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白色的目炫
雨好温柔地下着,蒙蒙地又蒙蒙的......
如烟如雾......
像一个多情的人在空气里温婉地驻足。
客栈里有个人在喝酒,
喝酒本不特别,但是那个人喝酒就很特别。
他穿着洁白的衣服在雨中的客栈里喝酒,
白衣谁都可以穿,但是他穿就很特别。
这世上又有谁比他穿得更飘逸呢?
也许根本没有。
而且更特别的是,
他没有左手。
他喝得很慢,一杯一杯,一口一口......
但是他喝得很多,桌上已经放了七八个酒壶。
他的每一次举杯都叫人目炫,
他的白衣好像是要吸光人的眼神......
的确这小小的客栈里仅有的六七个客人都盯着他一个,
但是每一个眼神都没有欣赏的成份,而是带着杀意的幽光。
"啪!",一张桌子被人打成粉碎,"跟我上!"
客栈里其余的客人全都跳了出来,一把把钢刀指向白衣人。
"戚少商,拿命来!"其中一人一出手就攻向白衣人要害。
白衣人侧身,不多不少,只够他刚刚躲过那致命的一刀。
他行云流水地抽出背后的剑,看似轻描淡写的一道白灿灿的剑光就抹断了后面三个人的脖子。
当第五个人插身过来时,一只腿从人缝里恰好踢在他的腹部,使得他整个人飞起来撞在了墙上,顿时断了气。
另有两个人从左右冲过来,他向上一跃落在了左边人的身后,伸手推去,那人一个踉跄被右边人的刀刺中,自己的刀也同时捅进了同伴的身体。
还有最后一个人!他的白衣在翻飞......
目炫目炫!睁不开眼!
好刺眼的白,好刺眼的剑芒。
那最后一个持刀的人完全呆住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白把自己吞噬,眼皮都来不及眨......
就在这眼皮都来不及眨的时刻,一个声音从店外传来,
很好听的声音:"等一下!"
声音未至,两块飞蝗石先至。
速度之快,连戚少商都有些骇然。
一块打向戚少商的剑尖,一块打向那人的穴道。
戚少商无奈地收住了剑势,悠然而立。
那人早已身中飞蝗石,瘫软在地。
外面进来一个人,戚少商开始目炫。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能有谁穿白衣比戚少商更飘逸,那就是他!
一个人坐在木制的轮椅上艰难地进来,微微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有几丝搭在了脸上,挂着几串水珠,木椅上也溅了很高的泥。
水珠滴下,划过他苍白而疲惫的脸。
他用他修长的手拍拍白衣上的雨水,明若星辰的眼看着对面的戚少商。
他冷然又不屑的眼神飘过地上呻吟的人,舒了口气:"幸好及时到了。"
戚少商知道这是个独特的人,但他以前却没发现这个人有那么独特。
也许是当年冬天易水边的寒冷叫他分了神,也许是当年心里只悲哀地记挂着红泪。
戚少商摇摇头,暗忖自己为何拿红泪和这木椅上的男子比较。
木椅上的人向戚少商点头:"戚少商,你好。"
戚少商走近:"无情。"
"怎么,你不让我杀他吗?他是官府悬赏捕杀的人,我杀他不犯法。"戚少商淡淡地看着无情。
"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你的事我原不该管。但他是我的一个案子的重要证人。我必须带活口回去。"
无情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道:"你和他有过节吗?"
"没有,我除了看过官府榜文上他的画像以外,从不算认识过他。"
"他为何杀你?"
"我不知道。"
无情听得皱眉;"银儿、铜儿、铁儿,你们先把这个人带回去。我暂时要留在这里,稍后再回去。"
门外进来三个湿答答的小僮:"可是公子--"
"不必多说,你们先走,有多快走多快!"
"三小僮虽满脸不愿意,但还是一把拉起地上的人。
"慢!"戚少商拦住了三小僮:"要带他走先得依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要请我喝酒。"连戚少商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来。
无情错愕:"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危险之中吗?"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一定会请我喝酒的。"
无情笑:"那好,我请。"
2 那瞬间的心安
雨停了,在太阳下山之后......
客栈里只有两个留宿的客人。
对于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能有两个人投宿已经算不错了。
抹桌子的小姑娘刚从恍惚中醒来,痴痴地叹息:"这年头,为什么好看的男人都是残废呢?"
院子里,戚少商一个人靠着柱子看不见星月的天空。
他想起了那段失去手臂的逃亡岁月,每每忆及依旧触目惊心。
就是那段日子,他经历了他一生最大的考验,他从死亡中全力逃脱,
也就是那一年,红泪竟离他而去。
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他都饱受摧残!
那一年是他心中的痛!
那一年,他仿佛已经死了一回......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此时相望不想闻......
风萧萧兮,那易水也刺骨地寒......
他回想起当年的意境,淡淡地,息红泪在他的印象中远离起来,不真切了......
哀伤随时间过去,似乎是个遥远的梦。
他不经意地看到院子里的一个房间--那是无情的房间,灯火全无,他似乎很早就回房休息了。
--戚少商好像放下了什么,突然间安下心来,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然后,
所有的事物都归于平静了,都睡熟了,睡熟了,连鼾声都听不到了......
时间慢慢过去,夜很深了,
很深很深......
有人打开了一扇窗,猫一样轻的身法钻进来,没发出一点声息......
他看见一个人躺在床上,他亮出了自己的匕首,他高高举着,一步一步挪近,他也许心想:戚少商,你死定了!
他正要动手,门后有人故意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他回头,一个白衣人坐在门后的椅子上。
"戚少商......"他面露凶光,抬手就刺。
"......在这里。"有人在窗外懒懒地接下了他的话。
他心惊,怎么会有两个戚少商?那床上的那个人又是谁?
椅子上的人缓缓地鼓掌:"很好的计划。"
那人突然发现情况有变,闪身想逃,可是门边有个人,窗边也有一个人!
他还来不及观察周围的情况,一枚针就刺入了他的皮肉,使他更惊惶失措的是,针一刺入就迅速顺着血液流动起来。
"我想你应该听过什么是顺逆神针。"
那人一震,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门后的人一直都是坐着的:"你......你......是......四大名捕之首,无情?"
"看来你知道。我的一双针只对你用了其中一枝,只要你肯合作,你还有救。"
门后的白衣人双手一拍椅子,腾起身来,落在墙角放置的轮椅上:"戚少商,你也过来吧。"
又一团白影从外面掠进,颇惊异地看着无情,好像他是个并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
"还是......你以为自己的轻功高明到能从我和戚少商眼前逃脱,而且还能躲过我的顺逆神针?"
无情继续对那人说着。
拿匕首的人盯着他们,慌张而犹豫不绝。
"还没决定吗?......我先告诉你,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你是不是愿意有个和刚才那刺客一样的下场?"
无情抬左手指了指床上的人。右手指间明晃晃的,分明是一枝针!
拿匕首的人倒抽了口气,聆神细听,果然床上的人没有一点呼吸之声--他的确是死了。
他"叮咚"一声扔下了匕首:"好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主使者。"
"主使者是......"他话未说完就扑倒在地。只见,他背后多了一枝箭,箭没入的深度十分惊人。
显是有人在远处用强弩射杀。
无情探过鼻息,露出失望的神色:"死了......"
戚少商提步追去。
无情一把拉住他的手:"不用了,早跑了。"
戚少商一愣,回头看去,无情亦看着戚少商。
无情的手是苍白的、纤长的......也是冰凉的......
冷傲的人,连手都是如此的冷......
冰凉的感觉却瞬间叫戚少商安下心来,
突然,
他认为自己并不孤单。
无情看见戚少商回过头来,
冰凉、纤长的手感到一丝温暖,
温暖得叫人不习惯......
自己这个注定孤傲、与世间格格不去的人能够得到温暖吗?
哪怕是一点点......
一点点不含任何同情成分的温暖也可以吗?
他慌忙放开手,冷冷地摇着轮椅出去了,用他一贯旁观的声调说:
"你惹上大麻烦了,这种弓弩是朝廷里专用的......你上次逃亡是为血书,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无情走了,只留下戚少商一个人在屋里......
"有很多事是可以说的,可惜还有很多事是不可以讲的......"戚少商心中默默地说。
他掀开被子,那哪里是什么死人,根本就是一个枕头。理所当然没有呼吸之声!
但是无情又是怎么会藏在自己房间的门后面,他明明看见无情进的是院子里的那个客房......
"这个无情......"戚少商潇洒地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风采盎然。
3.那杯水的味道
无情喝了一口水。
只喝了一口,一口而已。
他不是口渴。
因为他对面坐了个不请自来的戚少商,而且自己的桌上还被他放了一壶酒。
戚少商在喝酒,带着一身酒香。
"喝?"
"不。"
"你只喝水?"
"只喝水。"
"你说过要请我喝酒。"
"我说过。"
"那你为什么不喝?"
"我请你喝,我不喝。"
"你不喝,我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
"我只喝水。"
无情回答。他说得云淡风清......好像他本不是这世上的人。他超然物外却又在尘世之间。
他冷漠、他孤傲......
他柔和而又锋芒。
他是一首诗抑或是一幅画,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天下有这样一首抑或一幅,那其余一切的诗和画都将为之逊色!
他是一把冷厉的刀抑或是一片雪白的绸缎,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天下有这样一把抑或一片,那其余的一切兵刃和丝绸都将不再被称为兵刃和丝绸!
他舒展一下眉头,这才稍稍放松地瞌上眼睛......
彻夜未眠对于他来说是相当可怕的,而昨天晚上恰恰如是。但他从来都是静静地凄然孤独地承受着,用他在名动天下的暗器手法背后脆弱的身体一次又一次挡下接踵而来的压力。
这一次,他从没觉得一个案子会逼得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有戚少商在他身边,他才微微有点安慰。至少戚少商并不是一个一拳就能被打倒的小喽罗,而他自己亦不是!
因为他是无情!
独一无二的无情!
戚少商在喝酒,他也在恍恍地看着无情。
他感觉得到无情白衣下的锋芒,和无情的柔和完全相反的锋芒!
仿佛一旦有危险来临,衣袖一动,他的柔和就全部化成了对敌的睿智和可致人死地的武器!
因为纤弱,所以坚强!
那是......如斯地......卓尔不凡......
第一次, 戚少商从心里这样赞赏一个男子。
戚少商没有醉,却有着醉了般的感觉......
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
无情就仿佛是这杯中的水,淡然、冷静。
自己就仿佛是这壶中的酒,洒脱、不拘。
喝了太多年的酒,他几乎都没仔细地品尝一下水的味道。
也许水也是很甜很甜的,
所以无情才不愿去喝酒。
而此时,无情杯中的水又是怎样一番滋味呢?
戚少商正望着无情,无情突然睁开了眼,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你到哪里去?"
"京城。"
"怎么去?"
"走着去、跑着去、拼着去、杀着去......"他一字一顿。
"那么,你还没走出这个客栈就会死。"
"我不想死,所以我有一个不死的办法......那就是............你也去......!"
无情不置可否。
戚少商似乎并不关心他的回答,
举杯,微笑,敬无情,
又说道:"你那杯水的味道好么?"
"很好。"
戚少商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那下次,我请你喝水。"
4. 那一梦的迷幻
太阳正上顶的时候,一家客栈里出来了两个白衣青年。一出门就叫了两顶轿子。断臂的人进了前面一个轿子,残足的人进了后面一个轿子。
"可怜的后生啊,出门都这么不方便......"客栈老板的话引来了街坊一群人的叹息。
春天的气候很好,
很暖,
中午的温度很适合午睡,
戚少商有些困,
在他睡着之前他想,
是不是无情也有和他一样的感觉......
轿子在不知不觉中停了,这是不合情理的。
路很宽,也不拥挤。
轿夫们抬轿之前已被告知不到黄昏不必停下来。
但是,有一种情况例外
就是当抬着轿子的人走着走着都睡着了的时候。
走路、抬轿也能睡着?
的确是的。
就是在他们都中了"下三滥"何家的"是个好梦"的时候。
"是个好梦"果真是个好梦。
如果有人能够在中了"是个好梦"之后还能在三个月内醒过来那可真算得上是奇迹了。
接着,就有八个人向第一个轿子跑过来。
"不会出什么意外吧?"其中一个人说。
"你见过有人能在‘是个好梦'的药力下,还能有力气思考问题吗?更别说动一动动了。就连抬个眼皮都不可能。"
说话的那两个人揭开了第一个轿子的轿帘,他们一声惊呼。
一只苍白的手就从里面伸了出来,他明明是从前面伸出来的,他们身后却感到一道寒气。
在他们昏迷之前,他们以为他们看到了一个梦,
竟有人不怕"是个好梦"??????????????????
而且,那人本身就是一个梦,白衣飘飘何所似?似柳、似风、似清辉玉寒......
那人的眼神很冷很冷,自信自傲......
叫人联想起冰雪、修竹......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堕入了他凌冽的眼中,
全身轻飘了,
升高
再下落,
从温暖的春日午后
掉进极地的冰窟!
美丽的人!残忍的梦!
--他们千算万算也想不到这个人能预先料到他们几乎完美的计划。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一个眼神,一只手就能叫人"惊"到这种地步?
惊?----
惊、诧?......惊、愕?......惊、骇?......惊、呼?......惊、慌?......惊、惶?......惊、叫?......惊、恐?......惊、叹?......惊、吓?......惊、险?......惊、醒?......惊、讶?......惊、奇?......惊、人?......惊、急?......惊、悸?......惊、惧?......惊、遽?......惊、厥?......惊、梦?......惊、怕?......惊、怯?......惊、悚?......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