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九梨
九梨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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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天看了一下周围几人,见他们都表现的严肃,也就没问什么,牵着马随他们来到了德王府。
“不是各位大人有什么事情要与末将商定?”他的口气不急不徐,心里却已升起种种疑惑,他征战在外的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那个人,他怎么样了?
“不瞒将军,这五年来南宫家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叫人不能容忍,尤其是那个南宫毁,简直……唉!我都不知怎么形容好。”
重华呵,你又做了什么好事呢?傲天冷眼看着眼前一干义愤填膺的人,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境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是因为五年的塞外生活将他仅有的壮志给磨灭了么?还是在看到这一片凄凉的景象后,忽然觉得世事变幻无常,相较于赤焰的兵强马壮,桀氏王朝还剩下些什么呢?涣散的军队,低糜的士气,仗打胜了又如何?还不是靠着那个东西,傲天将手揣进怀里,紧紧握着那个东西,神情淡然,也许再过不久连这个国家也要不复存在了,这十几年来,他坚守的到底是什么呀?会不会到头来所有的努力都只换来一场空?不无可能啊。
“将军,将军!”德王焦急地推了推傲天。zybg
“呃?”傲天猛然回过神来,“对不起,末将这几天太累了,请王爷恕罪。”
“北堂将军为国尽忠尽力,本王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呢?”
“谢王爷。”等等!“王爷刚才……叫末将什么?”他极度吃惊地看着他。
“北堂将军啊。”德王笑到,“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将军您就是北堂大人的遗孤,也是当年那场祸事的唯一幸存者。”末了他还不无气愤的加了一句,“南宫家做出那样的事,真是天理难容!”
“恩。”如果这些话早几年听到他一定会感激涕零,可是现在呢?经过那么多的事,心里突然变得麻木起来,他不禁感叹,从前满腹的恨意居然渐渐地化为无形,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下去,原以为花上几十年甚至一生都要完成的事,没想到短短五个春秋就让他慢慢淡忘了,该说他看透了,还是该说他忘恩负义呢?
然当他决定不再去想那个与他纠葛最深的人时,这件早已湮没于尘埃中的往事竟然又被硬生生的拽到他面前,北堂傲啊北堂傲,这就是你的命,你一辈子逃脱不了的责任。无人关心的时候,你硬是拽着过去不肯放手,而当你想要放下包袱的时候,那些人却又不放过你,宿命这种东西,由不得你抗拒,但若要说执念的话,有一个人的执念似乎比你更深。
“将军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还北堂家一个清白,给你一个公道。”
“你们准备做什么?”该不会是……
“废天子,讨伐南宫!”
讨伐……他?“那可是谋反。”傲天心惊,终于要到这一天了么?他曾说过的,颠覆南宫,结束那个人生命的那一天,终于要到了么?好快。
“这是为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这是正义之举。北堂将军,王兄已经老了,况且他亲小人,灭忠臣,他已经丧失了做皇帝的资格,这次赤焰国来势汹汹多亏有了你,我们才能苟安到现在,若是现在不另立天子,重整朝廷的话,怕是连国家都保不住了。”德王爷一番话语重心长,使得边上各大臣连连叹气。
“末将……”
“本王明白将军的难处,毕竟南宫毁曾是将军的养子,要手刃自个儿的儿子的确不是一件容易事,将军你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本王对你心存敬意,但那南宫毁多为歹事,本王绝对无法放过他。”
“……末将明白。”傲天揉着太阳穴,他好累,累极了。
“待本王登上王位,立刻恢复你北御天的称号,到时你再……”
德王接下去说了什么傲天已听不进耳里,他只觉得思绪无比紊乱,久久无法平静,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重复同一个问题:重华,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第二十章 回心转意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兵荒马乱的喧闹声,但位于深宫内院的“瑾园”里依然歌舞升平,仿若傲世孤立于人世之外。
纯金打造的榻上,南宫毁衣衫半敞地斜躺着,二十三岁的年纪算不上成熟,但早已褪去稚气的清俊脸庞在露出如此庸懒的神情后显得极其妩媚,今夜,他在等一个人,一个阔别五年的故人,一个可以左右他生死的人。
五年了,不知道他变了多少,呵呵,南宫毁衣袖轻拂,忍不住掩嘴笑到,记忆中的他似乎都不怎么变过呢,永远那么高大,永远那么强,决断地让人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笑着笑着,他的视线愈渐迷离起来,不知怎么的从前的景象竟一幕幕在眼前如走马灯般掠过……
 
巍峨的灵塔之下,八岁的孩子被一个老迈的妇人牵着来到一人一马跟前。
孩子抬头看向骑在马上的男人,他高大的身影将他面前的阳光全挡住了,让处在阴影之下的他因感到秋风的阴冷而瑟缩了一下。
男人的脸由于背光而显得不真切,但孩子却深刻地记得,他认得他,除了十天前的那个晚上之外,他在他的铜镜中出现了不下千次,万次。
“你就是南宫毁?”
孩子点点头,迎上他深邃的眸子,才八岁的他看不懂映在其中恨意。
“想不想有个家?”
“家?”难道这里不是他的家么?小小的南宫毁不解地看着旁边的麽麽。
“孩子,这里不是你能够住一辈子的地方。”麽麽笑着对他说,一贯的慈祥语气此时在南宫毁听来却带着残酷,他一直把这里当作家,若这里不是他的家,那他岂不是没有家?
“想不想有个家,真正的家?”男人再度开口。
“想!”他没有犹豫地脱口而出,因为他不要作没家的孩子。
“我可以给你一个家,但是你要听我的话。”
“我会很乖,很听话。”
“很好,那你记住,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爹,将军府就是你的家,你的名字不是南宫毁,而是重华。”男人的脸上闪过一抹笑意,让孩子差点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爹!”他嗫嚅着唇吐出这个完全陌生的词汇,却并不懂这一声称呼所包含的意义——将过去的八年全部抛弃,开始他作为他复仇的工具所存在的新的人生的意义。
“记住你说过的话。”傲天满意地看着他,大手一撂,便将他稳稳当当的安置在马背上。
“麽麽,告辞。”他一勒缰绳,跨下的马儿立刻掉头奔了起来,而南宫毁,不,重华则安心地靠在他的怀中,静静聆听他规律的心跳声,直到沉入梦乡……
“呀啊……”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将南宫毁自遥远的记忆中拉了回来,他一抬眼便见到原本轻歌曼舞的宫女们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
眼神穿过她们慌乱的身影,他见到了一个人——一手握着被血浸红的长剑,另一手也沾满鲜血,他呼吸急促,下巴上满是胡茬,总是一丝不苟地梳成髻的发现在也变得凌乱无比,但那丝毫不减他的英气,反而更添了几分危险而性感的气息,是的,性感让他就算这么远远地看着他时,身体也能不由自主的热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种事,南宫毁,你还真是下流,他一边暗斥自己,一边漾开最迷人的笑,试图在他终结自己生命的前一刻将最美的一面展现在他眼前,既然无法与他相守一生,那至少也要他忘不了自己,这一张脸,他要他永远记得。
“我方才忆到小时侯的事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在将死之前都会望见过去的意思吧。”他用轻的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
“重华!”傲天皱着眉厉声喊他。
“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他居然喊他重华呢,而不是南宫毁,好高兴呵,他忍不住喜极而泣,同时伸手一把将发带扯了下来,刹那之间一头乌丝如瀑布般飞泄直下。
发佛兮若轻风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这一幕让傲天差点看得呆了。
“重华!”回过神来的傲天将剑扔在一边,快步向他跑来。
“傲?”他不解地看着他的行为。
“跟我来。”他拉起他的手,不想重华却不为所动。
“走啊!他们就快来了。”此时外面刀剑相抵的声音已越来越近。
他木讷地拨开长衫,“我的腿已经好久没有动过了。”多久了呢?他自己也数不清了。
“怎么会?”傲天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双明显萎缩的腿,眼中的震惊不言而喻。
“杀了我吧!”他反握他的掌抵住自己的胸口,“就像那天一样,很简单的。”
“不……”
“你不是来杀我的么?为什么忧郁?快啊,就在这里,只要轻轻的击出一掌,所有的恩怨就都解决了,江山已经易主,北堂家的冤屈也得以雪清,只要杀了我,从近往后,桀氏王朝就只能依赖北御天,而且也再没有第二个南宫来与其相左右了,快动手吧。”
“不!”傲天倏地将他打横抱起,往侧院奔去。
“傲?”重华畏进他的怀里,只感身旁风声猎猎,“为什么不杀我,你不是恨我么?恨我违背你,恨我设计你娶了不爱的人,更恨我回到南宫家,我答应过会永远听你的话可是却没有做到,你怎么能放过我呢?”
“……我不想你死。”拥着他手更紧了几分,他本能地回避心底不期然跳出的答案,却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信息。
“是么?”原来只是如此,但仅仅这样他就心满意足了。
重华正想闭眼的当会儿,傲天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一抬头,便见德王爷铁青着脸,率了几十个官衔都不低的武将挡在他们面前。
“北堂傲,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不识好歹,本王邀你共同讨伐南宫是看得起你,你不参与也就罢了,居然公然反抗本王,还试图带走要犯,该当何罪。”
“我不会让你们碰他。”傲天一边无惧地回复德王,一边思索如何突围。
“将军,你还是把他交出来吧。”他的副将焦急地劝他。
“办不到。”他想也不想就回答。
“那就休怪本王无情!”德王爷手一挥,傲天他们立即被包围了起来。
“放下我吧。”重华抬头看他,脸上已布满泪痕。
“相信我!”傲天看着他低声承诺着,表情是一贯的淡然,但重华却真切的感受到了他话里的温柔与疼惜。
“我相信你!”话音未落,他的唇已被封住。
就当所有人都为这暧昧的一幕所惊楞时,傲天突然纵身而起,他将重华小心地护在怀中,如一道迅猛的闪电般跃了出去。
“给我放箭!”德王震怒地疾声道,瞬间几十支涂了毒的利箭往他俩飞射而去,到处都是箭头割裂空气的声音。
可好几轮下来却都没能将他们困住,转眼傲天已跃上高高的围墙。
“快追!”弓箭手统领气急败坏地下令。
“慢着!”德王爷沉声开口,一双利眼紧盯着墙角下几滴未干的红色液体,“他们跑不远,给我仔细的搜!”
“是!”众将士领命,一刻不敢耽搁地朝着傲天逃脱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对不起,我爱你
咬着牙一鼓作气跑了约莫半里的傲天终于体力不支地落身在了某一处花园里,他小心翼翼地将重华安置在草地上,自己也靠在树干上大口喘着气。
“抱着我逃命很辛苦吧。”
“你轻得像……像一片树叶一样,我又怎么会辛苦呢?”傲天拢紧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一点,跑了这么远,他们一时半刻的应该还追不上来吧。
“对不起,我拖累了你。”重华将他的喘息看在眼里,以为是自己的不便于行害苦了他。
“刚才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傲天嗓音沙哑地问。
“没有,我很好。”虽然他的速度很快,但被箍得牢牢的自己却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他何其有幸能在有生之年得到他如此关怀,重华不禁怀疑起这是否是一场梦,若真是梦的话,那到底是身为南宫毁的他梦到自己成了重华还是身为重华的他梦见自己变成了南宫毁。
“那就好。”他的脸上浮起一抹淡笑,在得知自己极力保护的人安然无事之后整个人也松懈了下来,却同时感到全身的力气在一点一点的流失,“我好累……让我休息一下,我们再走。”
“这里不够安全吗?”印象中他们应该已经跑了好远。
“只要没有出宫,都不能算是安全。”该死,他的视线怎么越来越模糊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不吵你。”重华笑的灿烂,小鸟依人地畏进他怀中,感受这一刻来之不易的幸福。
傲天闭上眼想圈住他的腰,谁知却怎么也抬不起身侧的那只手,他心一惊,突然发觉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般,四肢也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该不会是毒已经渗进神经了吧,不行,他还要带他离开才是,他不能将无法行动的他独自留在这里啊!
“怎么了?”终于感到傲天有些不对劲的重华撑起身子关心地问道,没想到这一撑,他赫然发觉手上一片湿濡。
“啊!”倒抽一口凉气,重华有些胆怯地将目光移向方才摸到的地方,只见一滩刺目地血将本是碧绿的草地染成一片殷红,如怪物般在他面前张牙舞爪,而傲天的身侧还插着半支羽尾金箭。
“傲!”他中箭了!他居然为了他受了伤,重华看着他还沾着泥巴的伤口,眼中顿时湿意一片。
“别碰!这箭上有毒。”他喝住他将要抚上自己腰侧的手。
“告诉我,我该怎么办?”重华露出了他不曾有过的慌乱。
“对不起,我可能……可能再也走不动了。”他费力抽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真傻,是不?”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最后不得不落得个共赴黄泉的下场。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恨我吗?你不是想杀了我么?为什么要临时变卦?”难道他所看见的“未来”出了差错?
“我不想你死!”他给出了同一个答案。
“你骗人,你骗我!如果只是不想我死,为什么还要拼了命救我,如果只是不想我死,为什么要把自己搭进去,我不接受,我不接受这个答案!”
“难道你探求一个问题只是为了寻找一个自己能够接受的答案么?”傲天气若游丝,却死也不肯面对自己真实的想法,他该说他爱他么?他该说当他真正相信重华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帮他复兴北堂时,他就没有办法再继续恨他了,娶妻是为了让他有血脉延续下去,进宫是为了让他的地位得到巩固,返回南宫家是为了加速其覆灭,逼他出征是为了能让朝中所有重臣的心都偏向他,这就是占卜的能力么,这就是他所说的替他完成心愿么,其实从头到尾,这个人都没有背离他的路,真正看不清事实的是自己,说什么颠覆南宫振兴北堂,其实所有的事都是他在为他完成,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要不是重华早为自己准备好了八阵图,自己又怎么能以五万军心涣散的步兵去对抗二十万勇猛的骑兵,要不是他放出了北堂被南宫所陷害的消息,他又怎么得已拥有如今万人的景仰和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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