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从随身的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迟疑地交到夜呤手中。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夜呤被眼前的景物惊呆了。整整一个大房间,墙上挂满了画布,而画布上所捕捉到的都是同一个人的不同神情,或颦,或笑,或伫立,或眺望。
一阵微风拂过,清风把盖在正中间伫立着的雕塑上的轻纱吹落在地,一张温柔微笑着的脸显露出来,夜呤呆呆地走过去,轻轻抚上它的脸颊,那梦中曾幻想了千百次的人,仿佛又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
"夜呤是哥哥了,一定要坚强啊!"
她的话语仿佛在在耳边回荡,那么的亲切,那么的熟悉。
"妈妈,妈妈,妈妈......"
滑落腮边的是什么?是思念,是切不断诉不尽的思念。
目睹这一切的宏老爷子禁不住倒退一步。
夜呤莫非就是当年和义瑄在一起的那个女人的孩子?难道当初把他们拆散真的是我错了?
宏老爷子百感交集,曾经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仍然屹立不倒的老人,一时间竟觉得老了好几岁。
"老爷子,老爷子,义瑄......义瑄少爷他回来了。"佣人玛利亚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他回来了?"老爷子一把抓住玛利亚的手臂,惊讶地有些不感相信,"他在哪里?"
"义瑄少爷,三少和独孤少爷一起来的,都在客厅等着您呢!"
老爷子蓦得有些手足无措,他紧张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想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得到了玛利亚的再三肯定后才匆忙准备往主楼的客厅走去,忽然想到了夜呤,便招呼着他一起去。
夜呤仍未从伤感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也没有去怀疑,这个充满了母亲的画像与雕塑的房间。听见老爷子叫他,便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房间。
老爷子一路上箭步如飞的走到楼梯口,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竟有些不敢相认。十八年来他心底无时不刻都在惦记着的儿子,虽然自己嘴上不说,可这绵长的思念之苦只有自己是最清楚的。颤巍巍的走下楼梯,老夜子眼神却总是锁定着自己朝思暮想的脸庞。
众人都站起身,纷纷静待着这个冰释前嫌的时刻,只有独孤霆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老爷子身后的人影,那人影似乎已经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始终不肯合作的低着头。
老爷子走到宏义瑄跟前,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怔怔地望着他的脸庞静静的发呆。
十八年过去了,当初的轻狂少年也已蜕变为老成持重的艺术家了,如果当初不是自己一意孤行的阻挠这桩婚事,或许一切都会不同,人生究竟有几个十八年?自己又该怎么去补偿最深爱儿子那逝去的十八年?
久久,老爷子才吐出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爸爸......"宏义瑄的眼眶也红了一圈,在这世上他的父亲永远都是他最尊敬的人,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改变。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我也有错......,义瑄,你不会知道要一个自负了一辈子的人去承认错误有多么困难。但是我今天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但愿那些受伤害的人会原谅我,原谅一个老头子的自负与狂妄。"
"善良如她,我想她一定会体谅一个做父亲的苦衷。"
宏义瑄把老爷子搀扶到自己身边坐下,宏睿臣为这两个人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原以为会波折纵生的,没料到竟那么快就摆平了。
"其实这次我把宏三叔找来,一方面是化解老爷子与三叔的心结,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是关于一些宏家的家事,"独孤霆的一句话,把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夜呤一听到他们要谈私事,便起身想回避,却被独孤霆制止住了。
"夜呤,你别走,你不是局外人,这件事与你有关。"
夜呤有些受宠若惊的坐回了宏睿臣身边,静静听着独孤霆的下文。
"夜呤,韩世铎我已经找到了。"
"爸爸?"夜呤惊讶地低唤出声。
众人的目光刷地扫向夜呤,对于这个名字他们都不陌生。
"韩世铎就是当年那个......,如果夜呤叫他爸爸的话,那夜呤不就是那个杀了你父亲的......"宏义瑄没有再说下去。转眼望向夜呤,只见他只一个劲地抵着头,双手搅动着衣角。
"不是的,我想这其中有点误会,夜呤没有杀了我父亲。是韩世铎错手杀了我父亲,嫁祸给夜呤,然后又威胁夜呤不准说出去,并对他实施了催眠,所以他才会对自己杀人的事情确认不讳。"
"爸爸......怎么会?"夜呤震惊于事实的真相,他知道父亲不喜欢他,但是他没有想到父亲竟会利用他来逃脱法律的制裁。
"夜呤怎么说都是他的儿子,虎毒不食子,他难道是疯了?"
"不,他没有疯。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因为夜呤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是夜呤的母亲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夜呤,你告诉大家,你母亲的名字是什么?"
夜呤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不能正常运作了,听到独孤霆的命令,他无意识地望向大家,慢慢吐出三个字:"风间......瞳。"
"小瞳?!你是小瞳的儿子?"宏义瑄一个箭步冲到夜呤跟前,双手摄住他的肩膀,紧张地问道:"你妈妈左手的手掌心是不是有一颗朱砂痣?"
"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才是你的爸爸,夜呤。"独孤霆柔声道。
为了这一刻,独孤霆曾和自己做过激烈的斗争。他很清楚一旦夜呤和宏家相认,他就再也难以控制夜呤了,可是他想夜呤幸福的心战胜了一切。
爱一个人不就是希望他过得幸福吗?如果夜呤有了一个正常的家庭,他会更快乐,他会更开朗,他会更幸福。
"爸爸......"夜呤抬起头望着眼前一脸惊喜表情的宏义瑄,不由有些茫然。在遇见他的第一次,夜呤就曾偷偷地盼望着那个拥有大男孩般阳光笑容的男人会是他的父亲,如今成为了事实,却又让人不敢相信。
夜呤匆匆低下头,让他一下子接受那么多事情实在太为难他了。
"夜呤,今天一下子发生那么多的事情,让你一下子去相信,对你来说是比较困难的。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做起,让我们慢慢地互相了解,不用太在意。"
夜呤点了点头,接受了宏义瑄的提议,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抬眼望向独孤霆紧张道:"爸......韩世铎,他现在还好吗?他在哪里?"
"放心,我把他送回日本了。"
"谢谢!"夜呤偷偷地松了口气。
对于夜呤来说韩世铎终究是养育了他十八年的"父亲",何况他还是舞子的爸爸。
众人纷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宏睿臣是第一个举手欢迎夜呤加入宏家的人,自己平白多了一位漂亮堂弟,更何况这位堂弟还是自己死党的梦中人,一想到这,他就想捂着嘴巴想偷笑。今天刚认回了儿子,又带来了一个孙子,老爷子早就乐不可支了,再说夜呤住在宏家还可以陪他散心下棋,简直是一举数得。
众人都为着夜呤这事窃喜,只有一人始终默不做声,静静地观察着夜呤的一举一动。
那么多天不见,他瘦了!不知道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独孤霆脚步移到夜呤跟前,俯下身子,柔声道:"和我回去一起住好吗?"
夜呤感到独孤霆那特有的气息将自己整个人都包围了起来,多么熟悉的感觉,曾经在梦中不止一次的回放着,每次伸手想抓住时,它却会突然消失,再也不肯为他而停留。
他究竟爱不爱我?难道一个爱字真的就那么难?
夜呤深吸了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低声道:"我想......想留下来,留在宏家。"
没有人能形容出独孤霆脸上的表情,是失望,是哀痛,是伤心,是后悔......他只是缓慢地站起身,向在座的人欠了一下身,落寞地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头,向门口走去。
宏睿臣没有料到夜呤会拒绝独孤霆的要求,虽然他尊重夜呤的选择,但又觉得独孤霆很可怜,想跑上前安慰他几句,却被宏义瑄一把拉住了。
"你让他好好静一静吧!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
当宏义瑄第一次看见独孤霆对夜呤的态度时。对他们的关系就心知肚明了。对于学艺术的他来说,两个人在一起两情相悦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性别,只是个附属品而已,他只希望夜呤能追求到属于他的幸福,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洪睿臣只得作罢,望了眼独孤霆远去的背影,又望了眼夜呤强自忍住悲伤的表情,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为何相爱的人总喜欢互相折磨?
第 33 章
没有给自己伤痛的机会,当天晚上独孤霆便连夜去了日本。与高木涉秘密地见了一次面,主要的话题还是围绕着青田社团。
青田社团为了要夺得风间瞳留给夜呤的那个屋子下埋的财宝,对夜呤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而山口组早就对这个叛徒的组织除之而后快,取回本就属于他们的财富,独孤霆提出的合作意愿,无疑正中他们下怀,高木涉想也没有细想立即答应了下来,但条件是:屋子下埋着的财宝必须原封不动的归还山口组。独孤霆并没有把这些财宝放在眼里,况且本来就是属于山口组的东西,他也不想染指,所以立即答应了下来。
路途上的一番奔波劳累又加上痛失所爱的悲痛,独孤霆竟病倒了,这对被下属号称"铁人"的独孤霆来说是百年难遇的罕事。他已经忘记距离这次生病最近的一次是几年前的事情,他的身体一直非常健康,很少有事情可以压垮他,但是这次例外。
秋山纯优雅地翘起二郎腿坐在一旁的黑色羊皮沙发上,一边略有所思的望着躺在床上的独孤霆。
独孤霆被他的眼神望得有些心虚,没好气的道:"我脸上张出花来了吗?干吗一直盯着我看?"
秋山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用他一贯没有起伏的音调说道:"我只是惊讶,对着你这张臭脸,夜呤怎么能忍到现在才离开。"
独孤霆双拳紧握,似乎动用了非常大的忍耐力才制止住自己想揍人的冲动:"你对你的病人都是这样恶语相向的吗?"
"不,是你比较特别。谁让你这几年内没让我痛痛快快地赚你一笔。"秋山纯露出难得的微笑调侃着。
"你这个无良医生。"
秋山纯站起身,耸了耸肩,一副"你爱怎么说随便你"的样子,一边收拾着自己的诊疗箱,一边叮嘱道:"我把药都交给广叔了,服用方法也告诉了他,他会督促你按时吃药的,如果一星期后还是没有好转,记得通知我。"
"那个......夜呤......他现在没事了吧?"
难得,独孤霆也有吞吞吐吐的时候。
秋山纯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他,幽幽开口道:"身上的伤口自然容易康复,心里的我也无能为力了。"
独孤霆怔怔地望着秋山纯关上房门,细细咀嚼着他的话语,夜呤当初说要留在宏家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
夜呤,你究竟想要我怎么做?
独孤霆在家休息了两个星期,大多数的时候他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在餐厅看见他的身影。宏睿臣来看过他两次,每次给他带来关于夜呤的消息,都无非是他很好,和宏家的人也合得来,还经常会去看望宏义瑄。但这些都不是独孤霆他关心的,他只关心夜呤的心中是否还有他这的存在,可是这个答案却是宏睿臣无法给予的。
骄傲的人不允许自己脆弱,因为他知道一旦脆弱就是沉沦的开始。
自从夜呤走后,广叔对独孤霆一直是淡淡的。独孤霆知道他和夜呤之间有联络,但又拉不下脸去问广叔,只得做罢。
有一次,用完午餐,闲逛到后花园,独孤霆看见广叔正在给一个肥嘟嘟的大花猫喂食。它一发现独孤霆的身影便停止了进食,竖起尾巴,弓着背,警戒地望着正朝它走来的高大身影。
独孤霆停止了脚步,他现在懂得,对待小动物一定要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广叔看到小花紧张的盯着他的身后张望,回过身,正好对上独孤霆的眼睛,恭敬道:"少爷!"
独孤霆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又把眼神放到了大花猫的身上:"它有名字吗?叫什么?"
"叫小花,是夜呤取的。"
"小花?!"独孤霆忽然想起,那天,夜呤喝醉了酒搂着他的脖子不住的厮磨,嘴里不停地叫着的就是这个名字,原来是一只猫啊!
独孤霆不禁莞尔,俯下身子,远远逗弄着小花。
"这以前一直是夜呤给它喂食的吗?"
"是的。当初小花的腿受伤了,夜呤帮它消毒包扎,本想养在家里,但又怕你会不高兴,所以没有敢提,只能每天跑到后花园给它喂食。"
他做任何事情都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为何当初,我不能多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可如今才领悟到这些又有什么用?
独孤霆忽然感到一阵失落,匆匆转过身,落寞地向屋内走去。这时手提电话却响了起来。
"我是独孤霆"
"霆,我是高木涉,"高木涉操着僵硬的中文道:"有一件事情我很遗憾的告诉你,在我们围剿青田社团的时候,让他们的老大青田宗次郎逃脱了,据可靠消息他已经离开日本了,我怕他会对你不利,你要小心!"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那就这样吧!再见。"
"再见"
独孤霆挂上电话,略有所思的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拨了个电话给宏睿臣。
"臣,我是霆。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哈笛丝岛上,有什么事吗?"
哈笛丝岛是位于太平洋的一座小岛,本来是宏家的产业,当年宏睿臣大学硕士毕业,宏老爷子就把这座岛当成礼物转到了他的名下。
"你今晚不是陪老爷子去参加一年一度的宏氏慈善捐款发布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