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亲————litduck
litduck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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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亲

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赵念霜蹲在一块巨石后一遍遍地设想着冲出去抢人前的台词。所谓术业有专攻,其实他不太擅长抢东西,反倒是不告而借这种技术比较拿手。而且第一次就做到抢人这么高难,实在怪不得他紧张。
他要抢的人是小师妹,虽然那师妹岁数比他大上那么两岁,入门晚了按着规矩就得叫他声师兄。
抢小师妹是为了大他五岁的大师兄,他知道大师兄一向沉稳宽容,最看不得师弟师妹伤心,心里再喜欢小师妹,若是小师妹自己点头要嫁他人,为了师妹的幸福,大师兄不会多言一句。
他觉得他了解大师兄的想法,爱一个人就是要他幸福,大师兄爱小师妹,所以忍痛放手,正如他爱大师兄,所以要把小师妹抢回大师兄的身边。
想到这里,赵念霜又想哭了,鼻子抽动一下,却挂出了两行清涕。用衣袖胡乱地狠狠蹭去,眼泪噼里啪啦地跟着掉下来了。真是讨厌,偏偏这个时候感冒,等一会儿站在太子面前气势肯定大受影响。
离了大师兄,真是事事不顺。先是因为没人给他准备防寒的衣物,从没在这种天气跑到北方来的他,还没进京就感冒了。接着因为没人给他探查地形做伏击计划,没人给他打听消息找最佳时间,他又不得不蹲在这完全不挡风的大石后面忍受漫长的等待。因为迎亲队伍所过之处大多是平原,之前他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有土坡又有大石头挡住自己的地方。迎亲还非要选在白天,让他这不习惯在日头下工作的人被照个头晕眼花。本来他放了信鸽给大师兄,要他做完手边的活就赶来和他会合,结果大师兄一直没有赶过来,他开始怀疑那信鸽被某人给拿去做了烤鸽叫花鸽什么的。
不过,他一边抱着膀子抖一边想,为了大师兄,怎么也得坚持下去。
从赵念霜有记忆起大师兄就在身边了,其实大师兄比师傅还更象师傅,大师兄对他严厉但不苛责,而且爱护有加。不象师傅,有事没事就拿他玩,甚至让他在11岁以前一直扮女娃娃,理由是这样子偷东西人家比较不会防备,可是,他大半时候只在夜间做梁上君子,穿了女装又有什么人会看到呢。11岁那年因为自尊心的崛起而激烈地抗争,撒下了无数英雄泪,终于迫使师傅放弃了那种变态的爱好。自那之后小师妹少了和她一起采购裙子的师兄,就开始买布回来自己做,顺便用同一块布给他也做一件男装,所以与大师兄不同,他总是穿着颜色鲜艳的衫子。
也就是因为这同颜色的衫子,让大师兄在某夜喝醉之后抱住他吻了他。那天他也喝得有点多,摇摇晃晃地经过小师妹的门前向自己屋子走。听到大师兄从后面过来的脚步声,他停下来等大师兄,并回头想问大师兄有没有提前煮好醒酒汤。谁知道他才一偏头,大师兄已经从后面一把将他紧紧抱住,并就着他偏头的姿势狠狠地攫住他的嘴唇又吸又咬。
他早就偷偷喜欢着大师兄,虽然知道这于礼教不合,还是每天只要看到大师兄就心里面欢喜雀跃。所以那天大师兄抱住他,他一点反抗挣扎的念头都没有,任大师兄狠狠地把他就着这别扭的姿势住怀里揉,心里面一阵迷茫又一阵迷糊,只想着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要死了,心都要炸开了,整个人好像在云里雾里。身子越发地软起来,向大师兄靠过去,大师兄却在这时放开了他,他转过去面对大师兄,脸红红的就着月光看了一眼大师兄坚毅紧绷的下巴,就不好意思地别开眼睛,可是舍不得错过大师兄月光下英俊如天神的脸庞,于是又转回眼睛来看向大师兄。这一眼,给他当头浇了盆凉水。大师兄愣愣地看着他,好像才明白自己在哪里做了些什么,然后就是后悔慢慢浮在脸上。大师兄蓦地转身步法凌乱地逃回自己房间,留他一个人在那里感受夜凉如水。第二天,他发烧了,迷迷糊糊的时候一遍遍念叨,大师兄,我讨厌你,最讨厌你。
那一年,他十四岁。
事后他想了又想,终于明白,那天因为他穿了和小师妹同色的长衫,又因为喝酒胡闹把头发散开了,他长得较为瘦小,所以从背面看起来和小师妹差不多,大师兄一定是把他错认为小师妹,才会一时情不自禁抱住了他,待到后来看清是他,心里一定后悔的要死。想通了之后,他伤心了好一阵子,然后决定成全大师兄。
于是病好之后他就总在三人同行时故意落单给那两个制造机会。其实这样做的时候他难过的要死,有时也想不如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还是三个人笑笑闹闹多好。可是大师兄看向他的眼神也开始别别扭扭,躲躲闪闪,让他不得不识趣地躲到一边去。
他的十四岁过得很辛苦很灰暗,连师傅都看出了倪端,于是常常派大师兄出门做事情。这样子却并没能让赵念霜恢复活力,反而是越发地沉默起来。从小依赖惯了的人离开了,心中也只有寂寞,是的,寂寞,那一年他不知怎地就突然明白了寂寞这个词。也就是从那一年,师傅把他惯上了天。
其实从小时候起师傅就在很多方面对他比大家宽松得多,比如小孩子嘛总是爱哭的,别人哭就只会被师傅骂到再不敢哭,除了师妹还被容许那么几回,其它男孩子决不敢当师傅面哭,以防吃一顿师傅的竹笋炒肉。师傅总是说男人哭没出息,最烦男人哭,可是独独赵念霜一哭,对师傅那可是天地变色,山摇地动,往往他哭上那么一小会儿,目的就达成了。连不要穿裙子也是用哭争取来的。
那一年他的哭法有些改变,从以前的有声有色变成了默默流泪。因为以前哭总是有目的的,而那时的哭,只是单纯的难过。岂知这种哭法对师傅的杀伤力更大,师傅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师傅,生意先放一边,大师兄顶着就好,师傅全力以赴只为搏他一笑。本来哭么,就是那么回事,别人不理,哭个一会儿也就停了,可是有人关心,来说些温温柔柔的话,他就更是容易入了凄凄惨惨的境界。往往是趴在师傅胸口哭上大半个时辰,然后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而不好意思收了眼泪。这时候师傅往往适时地问上一句,要不要吃点儿小点心?于是他乖顺地点头,完全没发现他师傅那跟本是对待女孩子的做法。
后来他把牙吃坏了,还是大师兄带他到山下医馆拔牙,拔牙的时候痛得他直流眼泪,不过心里还是高兴的,而且觉得这牙拔得真值,因为大师兄一直握着他的手。可惜那次回去时,被师傅看到他们手拉手,师傅脸黑得象锅底。大师兄第二天被派到一个海岛做生意。
赵念霜蹲在大石后把身体缩成一团,两只手不停地搓啊搓,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回想大师兄暖暖的大手,红红的眼睛泪还没干,又笑成了弯月亮。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唉——,他在做什么呢,在忙庄里的生意么?
师傅经营着一个叫做正义山庄的地方,叫是叫做山庄,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固定的一个大庄子来住下所有的人。师傅带着他们三个徒弟住在山上,也就几间小屋,布置得有那么一点点豪华,作为他们的大本营。山庄有很多分部,设在全国各地,那些庄子就有大有小,全看生意是否方便,门徒有多少。山庄的经营范围包罗万象,便是杀人越货,也一样当成生意来做,还美其名曰替天行道。
师傅只教他们三个人功夫,其它的门徒不能上山来,也不会知道这个地方,除了几个格外受赏识的由师傅教过一段时间,其余多半是自学,要么就是大师兄或者小师妹在外面的山庄教他们。赵念霜曾收过三个徒弟,都是带艺入门,岁数比他还要大。其中一个女徒弟用赵念霜教的轻功半夜摸进他的屋子,被他习惯每夜点着用来增强抵抗力的迷香迷倒,扑通一声掉在地上,倒吓了赵念霜一大跳。那女徒弟自然被师傅赶出山庄永不录用。另外两个男徒在和他学近身肉搏小擒拿手的时候被师傅以心术不正的罪名赶走了。自此师傅长叹一声人心不古,就不充许他再收徒了。
赵念霜收不收徒对师傅的衣钵传承并无太大影响,因为他继承的轻功和妙手空空两样大师兄都会。大师兄功夫是三人里面最高的,也是最全的,当然了,人学艺总有偏爱,总不能样样精通,所以大师兄最好的功夫是与人打架,其它的全当小玩意学会,并不专攻。师妹就专攻易容术和变音术,最常做的工作是接人逃走。
山庄接的要偷的活儿并不多,所以赵念霜是在山上时间最长的一个徒弟,闲来无事就学些没用的琴棋书画,这些东西在他寂寞的时候却格外发挥了些作用。那琴弹得山上惨惨淡淡,鸟不生蛋,兽不猎食。
赵念霜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大师兄送了一个古琴给他,他很喜欢,于是他为三个月后大师兄的生日跑了一趟皇宫。谁知道当大师兄接过那把他千辛万苦偷来的古剑时不但不高兴,还扳起脸来训了他一顿,最后居然破天荒地跑到师傅那里告状,说他私闯皇宫。师傅大为动怒,从此他被禁足,被“专人”全天候看管。
就算这样,他也没有怨恨大师兄,虽然后来大哭了一场,不过想想反正师傅也不充许他和大师兄一起做生意,那呆在山上也没什么不好。逢年过节,大师兄总会回来看师傅的,也会顺便带些小礼物给他。那些个小礼物他都很喜欢,师傅帮他做了个华丽的大柜子,专放那些布偶泥人。他高兴极了,不停地摸摸柜子,摆摆泥人。师傅在一边温柔地说,“霜,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肯为你做。”师傅那不同寻常的语调吓了他一跳,回过头去,只见师傅脸上一片柔情似水,似在梦幻之中,紧紧地盯住了他的脸。师傅虽然已经四十多岁,却保养得很好,完全没有中年人发福的困扰,年轻时英俊的脸庞虽添了风霜但全不影响其魅力。若是寻常女子被这样的人用这样的目光盯着,难保不陷入那温柔中去。赵念霜却吓得心里面咚咚咚地擂起鼓来,鼓足了勇气大叫一声“师傅!”。师傅回过神来,却神态自若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慈爱地用手摸摸他的头,转身出去了。赵念霜没过多久也把这事儿忘了,因为他全部心思都在大师兄身上。
赵念霜十六岁生日之前发生了一个大变故,本来那时候师兄师妹两人都回来了,山上热闹不少,可是,有天赵念霜看到师妹靠在师兄肩上哭。虽说师妹哭得伤心,可他只想到眼前俊男美女画面甚是扎眼,再看到大师兄温言相慰,他的心就象被人捏在手心儿里又拧又揪。转身跑回自己屋里,一眼就见那大柜子碍事,抬脚踹翻,再跑出去满山拔草遍地揪花。
气出了,赵念霜觉得心里舒服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回到家里,当然了,因为他有个时时刻刻跟着他的“专人”,所以没人担心他会走丢。
赵念霜一回家就见小师妹拿着大师兄的镯子冲大师兄笑,那镯子大师兄自小就戴着,说是他母亲给的,将来要送给儿媳妇的。赵念霜刚刚平复的心情又起了波澜,心道我得快回屋去,我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偏偏这时候小师妹叫住他,还笑道,“二师兄你看,这镯子……”。小师妹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因为赵念霜一把抓住镯子扔到了地上。
镯子碎成了好多片,就像赵念霜的心,也许还有哪个别的心。赵念霜手上动作一向快,心念一起动作瞬息完成,决不会有一丝犹豫,这是他妙手空空的基本功。可这时他盯着地上的碎片,为自己这身功夫悔得肠子都青了。
“也许,也许……可以粘好。” 赵念霜说得一点底气也没有,精于玉器古玩的他也知道决没可能修复成原貌,况且这样子也算不上吉利。
小师妹哇地一声哭开了,转身跑了开去。
大师兄甩了他一个耳光,转身追了过去。
他愣在原地,过了许久,从地上捡起碎片用前襟兜好,走回房去。房里也是一地碎片,他先把大柜子竖起来,然后把各种碎片按堆分好,拿出专用胶,先粘镯子再粘其它。
他粘啊粘啊,屋里黑了就点灯,天亮了再挪到窗前做,他完全没意识到师傅曾过来叫他吃饭。他全部心思都在这些碎片上,满心以为只要补好了,就什么都补好了,一切都回到从前,回到最开始的从前,回到十四岁之前。
师傅试过从他手里把东西抢出来,他叫得比杀猪还惨,无奈之下只好端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哄着喂他,滴到桌上的比进嘴的要多。师傅那一声声的“霜,你这是何苦呢。”完全没有进入他的耳朵。他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师傅也借由他的苦,回到从前的苦涩回忆中。
他粘了一天两夜,终于全部看起来完整如初,于是他累得睡着了,又睡了三天。
后来他醒来就似乎把这事儿给忘了。那镯子被师傅偷偷拿走,再也没人提起。
赵念霜十六岁的生日也没人提起,不过那天师傅做了面条给他吃,倒也没多说什么。
小师妹自那日后冲去了皇宫,赵念霜后来听“专人”说小师妹失手被擒,他急着要赶去救,因为他觉得皇宫他去过一回,应该算最熟悉,可师傅说这些日子我咳得历害,你多陪陪我吧,你大师兄去救人万无一失的。
于是他留下,陪师傅度过了最后一年。那一年中大师兄小师妹都没有回来,“专人”在师傅临终前被派去把大师兄找回来。
大师兄小师妹都赶回来时,只见赵念霜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师傅的骨灰,哭得眼睛都肿了。小师妹先上前拉拉他的衣襟,他一把抱住小师妹说声对不起就又哭起来。
大师兄说要为师傅聚灵一个月之后才好送师傅走,所以暂时留在山上不走了。虽说师兄妹聚齐了,可少了师傅,气氛就还是凄凉。赵念霜见了小师妹就不停地说对不起,小师妹叹气道我不怪你,而且我也因此得福,只能说命中注定吧。
大师兄和赵念霜说的第一句话是,“怎么瘦了这么多,脸都尖起来了”,然后抚着他的脸说对不起,那天实在情急。这么一说,赵念霜又开始掉泪,大师兄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好把他搂在怀里拍着。
后来山上来了个穿着十分华丽的人,乎乎拉拉扯了一大帮子人上山来。那人好好的山不自己走,偏要人累死累活摇摇晃晃地抬上来。明明已经转凉的天气,那人刚出轿子却“刷”地一声打开折扇。赵念霜看得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人本来笑眯眯地冲着他师妹挤眉弄眼,闻声向他这边一看,顿时愣在那里,后面的一众人等也齐刷刷地盯着他,寂静无声,全部变成呆子。
大师兄一伸手把赵念霜拨拉到自己身后,斥了他一声,到里院呆着自己玩去,他与太子有些事要处理。赵念霜撇了撇嘴,太子他早在宫中就见过了,长相还算端正,貌似也老实,不过他没兴趣,所以乖乖地进屋去了。
在屋中呆了一会实在无趣,又想听听大师兄到底和太子在谈些什么,于是无声无息地潜到外院前厅,藏在一边听他们谈话。可惜来得太晚,只听到最后几句。
太子说,“你放手吧,她在你这里实在受苦,你能把他藏在这里一辈子吗?这花花世界她还没有看过。”
大师兄说,“你那里不也是个笼子,不比这里好多少。这里也不少她吃不少她穿,我可以把她照顾得很好。”
太子那边说,“可我府里应有尽有。天下尽收其中。”
大师兄道,“可惜那里规矩太多,她在这里自在惯了。”
太子又道,“我们得问过她自己意愿。”
大师兄态度强硬,“不用了,她的事情一贯由我做主。你死心吧,我不会放手的。她是我的。”
最后太子气得拂袖而走,留下一句,“那你可要看好她!”
赵念霜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眼泪给憋回去,他终于明白大师兄的真心了,都已经到了不惜与太子对着干的地步,他也下定决心干脆把自己的心事永远藏起来。
后来的一个月,他一直十分小心师妹的动向,有意无意地跟在师妹身后。师妹完全不在意他的盯梢,只顾自己哼着歌,缝一件大红袍子。
大师兄则除了每日练功就是做饭,照顾他们两个,晚上的时候大师兄会睡到他房里来,头天大师兄进他房里的时候,他已经睡下了,正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推他,还想是谁这么历害,他夜夜点着的迷香都没能放倒那人,那人开口说话了,“往里面睡睡,我睡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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