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给我的东西一件一件给我看,死灵宗师阿德理士用过的法杖,高地野蛮人用雪猩猩皮制成的手套,女巫法师用半个世纪炼过的戒指,德鲁依人用兽齿镶嵌的魔法项链。亚马逊雨林里鳄鱼皮做成的靴子。
原来,并没有人遗忘过我。几乎每个老师当年的战友都以这种方式表示了对我的关怀。我的眼泪顺着面具里的沟壑往下流,混合着铁的味道,苦涩而中带着淡淡的甜味。
"这件是我送给你的,你要不要看看合适不合适?"他拿出最后一个箱子,打开。
里面是一顶金色的头盔,亮得好象天上的星辰。
我黯然的低下头去。
我是不能带这种把脸露在外面的头盔的,因为,我深知我的丑陋。
"老祭司用了十年在骑士之墓炼成的头盔,是专门为巫师所炼的,可以帮助你召唤死灵。"他向我解释,明亮的眼睛直视我的面具。
我还是摇摇头,不知为什么,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终于,他失望了。
"好吧,先放在我这里,你什么时候要用,来找我拿。"
带着装备回到驿馆,我一夜无眠。好几次我都像拿出那面在垃圾堆里捡发暗铜镜,第一次看看我面具后面的脸,可我还是强忍着。
因为,我的心里也许早已背不动任何打击了。
我其实很希望是个很好看的人,像女巫乌苏娜,她甚至觉得头盔都会遮掩她的美貌,她长及后腰的长发上带着闪闪发亮的魔法头环,她的漂亮让人觉得打仗其实是一件很让人愉快的事情。
野蛮人的粗犷和刺客的小巧搭配的天意无缝,我看见他花了一整晚的时间为刺客打磨手上的尖刺,他和我一样话不多,可是却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
在丛林里长大的亚马逊姐妹和德鲁依有说不完的话题,德鲁依有着带着黑森林的气息,幻化成兽人的他凶猛强悍,而回归人型的他却也有英俊容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三头白狼是最忠实的卫士,也是最可爱的宠物。
普拉丁要明天早上才回过来,那才是我们真正出发的时刻。
天色开始泛白,听见乌苏娜轻轻的一声叹息。
看来,一夜无眠的不止我一个。
智者凯恩坚持要和我们一起出发,看他的头发胡子在一夜之间全白了,我想起老师说过的那句话:"其实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如果一切都是天意,那么智者凯恩应该是能够预知的,可是,他除了一定要和我们上路以外,什么都没有说。
一路上零星出现的小怪物和僵尸让我们感到一丝魔王复活的不安。不过我们从小学习的魔法也有了一些练习的机会。我也终于有了足够的尸体来练习我的死亡系黑魔法。可是,我很快就放弃了,道路越来越泥泞,带着一大群召唤的僵尸和骷髅兵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为了他们浪费我不多的魔力是很不划算的事情。
走了好几天的路,终于来到一个小小的村子,才刚刚是我们的第一站而已,我已经觉得好累了。
村里的人对凯恩的话不置可否,魔王复活只是个传说。但是他们还是对我们这群奇怪的人表示出了天生的好客。
很快,篝火就在空地中燃起,帐篷也一一搭起来了。小孩子从我们进村就表示出极大的兴趣,前前后后的看东看西。连我的面具,他们都没有表示出通常所见到的恐惧,这让我感觉受宠若惊。
乌苏娜用她练的冰系魔法变出冰盾来给他们看,凯恩也给小孩子们讲一些故事,德鲁依变化成的狼人更是让他们激动不已。
普拉丁和我可能是这个晚上最沉默的两个人。尽管小孩子没有刻意的躲开我,但我还是没有办法让他们对我亲近一些,我的死亡系黑魔法让我全身散发出一种腐烂的味道。
而普拉丁从出发之后就表现出一种郁郁寡欢,他沉默的擦拭着他的暴风雨之盾,骑士的银色标志在火光下发亮。还记得有典籍说圣骑士的神圣之盾如果练成的话,整面盾牌可以发出耀眼的白光,可以让靠近他的怪物灰飞湮灭。又想起老师说过的骷髅,如果能够把魔法骷髅镶嵌在他的剑柄上,他可以吸取怪物身上的魔力和生命,在战争中可以让他不死。
我摸了摸身边包袱里的骷髅,我的法力还不到,如果我冒然为他镶嵌的话,不仅我会在神魔两道巨大力量的拉扯之下神型俱灭,他也会因为骷髅本身的诅咒而拉入魔道。
而且,最重要的是,像他那么高傲的人,直觉上是不会接受我的礼物的。
我丧气的想,我们终究是不同的。
躺在帐篷里,呼吸着干草的味道,竟隐隐的吻到鲜血浓浓的腥味,看着窗外闪烁的星辰,也许,这样的平静时光很快就要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可我还是不愿想太多。
老师说,我生来就应该当一个亡灵巫师,那么,我的用处,也就仅仅于此。
昏昏然的睡去,直到早晨的露水隔着面具让我头痛欲裂。
我们的第一个任务是去古老的墓园,杀死一个被魔鬼控制的神箭手.
其实神魔都是一线之隔,最可怕的,偏偏是坠如魔界的人.
没有意识的疯狂,可却有和我们一样的形体,比怪物更难以下手.而这种事情,亡灵巫师总是首当其冲,也许是跟尸体打交道会变得比较的没有感情.我对与杀戮有种天生的麻木.召唤出来的骷髅是没有思想的,连复兴的怪物也可以说是行尸走肉.而我练的魔法,就是如何驱使这些没有大脑的生物为我卖命.看得出人们对这种魔法的厌恶,可是,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要我带着傀儡先下去.在他的眼里,男巫的傀儡是天生的肉盾,没有生命的战士。
可我不那么想,尽管是我用魔法召唤的骷髅,可他们在几分钟前还是我的敌人,而现在就用自己的身体为我战斗,我还是会在战斗后把没用的骨殖收起来埋掉.因为,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没有大脑的骷髅兵,这就是我们的人生.
其实尸体是我们能留给世上最后的礼物.
到墓园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树上,墓碑上到处挂着都是人的尸骸.在雨季湿润的空气中发出一阵浓过一阵的腐臭味,连我这样与尸体为伍的人都禁不住恶心欲呕,乌苏娜光洁的脚踝上也爬上了两只水蛭,她的脸色苍白,握着法杖的手指节发青.普拉丁的眼睛在雾气中闪闪发光,我知道他已经用魔法为我们加上了一层护体,他是天生的领导者,也是我们的动力.
腐烂的尸体是没有办法召唤的,我用刚刚打死的几个小怪物变了几个骷髅兵出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那些腐尸来练习爆尸.因为他们毕竟曾经是人类,尽管他们活着的时候,也许从来没有把我看成同类.
雾气越来越浓,腐烂的味道也越来越浓了.
天已经全黑了,墓园里腐烂的味道像是粘在了皮肤上,挥之不去.我脑子里突然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我想要拉住普拉丁的手,感觉他无畏的力量.
我不禁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我又低头看了一眼我龟裂的手.
一支羽箭带着尖利的破空之声和浓浓的血腥气划过我的面具,那种隐隐的杀气让我脸上一寒.
"快!她出来了!"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带着划破黑暗的电光,不知所措的忙乱,恶魔逼近的恐惧,像一只手,紧紧扯住我的心脏.
刺客设下的陷阱发出白昼一样的光芒,我们在那一瞬间看到一个暗红的影子一闪而过.放肆的长啸像刀子一样割过:"加如我的军队吧!愚蠢的人类!"
我的头被她声音的力量震得发麻,而在电光之中,她身后竟然摇摇晃晃的战起来了一大片已经不成人型的"军队"!
和我一样的复兴系魔法!
那些腐烂的躯体上还挂着一丝一缕的衣物,白骨森然的手上还拿着没有腐朽的弓.谁能想到这些可怖的怪物,曾经也是和我们一样派来和恶魔作战的人类.
他们,不,应该称为"它们"了.一步一步向我们逼来,在雨季的大雨中,气氛显得异常诡异.
"轰!"的一声,乌苏娜在我们面前放出了一道火墙,想阻隔一下这些僵尸的进攻.
在熊熊红光中,有的怪物倒毙在了火里.空气全是呛人的肉体焦糊味道,可更多的怪物则不理会火的力量,继续向我们推进着.
它们脸上和身上的腐肉被烧焦后,一点一点的落在地上,在劈啪作响的火光中也好像有了生命,一条一条的蠕动着.
做为一个新的亡灵巫师,恐惧让我几乎挪不动我的脚步.我就那么站着,感觉好像是在深深的恶梦中.期待醒来,是我唯一的愿望.
这时,几道白光向僵尸射过去,仔细一看,是德鲁伊那三头无畏的白狼.它们死命的撕扯着那些行尸走肉,一时间,敌人的阵营被硬生生扯开一个口子.
"好,有种!"我咬牙低低的说,一面用魔力驱赶我的骷髅上前搏杀.
野蛮人挥舞着巨斧加入了肉搏,斧光过去,僵尸从腰间断开,发臭的血和内脏,把战场变成了地狱.
好像黑暗中有人一声令下,那些腐尸举起了手中的弓.
"小心!"普拉丁大喊一声,我们的身体被一阵白光所包围,他在瞬间把我们的护体加到最大.
可还是晚了一步,满天的羽箭带着血乌鸦疯狂的笑声,黑压压的射过来.在一片盾牌的格挡声中,我听见一声极细的惨叫,燃烧着的火墙也随之熄灭.
乌苏娜纤细的身体几乎被一支长箭贯穿.雨水很快把银制箭头上的血冲刷干净.普拉丁一手抱住她,一手用盾为她挡着箭雨,我能感觉到他眼里深深的焦灼.
我上前查看,毕竟,我是最好的医师.把急救的药灌进她嘴里,再用魔法催动她伤口的愈合."没什么,性命没有大碍."我看着普拉钉焦急的目光,不知怎么,心里一酸.
没有了女巫的火墙,四周又恢复了黑暗,全是羽箭的声音,不知道是敌人发出的,还是亚马逊姐妹发出的.我的骷髅兵所剩无几,不时的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谢谢你们."我心里轻轻的说,不知道,下一刻,我是不是也会变成一具白骨.
敌人的军队又慢慢的开始聚集,只是,这次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些晃动的黑影.好几个人都在刚才的箭雨中负了伤,新鲜血液的味道让僵尸门咆哮不已.但我知道,如果不是普拉订最后放出的护体魔法,我们早就是尸体了.
我放出厚厚的骨墙,比起女巫的火墙,这种单纯的防御魔法显得消极而虚弱.白骨发出幽幽的磷光.时不时听见僵尸毁坏骨墙时疯狂的叫嚣.
第一次,我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
除了怪物的咆哮,我听得最清楚的就是普拉丁沉重而急促的呼吸.
我放的骨墙开始一点一点的碎裂,只能希望我的战友们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尽可能的恢复自己的魔力与生命了.
看着僵尸的一步步逼近,我手里的法杖几乎被我的力量扭弯.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在亮光的一闪中,普拉丁的魔法也同时出手!
从天而降的白色巨大光球,把黑夜照亮成白昼.光球落处,僵尸被巨大的力量扯成碎片.
传说中圣骑士的终级魔法"寒天落雷",没想到他练成了.
白光的掩映下,刺客手里的钢爪准确的插入了一个僵尸的身体,一声娇呵,把它斜斜的撕成两半.而断裂的那一半,任在地上爬动着,企图用露出白骨的手抓住德鲁依的兽皮.
德鲁伊大喊一声,手中的长矛将它贯穿,低低的风声中,他化身为一头巨大的狼.用尖利的牙齿咬住最近的怪物,狠狠的甩了出去.
野蛮人早就像浑身浴血的战神,所到之处,僵尸的残肢一直飞到了树上.
不知道亚马逊姐妹的强弓劲驽和血乌鸦的周旋效果如何了.我下着最重的双倍伤害的诅咒,一面偷偷看了普拉丁一眼,他英俊的脸在白光中开始发青.他的魔力已经开始衰竭了.
可血乌鸦的召唤却还是没有停止,越来越多腐烂的怪物从坟墓里爬出来.到处都是晃动的黑影.我召的傀儡很快就被他们埋葬了.
感觉普拉丁的身体已经开始摇晃起来,想到老师当初就是用尽了魔力和魔王同归于尽,我心里不禁一寒.手也开始颤抖了起来,如果今天注定有一个人要牺牲,那他也绝不该是你.我心里大喊着.
眼前的事物好像蒙上了一层血色,我一晃几乎摔倒,但我知道,我还在微笑.我放出了死亡系的最高傀儡:血之巨人.
很多亡灵巫师都不愿使用这个魔法,传说中的缩减阳寿其实是小事,关键是,血巨人是巫师用自己的生命所化,尽管攻击力很高,可是,一旦它受到伤害,巫师的生命也会减少.换句话说,在战斗中,他的生死决定我的存亡,他生,我活,他死,我灭.
看着那个巨大的腥红色怪物在怪物中冲杀,它身上一点一点滴下的血,让我觉得我的生命像沙漏一样一点一点流失.我用法杖艰难的撑起身体,一面用腰带上的急救药品苦苦支持.
胸口越来越闷,像压了大石一般让我不能呼吸.耳边的撕杀声也慢慢淡了,我回头看看普拉丁的脸,尽管视线开始模糊,他还是像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那样,高傲而英俊.
我感觉到我的微笑,即使我有一天找到了三眼骷髅又怎么样?还不是丑陋的永生,这样看着他死不是更幸福?
周围突然一静,晃动的黑影看不到了.好像看见野蛮人手里提着一个头颅,亚马逊姐妹的身影在黑暗中一模一样.
"结束了."我对自己说,终于倒地不起.
醒来后的第一个动作是摸了摸我的面具,还好,那冰冷的东西还是牢牢的固定在我头上,好像成了我的另一张脸.
我发出了一声只有我能听见的叹息,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的脸,尤其是他.
桌上的一碗水发出清凉的味道.我支起身来,把它一口气灌进肚子里,小半碗的水从面具的缝隙里漏了出来,打湿了我的长袍.凉凉的感觉一直冷到心里.
除了四肢还是有些无力以外,我的感觉已经和出发前没有什么两样了.
挂念普拉丁的伤势,赶紧起身,从箱子里拿了些药物出来.拉开帐篷,急急的向他的地方走去.
隔着薄薄的帐篷,听见他在祈祷.圣骑士对神的信念远比我们要强,祈祷对于他们来说,是每天必不可少的一项.不敢冒然的进去打搅他,我只好停在门口,从缝隙里往里看.
他单膝跪在地上,手中明晃晃的长剑插在面前,剑身的反光把他脸上的轮廓映得好深.还记得小时候老师讲过天上的神明,而最英俊的天使也不过如此吧,我想.
他另一手拿着一串乌亮的念珠,双唇一开一合,他的全身好像也罩在了圣洁的光芒下.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人们对圣骑士充满了一种近乎崇拜的感情.他们的血管里似乎流淌着神的血液,而我,拥有则是鬼族的血统.
"谢谢你,巫师."我耳边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回过头,是美丽的乌苏娜.
在阳光的照射下,她的长发镶上了一层金边.
"不客气."我说,我尽力给她一个微笑,可是她却看不见.
"要不是你的药物,我可能就不能回来了."她的语气还是那么轻松,可是长而纤细的手指摸了摸肩头,显得还是心有余悸.
"没关系的,如果需要,你随时可以到我那里拿药."
"我好多了,谢谢你,你有什么事情吗?"她明亮的眼睛看了看普拉丁的帐篷.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受伤."我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点慌乱.这时我看见她手里拿着普拉丁的盾牌.
"他没事的,只是盾牌碰坏了一点,我刚刚给他拿去修了."
"喔,那就没什么事了."我看见女巫的脸上洋溢着美丽的光彩,我知道,我是时候离开了.
终于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和他打个招呼,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胸口沉重无比,像那天失血过多的感觉.
晚上的篝火旁,村民载歌载舞的庆祝血乌鸦的死亡.她的尸体被人们兴高采烈的践踏着,连小孩子都用小刀割开她的四肢,用她的血祭奠那些被她杀死的战士.
我喝着用兽角装的酒,不知怎么心里堵的难受,据说,血乌鸦没有堕入魔道前,是这个村里最优秀的神射手,村里不少的猎人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而现在,踩在她尸体上的,正是那些当年连弓都不知道如何拉开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