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之涛(阮籍和嵇康)————lolita/雪霁散人
lolita/雪霁散人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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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扉却并未关紧,阮籍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糟了,快撤!"一身呼喊,几个人影瞬时隐没,一个既矮且胖的老道明显是殿后的,阮籍使出法力都没追赶得上。
飞奔回屋内,正是血肉模糊的母亲,早已没了气息,却依然维持着人身。
老母梳妆所用的铜镜和簪菊的玉瓶也摔在地上,一地玉碎花残。还有那殷殷的血迹稀稀拉拉地洒落,并未干透,在夕阳照耀下发出一星诡异的光芒。
"娘!!"阮籍的脸映在凹凹凸凸的铜镜上,扭曲得不像人脸。蓦地,铜镜中那人脸上滑下一滴泪,歪歪扭扭地滚落。
"娘,要我抓到了那几个人,一定剐他的肉为你报仇!"

第二天阮籍并没有去人间仙境,嵇康知他一向守约,心中疑惑,索性寻到他家来。
刚推开竹扉,浓重的酒香和肉香便扑鼻而来。屋内几乎堆满了乌黑发亮的酒坛子,阮籍一身素白,抱着一个痛饮,酒水自颈中滑下,湿了大半件衣裳。滚滚白气从一只大锅里冒出来,不知煮着何物。
嵇康隐隐觉得事情不对--阮籍虽然善饮,但绝不是嗜酒的人,这样蛮喝,自己都不见得会,何况阮籍?
"阮兄。"他走上前去,轻轻叫了声。
阮籍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嵇兄来了。"说罢又举起酒坛。
嵇康知他心中难过,也拿了一坛酒与他同饮。他想起从前在山林中两人饮酒,总是阮籍陪着他喝,最后将他送回住处,而此刻阮籍不致遭遇了什么变故,倒是陪着他喝起来,不免感慨万分。阮兄有什么事,我必然是要和他一同担当的。他想。
阮籍倒空了一坛酒,将酒坛狠狠往地上一摔,顿时瓷瓦迸溅。嵇康吃了一惊,又见阮籍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大锅前,猛地揭开锅盖,锅中白气喷涌,一霎那便充满了整个屋子。嵇康眼前一片混沌,却感觉一种异常好闻的肉香从鼻子里丝丝缕缕地钻进去,冲彻五脏六腑,一是说不出地舒泰。
他正想发问,却听阮籍在白雾中幽幽道:"稽兄,这是为忘母而烹的肥肫。"
嵇康听了这句话,忽然被噎得什么说不来。
阮籍的声音越来越近:"稽兄,今天只有我们俩在,我很欢喜......"白气中,阮籍的身影若隐若现,声音平静异常。
嵇康正想说几句安慰的话,阮籍端着肥肫走到他面前,带有苦涩笑容的脸在烟雾中有种不真实的扭曲:"只是为了煮这肥肫,我可穷矣!"
嵇康拍拍他的背,道:"阮兄,令堂是怎么仙去的?"
阮籍的嘴开合几下,隐隐带有幽绿色的眼无比忧怨,似乎要说什么,却"噗"地一下,一口鲜血喷得老远。
"阮兄!"嵇康见阮籍的身体软下来,忙扶他到塌上躺下,却感觉他的身体轻飘飘的,似乎还不及一个孩童的重量。
阮籍的嘴角不断流下鲜血来,嵇康焦急万分,正欲出门寻大夫去,却发现阮籍的身体渐渐发生了奇异的变化--脸变得更尖,眼睛愈发狭长,脸上长出了一些银色的皮毛,身子却在萎缩,袍子慢慢变得空荡荡的,最后头上竟钻出了一对耳朵。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身,阮兄竟是一只银色的狐狸呢。这样的变化嵇康虽然觉得吃惊,但却还能接受,因为思想中,似乎隐隐有这样的预感,这种预感从上次他试着在仙境中飞行失败,却被阮籍所救之后就有了。现在看到了他的真身,嵇康倒反而释然--这般气宇不凡的人物,不是凡人才应该呢。
嵇康见覆盖着银狐的白衣起伏不定,显然伤得不轻,该怎么办呢?叫大夫来吧,平常大夫又怎么治得了狐仙的病?不叫大夫来吧,他又怎么能放着阮籍不管?一时间这个享有盛名的才子也没了办法,只得守在阮籍变化的银狐旁,准备应付突如其来的情况。
现身为狐狸后,阮籍嘴角的血很快便停止了,身体的起伏也逐渐平稳起来。然而阮籍却许久都未醒转。嵇康只觉心里乱糟糟的一团,他以前可以说是在这世上孤零零地生活着的,就不说有些居心不良的人整日诽谤挖苦,令他步履艰难,单说那些口口声声说理解他的人,却也根本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使得他这二十几年活得异常落寞。阮籍,也只有阮籍,和他心有灵犀,往往一人把话说一半另一人便能猜出来。这样难觅的一个知音如今安危未定,他却毫无办法!嵇康捏紧了拳头,手心渗出汗来,难道......难道这样琴箫相合的光阴又要从指缝间溜走吗?
他不知该如何作想,只得拨弄古琴,聊以平静心湖。广陵散绝世清幽,如今少了箫管伴奏,凄楚无限。嵇康的心情反而如春风吹皱的湖面,越抚越乱。
正当嵇康将要万念俱灰的时候,银狐的眼睛开了一条细缝:"嵇兄,带我......到西南的乱葬岗去,我需吸取那里的阴气,方可疗伤......"他声音极虚弱,渐尔不闻。
"好!好!"嵇康乍见他醒来,大喜过望,也不理会乱葬岗是否会有厉鬼出没,忙抱起他向那里跑去。

乱葬岗上月正明。此时的月亮只是一个尖尖的小月牙,恍如一个耀眼的金环。天是墨色般的黝黑,一丝浮云都没有。乱葬岗上生了一簇簇的野草,齐腰高,苍苍茫茫的颜色,风一吹便摇晃不已。野草簇拥下的是一块块破旧的石碑,歪歪斜斜地放置,毫无章法,白白的月光照下来,那些墓碑竟发出莹莹的惨白的光。乱葬岗却一眼望不到头。
嵇康俯下身把银狐放在地上,不经意间,看到银湖的毛被风吹得一阵阵地波动,仿佛银色的海浪。忽然,银狐眉心的三点银色法印发出了妖艳的红光,那光很快就扩散开来,笼罩了银狐的身体。银狐的眼睛倏地睁开,黑夜中就仿佛一颗绿宝石在闪光。
嵇康精神为之一振:"阮兄,看来这里真的有助于你疗伤。"
银狐翻身坐了起来,绿色的眼珠熠熠发光:"嵇兄,等会儿无论周围出现什么,你都不要怕,它们伤不到你的......"说到这里,又好像有些体力不支,说不下去了。
嵇康点头示意他放心,退开一些,想找个地方坐下,却不想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一个坟茔上,本能的反应抓紧了坟茔上一坯土,却不想抓到了一只骷髅。
如果换了常人,肯定是有惊又惧,可嵇康素来胆大,反而捏在手里仔细端详,细看已经有些破损的墓碑,依稀可以看见忠烈的字样,想必这可能是被冤死的什么忠臣良将了,看手里的骷髅本来的位置应该是端放在墓碑之前,用木杵牢牢固定在地上,一定是有人为墓主人报了仇,把仇人的脑袋拿来祭祀了。
骷髅磷光闪闪,发出只有妖才能感受到的强烈的怨气,银狐忽然说起话来:"嵇兄,你手里的骷髅怨气最强,可以作为引子,把它给我。"
嵇康心里泛起了丝丝凉意,依言把骷髅放在银狐面前。
银狐喃喃地说,"母亲,对不起,我的实力可能比不上朝廷的大祭司,不这样做,我无法为您报仇。" 阮籍决定利用人类怨灵的力量修炼极为危险的封灵术,由于借助了地狱的力量,极有可能被反噬,修炼者本身死后也会堕入无间地狱,不得超生。
银狐闭眼,只见一团绿色的鬼火从面前的骷髅里缓缓升起,同时银狐的双爪也在空气中飞快地抓动,爪子抓到哪里,哪里的空气就仿佛要被抓破,留下一道道银色的裂痕,许久才消退下去。他的爪子似乎有种特别的吸引力,只见乱葬岗四周幽蓝的鬼火闪烁起来,慢慢地聚拢到空中绿色鬼火的周围并挨个被它吸收。银狐右爪摊开,绿色鬼火下便出现一条细细的,形状像漏斗颈一样的光带,蓝色鬼火沿着光带,最后连同那作为引子的绿色鬼火一起被逐渐吸入狐掌内,消于无形。
嵇康感慨间奏起广陵散,响于这乱葬岗上空,更显得凄清无限,却也夹杂着一丝豪气。音乐奏起,竟连身旁的鬼火都舞动起来,忽长忽短,忽明忽暗,仿佛将要被风吹灭的烛光。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他极目观望,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有重重叠叠的透明人影飘动。那些人影渐渐飘进,幽蓝的脸不时从嵇康鬓边擦过。恐惧的、幽怨的、迷醉的、怨怼的,都带有一种别样的摄人心魄的魔力。
"嵇兄,弹得好,如此更可助我恢复。"说话间,眉心法印一红,又有数团鬼火从眉心吸入。嵇康听他的声音比方才有力的多,不禁欣慰,弹得更是卖力。
银狐右手在空中画圈,嵇康只觉眼前亮得刺眼,抬头看去,空气中竟出现了一圈银色的法咒,映得他俩周围犹如白昼。银狐却不停手,又在那银圈中写了一个"幻"字。
成千上万的鬼火呼呼地被吸进那法咒中,过于明亮了,嵇康被那光明刺得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时,阮籍已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一身白衣散发着细针般的银光,眉心法印还是妖艳的红。他双手捏出一个奇怪的法决,收势。眉心的光黯淡下去,阮籍慢慢睁开眼睛。
"太好了,阮兄你终于恢复了。"嵇康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乱葬岗上空。
阮籍浅笑:"感觉好多了,只是身子还是觉得虚,完全恢复恐怕还得过些时日。"
嵇康见他脸色还是有点病态的白,唇色也淡,便知他不是骗人。他刚想问阮籍她母亲到底出了什么事,又怕他吐血加重伤势,忙把话吞回肚中。
却忽听阮籍道:"我一定要剐掉那三个人的肉来祭祀母亲。"语气冷得可以让人的心都结成了冰。
"令堂去世到底是怎么回事?"嵇康听他自己提起,索性问下去。
阮籍凄迷地摇摇头:"我也不知。昨天回家,便见家母遇了害。我只见到一个老道,脸都没看清楚,按说家母的道行已有千年之高,我实在想不出来谁又如此高的法术,而且还与我家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因家母也是银狐所化,死后法力难以维持长久,很快就会显露原形,我今早只得赶紧办丧事,以免被人识破,多生事端。"
嵇康道:"真是很奇怪。阮兄,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阮籍又摇了摇头:"不知道。至少得先把凶手查出来。"
嵇康点头不语。阮籍家遭遇如此变故,让他也感同身受。他沉默一会儿,道:"阮兄,我与令堂也有一面之缘,极想去拜祭拜祭。"
阮籍点头道:"好。家母的坟就在不远处,只是家母身份特殊,那些人估计是连她死了都不会放过,我虽想尽孝道,却也只能偷偷将家母埋骨于此等荒野之处。"
两人向西走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阮籍向前指了指:"前面就是家母的坟了。"嵇康向远处一看,心中不由一个机灵--这哪叫坟啊?泥土被翻了底朝天,棺木整个暴露在空气中,棺盖却斜在不远处,分明是有人来掘墓!他还以为自己看花了,刚揉了揉眼睛,却听阮籍在旁边愕然叫起,声音已扭曲得不似人声:"娘!!!"身影一晃,转眼已跪在坟前。
嵇康走过去,只见阮籍跪在坟前,紧紧报住棺材,把头重重地向棺材上砸去:"这是谁干的?是谁干的?!"撞得累了,他把头磕在棺材上,放声恸哭。这样的哀愁,又岂是言语能说得尽的?他语无伦次地说道:"我要报仇......报仇!"他右手食指指天,感应般的,天空闪过一道荧蓝的裂痕,紧接着轰隆一声霹雳,响得似乎翻转了天地。阮籍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惊雷咒在这样重的怨气下竟然能发挥出如此威力!
嵇康不由怒火冲天:"那人简直太没人性了。阮兄,你报仇我帮定了你。只要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嵇某万死不辞。"
阮籍转过泪痕满布的脸,对他笑了。
"何必如此呢?"幽幽一声,恍若叹息,阮籍嵇康同时吓了一跳,两人只觉一股阴风从地底蹿了上来,一时间,头发与衣袂在风中翻飞起来。
"谁?!"阮籍大喊,知道自己心里所想,绝非凡人,难道自己真的劫数已到,要被天兵捉走吗?可是大仇未报,实为不甘!
"放心,我不是来捉你的,是来帮你的,想来我们还算有些渊源。你母亲已经被仙人点化,肉身自行消散,那些想来找证据的人,也不过扑了个空。"轻易说出阮籍心中所想,阮籍不由站起身来,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刚才闪出霹雳的地方,竟幻化出了一个荧蓝的透明人影。
美艳非凡,仿佛是谪仙一般的面孔,虽为男子,却散发出一种寒媚至极的魅色,让人透不过气来,整个人被一团蓝荧荧的亮光给笼罩,即使在白天也许都不及现在看地清楚,刀裁一般的浓眉下,是一双美丽却又怪异至极的冰眸,无色的瞳仁,透出人间少见的威严,奇异的是,此人和阮籍倒是有几分相似,不过两人气质相异太大,而使这几分相似容易被人所忽略。
那鬼魂的手掌中已积聚了一团蓝色的光芒,忽然双手一抬,竟有千百根白骨穿破泥土飞了出来,悬浮在空中。
嵇康和阮籍大惊。阮籍的修行也不算浅的了,却也无法如此自如的控制亡魂,不由对那鬼魂肃然起敬。
来自地狱,却不可能是普通的鬼魂。
那鬼魂阔袖一挥,双臂一收,那些悬浮的白骨竟以惊人的速度聚拢过来,"咯咯咯咯"地拼拢在一块。那鬼魂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将白骨之书卷起:"这就是要给你的东西了。好好用它,应能报了你的大仇。"
阮籍欲起身去拿那白骨之书,那白骨之书却已出现在他手上。他拱手道:"多谢前辈赐书。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来人答非所问,只是微笑道,"书中之法,因缘而赠,功成身就,退隐桃源。"
阮籍一听,心中忽然澄澈通明,正身一揖道,"蒙高人指点,在下感恩不尽。"
"受人之托,不必言谢。"来人转身欲走。
"可否告知恩人名讳?他日必将报答!"
"他只希望你能重新振兴你们妖狐一族,不忍见你坠入十八层地狱。"
也许,那位托人赠书的是族里某位不知名的长老。
"你,你怎么又偷跑出来,要是像上一次那样怎么办?"另一个身影像是凭空从虚无的夜色中冲了过来,抓起那位美若谪仙的男子的手就要跑。阮籍瞧了瞧来人的面貌,龙颜凤瞳,隐约可见帝王之相,和方才的男子到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他急噪而忧心的表情和他尊贵无比的气质不太相配。
"你出来才更危险,我这就回去了,请让我办完最后一件事。"冷艳男子宛然一笑,如春冰消融,连阮籍都不由一怔。只见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酒坛,将泥封拍开置于阮母坟前。
"美臣,他虽然不是你亲生,你却待他视若己出,我虽然没有能及时赶来救你,你却因祸得福,皈依仙道,只是佛门清苦,我给你送上一坛稻荷清酒,算是一点小小谢意吧。"声音极为低沉,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清楚。
语毕,男子转过头来,向阮籍微微点头示意,眼中竟满是期许之意,像是从未谋面的......父亲的目光,可是......可是那个男人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大啊,挥掉脑海中奇异的想法,阮籍暗下决心一定不会辜负恩人的期待,下意识地捏紧了手,却发现手中的事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在地,急忙弯腰捡起,再次抬起头来时,眼前已经没有人影了。
一阵凉风吹过,头枕在坟茔上的两人悠悠地睁开眼睛,只是一场梦吗?两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刚才的事,是梦又不是梦,坟前酒坛虽然端正放着,却已经空空如也,只留浓郁无比的酒香。
两人摇摇晃晃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阮籍猛然感觉到怀里揣了个硬邦邦的事物,掏出来一看,正是刚才的骨书。
一滴冷汗字额角滑落。
这一切,不是梦。
打开骨书,借着月光,是早已经被废弃使用的古代文字,应该是......阮籍沉吟片刻,好象在某个古鼎上见过,对了,是秦灭六国之前韩国使用的文字,太史那里应该有韩文的详细记载,说起来,太史算是自己的......继父吧,虽然一般人不知道,但是个绝对可以信任的人,母亲看人不会错,骨书给他看没关系,翻译应该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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