新拿起来,拨欣呈的手机号码。
依然找不到人。虽然手机有语音信箱,但我没有留言。
「算了!」我知道欣呈的个性,他不想让别人找到的时候,就算是踹破他家大门冲进去,他也是会躲在床底下嚷著「不用找了,赖欣呈不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