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九梨
九梨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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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条复仇的道路原来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在走,背负着无数苦痛与漫骂之名,以自己的血泪来铺就出一条漫长而曲折的路,这样的重华,怎么能不令他疼惜又怎么能不令他以生命相护之呢?
北堂傲何德何能,居然得此一知己,可是悔悟了又如何,已经太晚了,路走到这里,他们都早已没有回头的机会,如果注定北堂傲和南宫毁不能共存的话,此刻他宁愿毁灭的那个人是自己!
所以他无法给出心底最直接的答案,因为他没有那个资格。
“说一声爱我真的那么难吗?”重华苦着脸。
“……对不起。”不知何时突然起了风,重华没有听清楚傲天所说的话,但看他的表情,他就已知道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要的从来就不是对不起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能对你说对不起。”他一遍一遍喃喃重复着,直到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
“傲!傲!”重华紧张地拽着他,“你别吓我,你别吓我啊。”
“重华,看来我们这次要注定死在一起了。”
“不!你不会死的!你还没见过你的儿子呢,他已经四岁了,你这个做爹的怎么能连自己的儿子都没见过一面就跟着别人共赴黄泉呢?”
“儿子?是啊,我差点忘了我还有个儿子呢,可惜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爹,你说是不是?咳……咳”
“不!你不会有事的,北堂家会振兴,这是我看到的,我亲眼看到北堂家振兴的,我的占卜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他没有说话,只是摇头。
“相信我,相信我,我亲眼看到那涂着金漆气势恢弘的大宅门口高高悬挂着‘北御天’的牌匾,这绝不会错的。”
傲天再次摇头。
“你不会死的,说不定等一下就会有什么世外高人来救我们了,说书的不都是这么说的么?”
“重华,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不实际了?”
“我是南宫毁,我说的话不会错的,连皇帝都对我的话深信不疑,你怎么能不信呢?或着,或者等德王的人追来了,他们会来救你呢?总之死的那个人,绝不会是你的,因为当我选择了这条路时,北堂家就必定会权倾朝野,直到百年以后,直到桀氏王朝覆灭的那一天。”
“重华,不会的,当二十六年前北堂被灭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没有复兴的可能了,一切都是我在强求。”
“为什么,重振北堂不是你的夙愿吗?现在一切的障碍都没有了,只要活下去,大业成就的那天就指日可待了,这是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他突然低头,在身上一阵翻扯,自怀中摸出一面精巧的小铜镜,重华满意地看着镜中的影响后便将镜子举到傲天面前,“你看,你自己看啊,这就是事实。”
“我看不见的。”傲天别过头,瞧也没瞧那镜子一眼。
“怎么会?难道北堂家的能力与南宫家的不一样么?不可能啊,北堂与南宫在数千年前本是同一个派系,后来才分家的,怎么会不一样呢?你看一眼啊。”
“因为我不是北堂家的孩子。”傲天平静地将这个炸弹丢向重华,“北堂家的血脉在二十六年前就已经断了。”
“呵!傲,你在开玩笑吧,你在骗我。”
“我爹原是北堂家的护院,因一次窃贼入侵而以身殉职,北堂老爷感念我爹的衷心就将我收作义子,并冠上北堂的姓,说穿了我不过是北堂家的下人罢了。可是老爷夫人待我极好,当看到他们被活活吊死的时候,我真的恨极南宫,所以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报仇,一定要光复北堂,久而久之,愚蠢的我竟然真的以为自己有了那种能力,其实这只不过是我逃避的一种方式而已,我怕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将来会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义父义母,所以借着对南宫的恨义来掩盖自己无能的事实,无知的我早应该从这一场华丽的自慰中醒悟过来才是,而不是执意于这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说完一连串的话,傲天早已上气不接下气。
重华呆楞地看着越来越虚弱的傲天,惊讶地不能自已。
“现在你知道了吧,就算我活着,也不可能让北堂家回复以往的荣耀,况且若我有那种能力的话何必等到现在?”
“傲……”
“对不起,重华,对不起。”傲天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皮也重得无力再撑起,“我连累了你。”
“我不在乎,我不管你是谁,不管将来会怎样,总之我就是不准你先我一步走!”
“重华!”傲天呼吸急促,双眉因剧痛而收得死紧,“答应我一件事,不要跟着我一起死,活下去,活下去好不好。”他方才是怎么了,居然以为两人会一同赶赴黄泉,他可是他傲天一手养大的孩子呵,他何等的聪明,连皇帝都能操控于股掌间,这小小的劫又怎么困得住他瑾公子呢?腿残了又如何?只要他想活,没人能让他死的。
重华依着他拼命摇头,“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不会苟活在这世上。”
“重华!别这样。”
“我不要你死,如果你死了,我会立刻跟着你上路的。”
“你这又是何苦?”他索性别过头。
“我想跟你在一起啊,就算做鬼也要在一起。”他哭喊着凑近他。
“别傻了,咳……咳……活着的时候都身不由己,何况死后呢?”他的眼中也渐渐聚集起泪意。
“傲!我爱你啊。我不想再错过了!”
“放过我吧。”傲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着残忍的话,“你的爱太沉重了让我透不过气来。”
“你……说什么?”都到了这一刻,他还不愿承认么?
“放手吧,有些东西你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譬如这个“爱”字,事到如今,他是怎么也不会给他的,他才二十三岁,还有更好的路的走,他不想因为一时的心软而困住他一辈子,说一个爱字有何难?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曾对他表现出过多的关爱,现在他就快死了,难道还要在这时给他一个包袱么?
“这是真的?”原来真的只是自己在一相情愿啊,好傻的你,重华。
“对不起……”世界怎么突然变得倾斜了,他仿佛听到了铁链拖动的声音,是地狱来的使者么?
“傲!我求你,求你,就算是安慰我,就算是欺骗我也好,说爱我,说你爱我好不好!”脸上的泪已被风干,他再也没有过多的泪可以流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想骗你。”可是不得不骗你。看见了,他居然看见重华的身边站着两个牛头马面的鬼差,他们以唇形告诉他:时间到了,该起程了。
“傲……”
“对不起……”他渐渐闭上了眼睛,任一屡青丝般的幽魂自身体之中腾起,被套上无形的锁拷,跟着那两个青面獠牙的鬼使飘向空中。
“傲,傲……北堂傲……你给我醒来,我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傲……”幽魂回头朝他已没有生气的肉体所在的地方看去,重华扑在他的身上声嘶力竭地喊着,那声音中包含着太多不甘和太多的哀怨。
我爱你!他凝望着越来越小的身影再次说了三个字,不是对不起,而是我爱你,然后在遥远的天空中渐渐隐去。
第二十二章 光复北堂
德王的大队人马赶到时,傲天已毒发身亡,园子里只剩南宫毁一人呆带地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傲天的尸体。
他以袖轻拭傲天带血的嘴角,轻轻地,像是怕一个不小心会弄疼他一般,替他将脸上的血与灰尘一一擦干,而素白的袖上也沾上了点点班驳的血迹。
“哼,我看你们还怎么跑。”德王话一落,众人立刻围了上去。
他抬头朝手执刀剑将他重重包围的官兵们冷冷一瞥,继续不为所动地擦拭着傲天的脸。
“南宫毁,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南宫毁自认作恶多端,今日落到此等下场也是咎由自取。”他口气平淡地好象说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既然你已有所觉悟,那本王也可省去一番口舌之牢,来人哪,给我就地正法!”
“等等!”重华暮然出声,威仪的样子震慑住了欲上前砍杀他的那个武将。
“怎么,你以为自己还有反抗的能力?”德王轻蔑地瞧着他残废的腿。
“我就算再可恶也罪不致死吧。”
“你怕了?”
“死有何惧?南宫毁只是不想看着国家灭亡。”
“谬论!这国家就是有你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德王勃然大怒。
“别忘我姓南宫,所以我能亡国,也能兴国。”他眼带嘲笑地看着德王,“北堂傲已死天下未定,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扶植你,杀了我以求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或是留下我辅佐你统治天下,王爷是聪明人,应该一眼就能瞧出这其中孰利赎弊。”
“……好,本王可以饶你一命。”两相权衡之下,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不过我有个条件。”
“怎么?你还想与本王讨价还价?”德王眯起眼。
“恳请王爷摘去我南宫的姓氏改赐我北御天的称号,并对北堂傲予以厚葬。”
“这又是为什么?”不只德王,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露出疑惑的神情。
“没有为什么,你给我一个繁荣昌盛的北堂家,我便许你一个长治久安的桀氏王朝,若王爷不答应,南宫毁也只能自刎于此。”
“你威胁本王?”
“南宫毁不敢!”
德王楞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起来,自以为是地为他不寻常的举动找了个借口,“南宫毁啊南宫毁,本王没想到你竟无耻到这等田地,为了能苟延谗喘地活下去,竟然连自己的老祖宗都不要,要不是念在你对朝廷还有用,本王一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请王爷给出答案。”
“好,本王可以答应你。”这有何难,与自己已到手的江山相比,他所要求的根本算不了什么。
“谢皇上!”他的这一声皇上唤得德王眉开眼笑,而在这一刻重华也终于知道自己所看到的“将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了,原来所谓的光复北堂是如此来实现的。
可是他却为这结果而感到悲哀,一直以来他都对自己所看到的“未来”深信不疑,也义无返顾地朝着这条千夫所指的道路走下去,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正是自己亲手将所爱的人推向了万丈深渊,也将自己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悲哀么?是的,没想到他从小到大都引以为自豪的能力居然向他开了一个最大的玩笑,到底是他在操纵命运,还是至始至终都是命运在玩弄他?因果因果,究竟是先有因还是先有果,而他们又是从哪一刻开始陷入了悲剧的轮回之中?
 
烟花三月,柳絮飞扬。
街上车水马龙,小贩的吆喝叫卖声更是络绎不绝,“添香楼”的二楼雅座上,一个戴着黑纱斗笠的男子静静地坐于一隅,他冷眼望着底下喧嚣的市集——
此地是整个京城的浓缩,也是整个国家的窗眼,由这里的繁华程度就可看出这国家有多么的欣荣,距离这一代桀王登基已过了十年,短短十年之间就能将国家打理得如此之好,可见他的确是一个有能力的好皇帝,连远在关外的他都频频从来往商人们的口中听到他们对这个国家由衷的赞叹,所以他回来了,他回来履行十年前所许下的一个诺言——取一个人的性命。
男子点了“添香楼”里最名贵的酒却没有喝,他一扬手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将杯中的美酒全倒在了地上,动作一气呵成,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悼念已逝去的故人。
一杯,两杯,三杯,当酒香逸满了整个“添香楼”时,男人已飞身出了酒楼。
他几个轻跃后便来到一座豪宅门前,抬头便见巨大的金漆牌匾悬于檐上,上头赫然刻着“北御天”三个大字。
男人的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接着他一个纵身翻进了墙里。
仿佛对这里熟门熟路似的,他绕过前厅直奔内廷,然后在一处幽静雅致的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院子里没有奇珍异草与各式石雕,也没有寻常大户人家的雕砖砌玉,看得出主人性格很是淡雅清净。
男人脱下斗笠露出一张极为俊美的脸,他只是定定站在门口似乎等待着什么而没有做其他事。
“请进,咳……咳……”暮然屋里传来一句轻柔的话语,还夹杂着两声咳嗽,好象主人已知道了门外的来访者是谁。
男子推门而入,在看到躺在床上的人之后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十年了,这个人居然一点都没有变过,还是那么年轻。
“你终于来了,二公子。”床上的男人——于十年前独自一人撑起整个北堂家的南宫毁,不,现在应该唤他作北堂毁淡笑着说。呵呵,他这一生似乎等得最多的恐怕就是想杀自己的人。
“我该怎么回答,久等了么?”秦依痕对他的反应有些哭笑不得。
“小秦……他好不好?”
“还是像个孩子一样。”秦依痕脸上堆起溺爱的笑容。
“好了,快动手吧,别让他等太久。”他应该是瞒着小秦来“找”他的吧。
秦依痕但笑不语,反而挑了张椅子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二公子?”他的表现顿时让他觉得自己礼数不周。
“我在想如果你不是瑾公子或我不是秦依痕的话,我们应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一直都将二公子当作朋友。”这是他的真心话,“谢谢你多给了我这十年。”现在的他已经完成了那个人的梦想也已经可以了无遗憾的追着那个人而去。
“我才要感谢你将小唯养大。”十年前傲天出殡的那一天,婉柔撞棺自尽留下了年仅四岁的儿子,北堂唯——也是他的外甥,现在应该有十四岁了吧,而那时他也发誓要亲手了结他。
可是他恳求自己再给他十年的时间来完成心愿,于是他带着小秦远走关外,而十年后的今天他回到这里,回来完成他十年前就该做的事——杀了眼前这个人,为他的妹妹报仇。
“小唯呵……”他好不容易才支开他的。
“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么,我……可以帮你。”这是他仅有的仁慈,茶尽,秦依痕瞬间移到了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了,你快动手吧,小唯快回来了。”与其整日躺在床上被病痛折磨,不如快些见阎王比较痛快。
“你真的……真的对这世间没有留恋了么?”
“没有他的在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十年已是极限,咳……咳……况且你看我这身子,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早些作个了结,死对我而言,是一种解脱,也是一种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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