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调·碧玉箫————优轩主人
优轩主人  发于:2008年1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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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上马,向下人们问了基本的方向,洪宣就出发了。

 

披袖虽然说东化村那里的路很窄,其实东化村却也不难找。

 

隐约记得披袖曾说:我爹是铁匠。

 

洪宣骑着马,清楚的看见河的对岸那个忙碌的小村庄的最头上,有一间铁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

 

洪宣没有急着过桥,将马儿栓到河边的一棵树上,感觉初夏的风从庄稼上拂过,然后带来一阵田间特有的清香。

 

正惬意着,却听那间铁铺里传来一阵混乱的撞击声。

 

然后是一阵怒骂:"滚出去,没我的允许,谁让你进来里面来的?"

 

"送饭?送饭来了不起,你放外面就好了,滚出去!"

 

洪宣惊讶的看见在那一阵怒骂之后,走出来的人居然是披袖。

 

洪宣没有激动,静静的看披袖放下一个铁制的饭盆之后,一跛一跛的往村中走去。

 

洪宣在河的这边,不紧不慢的追披袖的脚步。

 

然后,披袖走进了一家看起来还不是很破的农户。

 

洪宣站在河岸上,清巛的河水里清晰的映出了一个影子。

 

河的对岸,一个中年的女人正在清洗着衣裳。看见河水里的影子,抬起了头。

 

然后,女人手中的动作顿住了。

 

"承宪少爷......"声音喊出来,脚边的盆也被踢翻了,发出的巨大的声音惊动了房子里的披袖。

 

"发生什么事情了,娘?"披袖跛着脚,跑了出来。

 

女人听见披袖的喊叫,已经僵住的身子这才有了动作。

 

慌忙的抓起散在河岸上的衣服装进盆里,然后,将卷起来的衣袖放下来......

 

披袖那时已经来到了河岸边。

 

"云苏?"洪宣试探般的喊,会叫他承宪少爷的人只有少年时身边的几个丫鬟,而在这几个丫鬟中,会将袖子往内翻卷的人,只有云苏。会认出来,不是因为她皱纹斑斑的脸,而是她那个微小的动作。

 

披袖定住了,看到洪宣的时候还没有来得及招呼,却听见他叫云苏?叫的是自己的娘?

 

洪宣也呆了,披袖......是云苏的孩子?

 

也许不是在叫自己的娘,虽然人们都称娘为云娘,但娘并没有回答他啊。披袖自欺欺人的想。

 

但是,他心中也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不是在叫娘的话,娘不用慌的。

 

如果是一年前的披袖,他不会明白。

 

但是,现在的披袖,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三个人,静静的,空气也在那一瞬间开始凝固。

 

"你怎么来了?"披袖问。

 

披袖问出去的时候,看见了云娘诧异的眼神。

 

是啊,娘可能只以为洪宣是来看她,但其实,是为我而来啊!

 

"他们说你回家了,我来接你!"洪宣回答。

 

河,不宽;河水,很清巛;河岸两端,开始崩滩......

 

 

 

云娘的诧异过后,停驻在眼中的是痛苦的神色,当眼中的情绪蔓延到唇边时,云娘终于也开了口。

 

"当初买你回来的就是这位老爷,岩儿?"云娘问。

 

披袖浅浅的笑一下,似乎是为了让云娘安心:"是的,他对我很好,所以,虽然......"

 

云娘没有让他把话说完,打断了:"既然老爷来接你了,你就回去吧!"

 

披袖愣了一下,没有说话,返身进了屋里。

 

这时,房子里跑出来两个孩子,比披袖小,却也都是十来岁了。

 

"这......是你的孩子?"洪宣问。

 

"岩儿也是我的孩子,岩儿......今年十五了。"云娘说完,什么也不多说的,转身就进去了,连河岸边的盆,还是那两个孩子来捡的。

 

云娘那一句话,平淡的,带给洪宣的震撼却大的几乎可以翻天。

 

云娘与他分开多久了?

 

十六年了。

 

披袖明显的与后来的两个孩子长的不太一样。

 

披袖的眉眼精致的,不似后来那两个孩子般粗眉横眸。

 

云娘说披袖今年十五了,意味着什么?不是很明显么?

 

这是什么样的错?洪宣已经没有能力去承受了。

 

那云苏呢??

 

云苏,云苏知道披袖绝对是逃不过那种命的,因为那孩子一张美丽的脸,云苏知道披袖会在南京城也是因为已经被命运俘虏了,只是,更加残酷的,这命运给的是逆天的罪!!

 

罪呵!!

 

云苏能如何,云苏只能继续做她的云娘,在一言不发之前,将不知该说不该说的,给自己说话的最后的权利。

 

然后,沉寂。

 

 

 

洪宣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回来的,到了洪府门口的时候,看见了门上的"洪府"这两个字,才知道已经回来了。怀中是披袖小小的身子。

 

孩子!是自己的孩子!

 

是多么的不真实。

 

披袖乖乖的下了马!然后,进了府。

 

披袖也许是幸运的,云苏是娘,但他不知道过去的那些事情,虽然知道陈大川不是自己的爹,却从来没有去想,洪宣会是他的至亲,因为,他与洪宣,从一开始就实在是与亲缘沾不上边的关系。

 

雅儿根本不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事。

 

云娘沉寂了,洪宣选择了与她一样的方式。

 

只是,洪宣开始学会夜不归宿。

 

披袖什么也不说,倒是雅儿却问起来了:"我听人说,老爷最近经常就不回府了。"

 

披袖和她一起坐在房间靠窗的位置,中间隔着的是小孩的摇篮。

 

披袖就只是点点头,心里有点酸酸的。

 

"怎么回事呢!就算是以前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啊!我还说,渊儿满月的时候没有办酒,如今快百日了,找他商量一下宴席的事情呢,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雅儿那状似不经意的抱怨,其实是想引出披袖隐藏起来的话。

 

披袖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你要说什么就说啊!"雅儿微笑的说。

 

看披袖还是迟疑,雅儿笑说:"看你的什么事情最后还不是要告诉我的。"

 

披袖脸一红。

 

雅儿也咬唇,憋住笑声,实在是......哎,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孩子。

 

"你认识云苏么?"披袖问。

 

雅儿惊了一惊,笑说:"我只是听说过,但却没有真正的见过,我嫁过来的时候,那些事情就已经好几年了,要不是因为他总是对我不好,我也不会缠着那些下人们去问那些事情,他跟你提云苏了?"

 

披袖安静了很久,问:"那你知道当时的事情咯!"

 

雅儿笑笑:"怎么,你想听?"

 

披袖点点头。

 

"我只知道那云苏是他的丫鬟,听说也曾是个官家小姐,后来云苏的父亲犯了事,云苏就被买到洪府来了,云苏很漂亮也很聪慧,与当时的几个丫鬟比起来,自然就有一份小丫鬟没有的才学了,洪宣很喜欢她,后来,因为他父亲不同意,就将云苏给派出去嫁人了,说起来,都已经是...我算算,十六年前的事了。"雅儿偏头看窗外,淡淡的笑一下。

 

"真是奇怪,都那么久的事了,以前你都不问的,今天怎么忽然问起来?"雅儿笑笑的问。

 

披袖静静的,很久之后,说:"云苏......是我娘!我不是陈铁匠的儿子。"

 

雅儿呆了。

 

直到......披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的血,染红了摇篮里孩子的软被,雅儿才惊醒了般的尖叫一声,慌乱的站起来,一边扶昏倒的披袖,一边嚷丫鬟进来安抚哭起来了的渊儿。

 

终于,雅儿将披袖扶上了床榻。开始强迫自己静下心。

 

看着床上昏睡着的披袖,雅儿觉得全身在颤抖,抖啊抖的,就是停不了。

 

雅儿想哭。

 

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给他们太多的阻拦,是不是因为洪府里的人对于这件事看的太过平淡,让老天不甘,所以,就降罪了?

 

不知道披袖这孩子承不承受的住,那次只是一件戏服整个人就凝固了,如今,这件事情的打击,会不会就此不醒了?

 

雅儿想着的时候,披袖醒了,睁开的眼里,雅儿看见,苦苦的。

 

"披袖!"雅儿担心的喊,连雅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孩子有着这么多的怜惜。

 

"他是我爹......"披袖的眼中空茫的。

 

"披袖!"雅儿已经乱了,她已经说不出劝慰的话了。

 

 

 


第四章、撕裂

 

"他是我爹......"又一声的低喃之后,披袖扑到床边,地上,又一滩的鲜红。

 

雅儿慌了,冲到门边,失却了往日的平和温雅,往外面大喊:"马上派人到容安堂去请大夫,剩下的,给我去把老爷请回来。"

 

洪府的二夫人发怒了,为的是洪大人的那个妾室因为洪大人的冷落而病倚床榻了。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洪大人也才刚刚跨进了府门。

 

进南院,雅儿一脸铁青的站在门口,冷冷的瞪一眼洪宣,冷哼一声,泪水一漫,扭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洪宣进房,披袖虚弱的躺在床上,眼闭着,呼吸急促且不均匀。

 

多久了?多久没有敢正眼看这个孩子了?

 

足足半个月了啊!

 

那眉、那眼,那样的勾人心弦,却从此不能再去碰触了,那样牵动他心情的孩子,是他的骨血啊!

 

看这是,天罚他。

 

闻这屋内,淡淡的散着药香,丁浩说,大夫来过了,说披袖,受了刺激,气急攻心,只要情绪稳定了,许就好了。

 

开了镇静的方子,吩咐要按时吃药,还开了大补的方子,说披袖身子太虚。

 

看着披袖,洪宣心中一阵阵的痛,终于,还是禁不住的伸手,抚,那唇、那脸。

 

眼睫扇了扇,睁开一双清透的眼,眼里映出洪宣的影,一阵欣喜,却也一片愁。

 

挣扎着,想要起身,洪宣扶住了,往他身后轻巧的搁一个软垫。

 

披袖的眼里,慢慢的凝起一泓秋水,珍珠一般的坠下来时,人已经扑到了洪宣的怀里,细细的呜咽传出来,洪宣将他拥紧了又放,放了却还是拥紧。

 

心里,五味瓶翻了,再也扶不起来。

 

怜惜的,抚那一头剪了,如今又长长到肩后的发。

 

久久的,披袖平静了,抬起头,一双红红的眼,难得的,没有以往锐利的气。

 

依然清清澈澈的,看着洪宣。

 

唇动了动,一埋头,进了洪宣怀里。

 

哽咽着,问:"你疼我,是因为我是披袖还是因为我是岩儿?"

 

"披...岩......"想喊他抬头,却发现此时的一个称谓,意义长久。

 

长长的,叹一口气:"都有!"

 

"你骗人!"披袖忽而大力的推开他,瞪着洪宣深沉的眼,低低的,控诉:"你骗人,你说你喜欢我的时候,根本都不知道我是你的孩子!"

 

"披袖!"洪宣不知道这个冷静平和的孩子也可以如此犀利,但那表情,却将那犀利掩盖了,看在眼中时,只有一种怎么也抹不去的酸。

 

"你听你,喊我时,都是披袖!"披袖一垂眼,双肩也挎下来,一时间,跪在床上的他,竟变得好小。

 

"我......"洪宣哑口无言。

 

"你把我买回来的时候不是因为你是我爹,你对我好的时候不是因为你是我爹,你说你喜欢我的时候不是因为你是我爹,你为我挡箭的时候不是因为你是我爹,你去接我回来的时候也不是因为你是我爹,你从来就没有做过我爹,你做的事情,好的坏的,我都记得,你要我叫你爹,我做不到,我从没有叫过你,在我心里,我喊你时,不是老爷,不是洪大人,是洪宣!是洪宣!"披袖的头抬起来了,带着哭音的声音静静的说着,不知道是诉说还是控诉。

 

"洪宣!"披袖,静静的看着他,说:"我不是墙头的草,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

 

"我师父曾经说过,要想将戏唱好,就必须每一场都尽全力,人只有一辈子,虽然这一辈子中,做为一个戏子要唱很多场的戏,但,这一辈子,我在那个角色中,在那个场合中,在那个时间中,我只可能扮演一次,唱出去之前,必须想好我要扮演的角色,想好每一个细节,没有机会给我反悔。因为,我在人生这场长长的戏中,这一次,只有这一次机会。而且,每一次也只有一次机会。你走上我的戏台的时候,你已经选好了你的角色,你在一台戏中只能扮演一个角色,你选了,戏开场了,就不会停了,要换,来不及了。"

 

洪宣看着那小小的孩子,惊讶他说出那么强大的话语。

 

"你选了,洪宣,而且,你也让我做了选择,你让我选的,不是我爹,是......是...是爱人,不是爹!"声音在最后的时候,被哽咽掩盖了。

 

披袖的脸,被泪水淹没了,披袖的眼,却清晰的在洪宣的眼中显出沉痛来。痛,来源于爱。

 

然后,也终于明白,人,走过了,就不可能再提什么当初,就如同披袖说的,必须想好每一个细节,没有机会反悔。

 


披袖哭了,洪宣却一直没有再说任何的话。

 

说什么,都是伤害,说什么,都不能解决问题。

 


雅儿来看披袖,披袖静静的,竟反而没有洪宣的那种焦躁。

 

雅儿在那时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披袖对于人性,懂的也许没有洪宣多,但是,披袖这么一个一路艰苦的走过来的孩子,与那个只在云苏那里受过伤害的洪宣比起来,在人生中,懂的却也不见得少。

 

人性让人圆融,却在同时,也让人在想事情时学会拐弯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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